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元

　　我决定给他邮寄20元钱。一来我在部队的津贴每月只有11元，二来那时钱不毛，一个学徒工一个月的工资也就18元。马元张口就要50元，要的数目实在是大，我一时半会儿还凑不齐。
　　马元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高中时我们同桌。马元学习好，我会打架，各有优势，互为利用，我们成了好朋友。
　　马元最怕上的是体育课。体育课要跑步，要运动。他跑着跑着，就捂着肚子蹲下来。
　　老师就走过来，问他哪里不舒服。几位调皮的同学围上前，指着他的下身大喊：“大气蛋，马大蛋。”
　　马元一脸羞红，这时候要是有个地缝，他一准钻进去。
　　因为疝气这个缘故，他被同学们起了个外号，叫“马大蛋”。平时有事无事，几位同学围着他，喊闹几句，马元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我。
　　我就叉着腰，挺起胸膛，站在马元的面前，扮一副救世主的模样。
　　我的作业就不用写了，他会替我完成。考试时，我只要用眼睛瞄一下他的试卷，他就会把试题写下来递给我。有时候，干脆把卷子署上我的名字，然后要来我的空白卷子重头写起。
　　马元喜欢逮鱼，这可能是他最大的爱好。我们莲花镇有的是水，星期天，我们就拿一把鱼筝，一幅粘网，到后街的荷塘逮鱼。
　　我们把鱼筝放在荷塘的塘边，撒一把小米，一会儿功夫，就会有满满一筝的小鱼小虾被捞上来。
　　鱼儿毕竟太小了，只能炸着吃。我们就凫水到荷塘的中间，把粘网在水塘中间一拦，开始轰鱼。
　　我们光着屁股，在水里跳呀笑啊，就见马元捂着肚子仰泳着，从他惨白的面孔，我就知道他的大气蛋又掉下来了。
　　我就劝他早早做了手术，再不受这份窝囊气。每每谈到他的病情，他就低下头，一言不发。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元气，一个猛子栽下，等你发现的时候，已经远远地浮在荷叶的中间。他撇下一扇荷叶，放在他的额头，一翘屁股，又是一个猛子。
　　荷塘边洗衣服的嫂嫂婶婶们，都开始笑了。他们大声喊着：“娃儿，羞不羞，恁大个子光着腚。”一只手用棒槌捶着衣服，一只手捡起一块土坷垃，使劲朝荷塘的中间抛去。
　　马元的水性确实了得，钻进荷塘，他就是一条白鲢，这可能和他的家境有关。他一边要学习，一边还得抽出时间到荷塘里捕鱼逮虾。我们网出的鱼，我只象征性的检出一小袋，剩下的都让他带回家里去了。
　　高中毕业，马元考上了省邮电专科学校，我们很多同学都羡慕他。在我们那个年代，能考上大专，就是捧住了铁饭碗。
　　他走前，我们到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像，算是我们高中时代的一个纪念。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很多话都忘记了，就记住一句。
　　“当兵吧，不当兵，没有出路。”马元摇摇晃晃，搂着我的脖子对我说。
　　马元又来信了，还是向我借钱。在信中他告诉我，无论如何要给他筹齐50元钱，他现在遇到了困难。
　　手里拿着马元的信，心里很不舒坦。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朋友有困难不能不帮衬，但你马元也得考虑我的难处。一个月11元津贴，都给了你也不够，还得向战友们借，战友们也不宽裕啊！
　　我就想给他写封信解释一下，毕竟同学情谊，不能因为借钱这点儿小事，搞成不愉快。
　　紧接着就是连队外出拉练，然后就是到哨卡轮值。写信的事就放下来了。等我两个月后返回连部，文书交给了我十几封家书。有父母的，有同学的，其中有一封刚刚到，是马元的来信。
　　这是一封绝交信。打开信封，一张白纸，包着20元钱，片字未有。
　　我的眼睛湿润了。十几年的同学情谊，就因为这五十元钱，和我绝交，我的心伤到了极点。
　　多年后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一位老同学请我吃饭。饭局上，我随便问了一句：“马元还好吗？”这些年来，我还真是没有马元的消息。
　　“马元早就不在了。”同学惊讶地望着我，表情分明在问，难道你不知道？
　　从同学嘴里得知，马元母亲得了一种很花钱的病，过一段时间，就要到医院输一次血。马元为了给母亲治病，把身边同学、老师的钱都借遍了，还是没有医好母亲的病。
　　母亲三七祭日那一天，马元从坟墓里回来，割破手腕，走进了后街的荷塘。打鱼的渔夫清晨发现了他，打捞上来，他的脸像一张白纸，风一吹就走。
　　我喝了很多的酒，吐得满地都是。我步履踉跄，来到我们一起捉鱼的荷塘。我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把它折叠成一只小船，放在了开满荷花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