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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流转，绕过屋檐，伏在席朽的脸庞上，显得更加静谧。
他此时在做什么？琉璃镇上的居民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还会做这样古怪的事情，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他在做什么。
但是他的父亲知道。此时他不同于平时醉醺醺的眼神中充斥的是冷漠以及微怒，和他斜躺在床上的惫懒姿势和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极不搭调。
他看了一会，又想了一下，无声地起身，出去了。
席朽在床上坐了很长时间，月亮缓慢地爬升，又不甘寂寞地缓缓下降，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上没有一夜未睡的疲惫，只有类似于洗尽铅华的清爽。席朽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好像叹息。看着东方透出一丝的光亮，听了听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他倚在墙上，又是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这个呼吸吐纳的法子老钟头已经教了自己好长时间，也是勤勤恳恳地进行练习，可是为什么体内所谓的念力还是感受不出来呢？老钟头当初说的是雪山还是气海来着？席朽挠了挠头，这些细节记不清楚了。回城之后要好好问问才行。不过他说了这种事情需要极高的天赋，平常练着锻炼一下身体增加一些体魄还可以，但真要走上长生道，那得是万中无一的天赋才可以。
看来自己没这本钱呐。席朽自嘲地笑笑，过去把席昱的被角掖一掖，就在他身边躺下了。躺下的那一瞬间，这点遗憾也就放下了。他本不是那种志存高远心怀天下的盖世英雄，不需要绝世的武力，席家这点家业也够他生活了，所以他从小便没有什么斗志，喜欢玩耍。这种事情好奇一下，尝试一下，知道自己不可以，也就算了。
明天还要早起进城，还是补个觉更重要些。席朽伸手从弟弟那里拽过来一个被角，盖在身上睡着了。
好亮，刺目的光芒绽放在自己眼前。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自己却好像能感受到身边发出的巨大声响。转眼间，眼前的喧嚣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映入眼前的是巨大的宫殿，最上方坐着一个人，下面是一群人在那里跪着。又是一眨眼，自己好像飞行在山林上方，阳光盖在身上暖洋洋的，脚下踩着收敛起杀气的古剑，哦这就是老钟头偶尔提起的御剑飞行吧。下一瞬间，自己又好像是在巨大的城墙上方，身着铠甲，下方是轰天的厮杀声……
数不清的场景不断地来回，席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但是为什么这些场景那么熟悉呢？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仿佛在看着数千年的时光流转，自己站在世界的外面，隔着一层琉璃泡模模糊糊地看着轮回。
等到席朽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床上，脸上无声地流着泪水，身旁是席昱轻微的鼾声。
已经好几次了，席朽拿着毛巾擦着泪水，默默地数着这古怪梦境出现的次数。梦里面的内容很丰富，感觉自己再做一辈子也记不了一半。最恼人的时候，每次醒来，总是会有一脸的泪痕，内心却是一片平静。
总是有些丢人啊。
席朽站起身，虽然卯时刚刚过去，但自己已经睡不着了。索性去外面转一圈。注意了一下弟弟是否睡醒了。席昱依旧睡得憨实。他抓起外衣，披在身上，轻巧地推开门，出去了。
出去之前他撇了一眼看见父亲依旧躺在床上，熟悉的身影依旧那么熟悉。席朽这一房住的屋子在西边有个小门，通往外面的青石板街道。此时离天亮还有好一段时间，街上一片寂静，席朽走在外面，静静地想些事情。
自己的父亲是席家大房，母亲生席昱的时候难产去世。听家里人说，父亲和母亲感情很好，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伤心欲绝，身心俱疲，天天只知道喝酒。家里的事情也不想管，连席朽席昱都是其他三房和席老爷子养大的。两个孩子的生活做父亲的席勋礼平常是一句都不问的。所以席朽的性子从小就很独立，也对于读书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
天天和街上其他的小孩子们这儿跑跑，那儿闹闹。别看他们玩得那么疯，席朽本人却不嚣张，和谁说话都是很平静，眼里仿佛也带着笑一般。所以他在镇子上的人缘也是很好的。孩子们喜他亲近，大户人家却没什么架子，大人们也喜他懂事，自家孩子跟着他就算瞎玩也是放心的。那个退伍老兵十几年前来到镇上后，席朽被他带得又对打猎起了兴趣，三天两头地往山里跑。
想起老钟头，席朽慢慢蹙起了眉头。这个自称是退伍老兵的中年汉子，他越来越看不懂了。起先缠着他要他带自己打猎的是因为那一次偶尔兴起上山玩看到的一幕。他看到了老钟遇上了一只山上许久未见的老虎。老钟拿着把猎刀就冲了过去。就在他以为老钟会死的时候，一刀，从老虎的眉间劈开，这只罕见的猛兽连哀嚎都没发出来。
那一刀，干脆爽快利索到了极点。就是那一刀，天生对人敏感的席朽明白这个看似邋遢的老兵并不简单。于是之后就缠上了他。老钟本身也不是多么孤僻的人，在席朽主动地接近下，俩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老钟教了他不少军中学到的本事，席朽也给他做了不少苦力，猎了不少野物。顺带着两人也打了不少牙祭。晚上练的呼吸吐纳也是老钟偶尔说漏嘴之后，被席朽缠着套出来的。
席朽的家里虽然放在燕京城也是大户人家，但他对于争夺家产继承家业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其余三房对他也是很好，想必怎么也不会少了他一处安身之所，再加上父亲天天这个样子，席朽虽不是纨绔，但也是吊儿郎当的，不成样子。不想读书，不想学商，混过一天是一天。可终究是少年心性，对很多值得好奇的事情都是好奇的，愿意去尝试的。打猎是这样，那个古怪的法子是这样，甚至是老钟头也是这样。
那个退伍老兵身上肯定有着许多秘密，出身商贾之家的席朽天生就有识人直觉。但那又怎么样，是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没什么探寻的兴趣。只有人有趣就好了。
想着事情，席朽随意地走着。琉璃镇也有一些年头了，因为靠山吃山，有着不少石料，所以家家户户盖房子大多用的是山里出来的便宜青石。盛夏的凌晨，路旁的民居墙壁上粘着露水，倒是有一份清爽。此时镇上的人们也没起床，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感受着街道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气氛，倒是有些新奇。
走着走着，席朽来到了老钟开的酒铺，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露出一些灯光。天还没亮，以老钟头的懒惰不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是不会开门迎客的。想着这些，他上去敲了敲门。
老钟开了门，脸色阴沉。
“是你啊，怎么这时候就起来了。”
席朽随意地走了进去，没有注意到老钟不同于平时的脸色。“呵，别说了。你教我的那个法子我一直在练，今天更是练了一晚上，可结果呢？屁都没有。我睡不着，就出来转转。”他没和老钟头提起来古怪梦境的事情。那算是他的一个小秘密。
“我一点都不奇怪。这种通天本事，哪是什么人都能学会的。天赋努力运势缺一不可。就算真有那种人上人能学会，能不能用得上还两说呢！尤其是一个连三指弓法都不想学的懒蛋。”老钟不无嘲讽地说道。言语间充满了对于席朽没有自知之明的嗤笑。
“人说话得讲良心。你教我弓法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我学一点够用就行了，又不用上阵打仗，学那个百步穿杨的本事干嘛啊？”席朽在铺子里的一张长桌旁坐下，随口反驳老钟的嘲讽。“不过这个本事真有那么神奇？按理说我也不是什么笨人，练了也有一些时日，身体里什么都没有。我说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老钟头在他对面坐下，抄起一罐清酒和两只杯子，往其中一个中倒满了酒。抬头看向了席朽，眼神冷静。
“席家小子，你真的想踏入长生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