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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孤灯如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老旧的屋檐，其声如溅珠玉。
及至一更天，李莫愁突然站起身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在雨声中听不真切，但这种时刻，她不得不异常小心。
阿冷也起身，惊醒了吴添，“这个时候了，会是谁？”
李莫愁略一示意，阿冷已经握了短剑在手，躲在门后。
外面的人推门而入，室内三人整个愣住，过了一阵李莫愁才轻声道：“主上？”
来者竟然是楚留香？
雨夜时分，他依然一身青袍，金钩玉饰，不需言语，举止之间自显清华。
三人过来行礼，他略略摆手，示意三人不必多礼，有侍从搬了桌子进来，摆上酒菜，香气在狭小的宿舍里漫延开来。
三个人不由都咽了咽口水，楚留香轻声说道：“天冷，你们都带着伤，我过来看看。”
三个人再次谢恩，楚留香笑道：“不必拘束，都过来坐。”
阿冷等人于是在桌边坐下，侍从斟了酒，楚留香开口道：“这里条件艰苦，但自古成大事者，多是微寒之士。这些年我从各处收罗你们送到这里，并不能救谁的性命，只能延长时间，让你们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能力，仅此而已。”
李莫愁三人互相看看，楚留香道：“你们都做的很不错，特别是阿冷，来，干一杯。”
三个人与他饮了这杯酒，楚留香示意他们吃菜。
“给你们做了两套衣服，不知合不合身，明天试试看。”
三人整个惊住，连谢恩都忘记了，楚留香微笑：“不必谢恩了，我对我的人，一向不错。”
楚留香坐的很随意，不断为三人夹菜，自己则只是偶尔跟她们喝点酒。
初春的天气还很寒冷，宿舍里又没有任何可以升火的东西，有点酒暖着身子，确实好很多。
酒过三巡楚留香站起身，“先走了，你们都不错，但是璞与美玉还有差距，不可懈怠。”
三人自然下跪恭送，楚留香笑笑，外面夜雨未歇，凉风一阵接着一阵。
一个贤妻模样的人上来为楚留香披上披风，三人站在门口行礼：“恭送主上。”
楚留香点头，“你们两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李莫愁。”
“我叫吴添。”
“李莫愁？吴添？”五个字从楚留香口中念出来，“耳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记住我喜欢有用的人，努力成为那种人。”
楚留香走在前面，阿阮为他撑着伞跟随其后，自己整个被淋得湿透。
楚留香无可奈何的掏出丝绢，擦了擦阿阮满是雨水的脸颊。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担心着凉。”
“阿阮省的，不碍事。”何阮君柔和的笑了笑。
“你啊，倔不过你。”
何阮君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涩的丫鬟，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浓厚的贵族气息。
“阳光少爷，不过几个孩子，何必非要这时候来看？”
“我喜欢那个姑娘，她有一种头狼的气质。”
“那少爷何不直接跟阳光一号她们打个招呼，让她们平时多关照一点，也免得……”
楚留香笑了笑，回道：“死在竞争之路上的，又怎么会是头狼呢？”
第二天，侍卫送来几套衣服。
此后白魔楚留香一个月会过来一两次次，每次他过来，所有的少年演武的时候都会格外卖力，谁都知道，这个人能够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少年在慢慢长大，以前的衣服渐渐地小了。每年年关是最让人期待的日子，因为那日将不再有杀戮与抢夺，不仅食物充足，还有一套新衣服。
但是这样的日子一年却仅有一天，此后食物永远都是只有总人数的一半，每年总会有许多人默默消失。
饥饿是驱之不散的噩梦，青草嫩叶都是充饥的宝贝。
一日清晨，楚留香再次来到阳光孤儿营，他将管事们召集到一起。
“他们之中很多人都不错，但是我只要最快的刀，所以他们之中我只要一个。”
几个管事一怔，有人轻声说道：“可是这些人里，属阿冷武功最高，那其余的人...”
下午，阳光孤儿营所有人被带到另一个地方。
阿冷左右打量，这里是个废弃已久的斗兽场，岩石开裂，石缝间乱草丛生，下陷的场中央，摆满生锈的铁笼。四周不时可见斑驳零乱的血迹。
看台之上只有一把太师椅，楚留香端坐其间，十多名侍卫身着黑衣左右排开，悬刀佩剑，眉目带煞。
少年们大气也不敢出，楚留香扫视左右，缓缓说道：“当初带你们来到这里，我曾说过，我并不能救谁的命。我只能给予你们时间，让你们拥有重新选择命运的能力。
现在，到了你们为自己抉择的时候。拿起你们的武器，为自己而战。我会带走最后活下来的人。”
少年们惊住，然而并没有时间给他们反应，管事们上前，由着他们各自选一件最趁手的兵器，然后将诸人二人一组，推入铁笼。
阿冷看了李莫愁一眼，李莫愁也在看她。
这里所有人之中，如果一定要以武力挑选一个最强者，活下来的一定是她...
兵器，李莫愁选择了一把弓箭，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在如此狭小的牢笼中竟然用弓箭当作兵器。
没有时间了，阿冷手持长剑被推进铁笼，她的对手握着一柄短刀，五指紧握刀柄，显得十分紧张。
楚留香饶有兴趣地看着场中，第一轮对决，为了具有一定观赏性，都是以弱对强。
几个功夫拔尖的少年并没有直接遇上，阿冷很快就解决掉了自己的对手，回头一看，吴添也已经稳操胜券，可他似乎不肯下杀手。
他的功夫不算好，在这里顶多第八或者九，或许根本没有跟自己对上的机会，阿冷想着。
她不知道是应该盼着他输还是赢，赢了又怎么样呢？不过也就是死在自己手里，或者死在别人手里的区别。可是……这是平生第一次视之为友的人啊！
转头看向李莫愁，李莫愁的对手也并不强，可她的弓箭在牢笼生死战中就显得相当可笑，不过在耗了不少时间后最终还是杀死了对方。
面对殊死相搏的对手，谁也没有留情的余地，一具具尸体很快被拖了下去，胜利者有人喜悦，有人凝重。
没有休息的时间，胜利者很快又在笼中迎战其他的获胜者。
初春之日，天色阴沉，阴霾密布。风挟着雨，带来料峭的春寒，少年们头上冒着汗，稚嫩的双眸沾染了血色，如颠如狂。
场上的人在一个一个地减少，血染在刚刚冒尖的春草之上，并不鲜艳。
到最后一轮，吴添身上已经多处刀伤，阿冷还算是完好，身上沾的血，大多都来自死去的对手。
李莫愁在笼中与她对视，阿冷举起手中的兵刃，舌尖轻舔，卷去锋刃上的鲜血。
最后的对决近在眼前，吴添被推入了阿冷的笼子，阿冷握刀的手微微擅抖，但很快镇定。
一路走来，看尽多少生死？不想有同伴，不想有朋友，就是因为不想有这一刻。
但是舍生取义的事，她做不到，于是便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举起剑，一剑直刺。
吴添知道不是她的对手，根本没有反击，一味只是防守。
李莫愁迅速解决掉身边的对手，突然捡起了自己从带进来到现在从未用过的弓，挽弓搭箭，箭矢如风，精准地穿过铁笼的缝隙。
阿冷本就面对着李莫愁，当下骂了一声，挥剑回防。
第二箭、第三箭很快接踵而至！
笼中空间狭小，何况她还要防着吴添，躲闪不及间被李莫愁一箭射中右臂。
场中一片静默，管事们偷偷看上座的楚留香，只见他嘴角微扬。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李莫愁再次一箭射中冷非颜的大腿。
躲无可躲，见李莫愁又挽弓搭箭，暗骂了一声，扔掉武器索性放弃了抵抗。
李莫愁额间全是汗，衣服湿了又干，结成了白花花的盐霜，她这最后一箭，最终还是没有射出去。
她放下弓箭，跪伏于地。
吴添喘息着粗气，也放下武器道：“主上令我们自相残杀，无疑是想要获得最终的强者，可是……可是属下以为人本就是各有其长，属下未来不一定就一直比别人弱，一张嘴几口饭，我们并不会浪费主上太多钱粮，属下斗胆请主上留下我们，允许我等共同为主上效力。”
短暂的安静，所有人都佩服吴添的发言，看台上的白魔楚留香轻转着手骨韘，半晌才轻声说道：“今日你等都十分辛苦，下去梳洗。”
场中的人近乎一同喜极而泣，若非惧怕管事们责罚甚至都想放声呐喊。
不多时候笼子被打开，有人引着他们前去沐浴梳洗。
阿冷刚一出笼子就怒骂李莫愁，“卑鄙，我当你拿弓箭做甚，原来大老远射我来了！”
李莫愁斜眼睨她，还是吴添上前检查了一下她伤口，“还好，伤得不重，找个地方赶紧给你拔箭。”
几个人随着侍从被带到一处别院，里面早已备好热水，旁边还有干净的衣物。不多时，更有侍女奉上伤药，吴添替阿冷包扎完毕，又自我涂抹伤药，随后各自梳洗。
少时，待重新出来的时候，再看彼此都觉得换了容貌。
白色的袍子柔软而垂顺，穿在少年少女身上，便如冬雪映梅花。
门外有侍女进来，恭敬地说：“殿下请三位少主稍作歇息，夜间会有专人前来相请。”
吴添立刻仰头往雪白柔软的榻上一倒：“没想到活下来了...好累，我赶紧睡会儿。”
阿冷毫无顾忌的倒在他身边，“李莫愁你等着，竟然拿箭射我，等老子伤好，必取你……”
狗命两个字没说出来，她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