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请别高估我

　　上海一号码头，工人们正沸沸扬扬地搬运着海面上运来的货物。明白的人知道这是在工作，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工人们胡闹呢
　　莫小毛一个空翻接住了工友抛来的一袋货物，然后放在背上来了几个俯卧撑，其他人看他又在卖弄体力，纷纷扑上去落在他身上，一时间把他压得耳红脖子粗，不过他的功夫还不赖，愣是身子一旋把那些人给稀里哗啦地甩掉了
　　一时间整个码头沸腾了起来，打拳的打拳，跳大绳的跳大绳，翻跟头的翻跟头，每天的这个时候他们都暂时把货物丢在旁边，一起锻炼自己的体能。这些工人年纪不大，互相攀比之下都不服输，你翻两个跟头我也翻两个跟头，你能踢毽子连踢十多个我也能踢十多个
　　其实不止年轻人如此，年级大了的沈伯伯也是心态不老，快六十岁了还整天跟人比掰腕子，生怕别人觉得他年级大了体格不灵。经常陪他一起掰腕子的是码头工人的老大，莫大叔，也就是莫小毛的父亲。沈伯伯虽然跑不动跳不动了，不过要说坐下来掰腕子他还是有些实力的，每次都把莫大叔掰赢，因此掰腕子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老莫，来掰啊～”，“嘿，我今天可不掰喽，怕你了”，“正因为不行才要练嘛，看看那些年轻人呐都不服输的，咱可不能总让洋鬼子说咱是东亚病夫的嘛”
　　阿海跟着莫小毛一起跳大绳，莫小毛轻轻松松跳了十多个，每个动作不重复，时而转身跳起，时而躺在地上借腰背力量起跳，还有时候翻个跟头就跳过去了，阿海很是羡慕，学着小毛的架势来了一下，可脚刚离地就被甩来的大绳绊了个跟头，摔在地上被小毛扶起来，“阿海你不要紧吧，还是看别人玩吧”
　　沈小玉挎着篮子走到码头上，看到爷爷沈三路又在那里跟人掰起腕子，有些哭笑不得，“爷爷啊，别掰腕子了，把手构给大家分下去吧，我已经做好了”。沈伯伯家里是开铁铺的，打铁是他吃饭的本事，他孙女小玉虽然长得文静水灵，却也得到些传授，在打铁方面不含糊
　　所有人的手构发了下去，小玉把单独留给阿海的那个递给他，笑着说:“这是你的”，阿海开心接过来，小玉给他的这个铁上裹着蓝色纱巾，手感甚好，比其他人那些光秃秃凉冰冰的用起来舒服得多
　　沈伯伯跟莫大叔坐在一起，聊起码头要被洋人接管的事情。前些日子法国人说要出钱收购上海所有的码头，这让工人们每天心里焦灼，工地若是落在洋鬼子手里的话，工人们要被外国资本主义剥削压迫不说，每个月工钱还要被扣除一部分当储备金，这些干体力活的人们本来挣得就不多，勉强能养家糊口，若是工钱再被洋鬼子扣一部分那可就真的揭不开锅了
　　现在洋人出高价钱要收购中国人自己的资产，国内不少见钱眼开的资本家看到洋人出的价钱高，便把自己的产业交给了外国人，由此，中国东部的经济多半沦为外国人接管。用上海一个富商陈公哲的话来说，外国人这是在进行经济侵略，他们表面是和中国人谈生意，实际上想要垄断中国的经济命脉，如果他们逐步得逞，那中国就真的被外国人控制住了。因此对于外国人收购码头的事，他陈公哲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因为有陈公哲的极力倡导，码头的老板受了影响，坚决站在陈公哲这边，不随大流把码头交给外国人，所以外国人提出了这么久也没实现把码头真正接手的目的，这是让码头工人欣慰的地方，在他们心里，多亏了有陈公哲的帮助，他们才避免了被外国人压迫的命运
　　陈公哲家中有财有势，名下拥有好几个大产业，不少做生意的人都想拥有他那样雄厚的财力。他无疑也是外国人想要合作的对象，外国人说出高价收购他们家的产业，这要是平常人早就笑脸相迎地答应了，毕竟跟外国人合作的话油水是少不了的。不过陈公哲并不屑于搭理那些外国人，他很清楚外国人的目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宁愿放弃那些诱人的利益，也不能不负责任地把中国人自己的产业和地盘交给外国人
　　陈公哲一直怀念霍元甲大侠在世的时候，当时霍大侠击败俄国大力士，一手创办精武门，带领国人强身健体，增强国民力量，最主要的是那无形中引领几千万中国人自强的精武精神，那个时代简直是振奋人心，不少中国人不惜自己利益反抗外国人，不让外国人有机可乘，还记得有一次日本人收购了山东的钢铁厂，工人们集体罢工，宁愿不挣这臭钱也不给日本人卖力，到头来钢铁厂很快倒闭，日本人出的钱打了水漂
　　然而就在霍师傅英年早逝之后，这股振奋国人的精武精神如同泄了气似的，没几天就没落下去。不少国人又开始迷茫，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下贱地给洋人卖力干活，习武之人没有霍元甲撑腰，也不敢随意招惹那些在街头横行霸道的洋鬼子，而精武门，也因失去主心骨而涣散起来，没多久就销声匿迹
　　“唉，霍大侠当年是真的威风啊，三拳两脚啊就把俄国大力士打下台去啦”，沈伯伯跟工地的年轻人唠起嗑来，霍元甲是他说的最多的话题，每次提到霍元甲，他的话总是停不下来，光是打大力士这个故事他就说了好几遍了，工地那些工人虽然耳朵都快长了茧子，但还是眼巴巴地在那里听，然后全力脑补那个大快人心的画面，霍元甲当时的身形一定很迅猛吧，迷踪拳打得估计也是神采飞扬吧
　　不过阿海跟别人的反应不同，每次听到大家讨论霍大侠，眉头都不禁皱起来，然后自己蹲在一个角落里，眼神里暗淡无光，露出一副沮丧的样子。他看着自己这副瘦弱无力的身子板，似乎因为不会任何武功而感到自卑吧
　　莫大叔说道，“真可惜，霍大侠真是走得太早了，不然现在那些洋人不会这么猖狂”。旁边一个工友摇摇头，“唉，是啊，迷踪拳肯定也失传了吧”
　　沈伯伯打断道:“谁说的，霍大侠他有个儿子呀”
　　“什么？有个儿子？”，工友们问
　　“是啊，你们不知道啊？他的儿子是霍东觉呀，按时间算算，现在应该有十八九岁了吧，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肯定也是个英雄啊”
　　“哎呀那了不得，东觉，意味东方的觉醒啊，他一定很出色，对了他现在在哪”
　　“哦，应该在天津吧，一定也会迷踪拳的，想必是威风得很啊”
　　这时一个工友问:“沈大伯啊，你没见过霍东觉，怎么知道他很厉害呐”
　　“这还用说啊，他是霍大侠的儿子，流淌着英雄的血脉，肯定也很厉害啦”
　　听到这里，阿海沉着脸，独自走到河边，坐下来对着河面发呆，这里没有人知道，也万万想不到，他就是霍东觉，大侠霍元甲唯一的儿子。这件事他隐瞒了工地上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好朋友莫小毛，以及这几年朝夕相处的沈小玉。他害怕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天生就被贴上了注定不能平凡的标签，继父遗愿发扬精武的使命也落在肩膀，然而根本不会功夫的他怎么可能做得到，他只好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的苦力，这样发扬精武的大任也就不用他来承。在上海没人知道他是霍东觉，除了霍元甲大徒弟刘振声以外
　　刘振声如今在上海工作，顺便能关照东觉，这些年来他总感觉东觉提不起精神，总是坐在河边发呆，似乎有什么心事，尤其这两天更加明显。这次刘振声又在河边看到了他，上前问:“一个人坐在这想什么呢，你妈妈有信来了，她很希望你能回天津看看她啊”，“我不想见她”，“为什么，你妈和你分别有十年了，你知道她多么想你么”，“你就说我工作忙没空，不就行了”，振声摇摇头，“你要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每次跟你说这件事你都这个态度，真是太不懂事”
　　东觉现在本来就心烦，此时更加恼火了，面红耳赤地说:“你不要再逼我好不好”。振声无奈，怪自己笨，教不给东觉什么本事，只好把信和一双鞋递给他，然后转身要走，走之前还再嘱咐他说:“这双鞋是你妹妹亲手给你做的，你别忘记把你妈妈的信看一看”
　　刘振声这十多年来总是给天津的师娘写信，为了让她不要担心东觉，谎称东觉在上海设馆收徒，还打败了许多高手。东觉的妹妹霍东琴从小在天津长大，还没见过哥哥，根据刘振声寄来的信，她一直断定她的哥哥一定是个威风的英雄，她经常跟邻居家里提起她的哥哥，说她哥哥怎么怎么厉害，又设馆又收徒，邻居听后没有一个不羡慕她的。她经常在想象，她引以为傲的哥哥到底是什么样子呢，一定高大威猛吧，每次想到这，她眼神里就闪着明亮的光
　　拿着妹妹亲手做的鞋，东觉感觉双手微微在发颤，真不敢想象，如果东琴知道他这些年在上海根本没扬威立腕，只是当苦力而已，那么东琴会多么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