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亡

　　庭院里，枫叶从枝丫飘落下是被秋风叫住，有位诗人说，生命无处安放，就连蒲公英也比不上，因为至少它还能够得到一处落脚点。
　　然而我不这么觉得，因为，那是早在有意识开始的时候得以倾听说话之声的很久很久以前便知道的。
　　这里为乾隆时期，我是从几百年后来到这里的。
　　瓦舍中，和我相依为命六年的姐姐靠在冰冷的床头睡着了。看着她那如天使般的容颜，不仅让我想起了在那条街道的拐角处，是姐姐把半大的我给捡了回来，使我没再像上次一样给活活饿死。
　　可是，我睁眼后发现少了一个人。奶奶她人呢？她老人家的腿脚不方便，应该不会乱跑才对，我们是三个无任何血缘关系的亲人组成的一个小家庭。奶奶去了哪里，难道是去大枫树际下的磨盘旁边忙活了吗？
　　我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出话声，我怕打扰到熟睡中的姐姐。
　　一会儿过后，大门被一个黑胡须的陌生中年人给推开，他惊动了姐姐，这让我有点恼怒。看他腰际挎着一个棕色的木箱，走进来还带着一股药味，应该是个大夫吧，而我潜意识里还是喜欢把他叫做医生更贴切些。
　　“小……小诺！！。”姐姐发现我醒后欣喜若狂的连忙爬起身来，俯在我耳边激动的轻唤了我一声，内心难掩的喜悦从她闪烁着泪泽与光芒的眼睛中就能看得出来。
　　“姐，奶奶呢？奶奶在哪儿？……”我第一句便问，这也是我最想知道的，一家人不在一块儿，看不到奶奶总让我心里没有着落。可是，我一问，姐姐刚刚的那种欣喜立马消失不见，转而变得神色沉重，只见她垂着眼睛，支支吾吾的。
　　“奶奶…奶奶她……”姐姐偏过头去躲着我的目光，我完全能感受到她此时内心的纠结与艰难。于是我不忍心也不想让她再继续下去，带着浓浓的忐忑与不安，以及一阵强烈的不好预感涌上心头，我强行打断她的话。
　　“奶奶已经不在了吧！”我低落的心里面豁然明朗，鼻头微酸之际不由的一阵彷徨笼罩全身。
　　“嗯。”姐姐艰难的点头，用手把眼泪给蒙住，而后便没再出声一味的哭泣。
　　我试图去帮她擦去另一边脸上的眼泪，可她握住了我的手。我想问她奶奶走的时候是否体面，然而我此时已被不甘之心所充斥，况且，谈及伤心之事只会增加姐姐心里面的负担。于是我笑着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从左眼角滑落，适才冷静了一下看向姐姐，问道：“姐，我睡了多久？”
　　“两年。”看到我笑，姐姐也跟着我笑，双手也握得越紧，说实话我很享受从手掌微微传来的饱和力感。
　　倘若一个人三五年无法活动，身体不能移动丝毫，那么这个人很快就会死掉。而我是那种除了隔三差五好几个月醒来一次说几句话就会陷入沉睡的人，竟然连续七八次的经历漫长等待后，依然还能够维持着生命活动，这不仅让我怀疑，这种事情已很不符合常理。
　　但是，无论在我身上发生什么奇怪之事，我都已经接受适应了。
　　“岱鸳姑娘，老夫为小子诊断过，恐怕已经没几日了。”中年大夫开口说道，手里间踌躇着，好像因为什么事情而有点难以开口，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那，这两个月的医药费……”
　　不等中年男人的启齿道完，姐姐便站了起来礼貌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一百两一张的那种，可能还有面额更大的，施礼还与他对他说道：“岱鸳谢过先生两年来一直对弟弟照顾有加，这是七成左右的药费，余下的岱鸳定当在下月初一与诊费如数补齐，麻烦您了。”
　　“有姑娘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别客气。咋都是熟人亲邻，隔街不过巷，都是应该的。唉，只是辛苦你一个人扛着，要是王婆婆还健在，她一定会感到高兴的。”男人还了两张银票给姐姐又叨扰几句，便带着药箱开门离去。
　　我想……
　　——给回几张银票是什么意思？！给我买副棺材吗？
　　我一共见过他十次，一次比一次讨厌。因为我说话的机会不多，所以我不会将这无用小事给表达出来。
　　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简直可以用光怪陆离来形容，从几百年后到现在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而除了刚开始那十年其余每次都不会超过半分钟，然而这一次是最久的。
　　同时，也是最幸福的。
　　所以，我没疯，我只是生病了，而且是得了一种无药可医的病。现在，就快要死了，那个讨厌的医生说我快要死了。
　　姐姐在斟药，盛起一勺端详嘴边吹几口气感受了下温度，送到我嘴里一点一点的给我喝下。这让我好奇我睡着的时候她是怎么给我喂药的？她恬恬笑着，可能是因为我今天清醒的时间比较长，她心情也很好。
　　可是我知道她是在装的，听了刚才那个讨厌的医生的话，她已经知道我时日无多，为了顾及我的感受在强行掩饰心里面的悲伤。这一瞬间，我担心的事情突然变得好多好多，万一我走了，以后再也看不到姐姐，就不会再有机会知道她的状况了可怎么办？
　　忧心忡忡……
　　姐姐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佛玉佩，放到我手心说：“小诺，今天是你的生日，看姐姐为你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对了，说起来，姐姐把与我相遇的那一日定为我的生日，没想到今天凑巧碰上。
　　我眨巴眨巴眼睛，吐露为现代式的后世语：“喜欢到爆炸了，哈哈。。”
　　我这俏皮话一下子让姐姐忍不住的噎笑出来，甚是好看，接着继续给我喂汤药。
　　突然，我感觉我的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覆盖住了，渐渐看不太清楚，这久违的感觉和上次被洪水淹没的时候一模一样，如今，难道是？！……我大感不妙，情急之下果断让门牙顶着舌头控制好了力度咬下去，剧痛……意识回归。可姐姐已趴在我身上哭了起来，我单手扬起拍了拍她的后背，迎来一阵哭喊。
　　“姐！……姐！你怎么了？”我使劲的唤了两声，由于贴的极近，她很快便反应过来。
　　“小诺，你别死！你别死啊！！奶奶走了，你不能扔下姐一个人……”
　　看样子，姐姐已经哭了有段时间了，我恢复意识这一瞬间竟然有这么长？看着梨花带雨的姐姐，我顿感可爱，不仅让我怀疑，这是快死之人的想法吗？
　　“姐，扶我起来。”我立马变得严肃起来，沉重的语气几乎响遍半个房舍，从来做不了任何事情的我这次打算拼一回。姐姐发现我还活着，霎时愣愣的，可是来不及高兴却头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我，一时间怔住了，半响才意识到我说的话，手忙脚乱地将我给搀扶起来靠在她的柔秀肩膀上。
　　此时，凭借胸腔中一口气死守着，我知道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我打算把这一生的事好好交代安排一下，这个欲望从萌生那一刻到现在不过数秒却无比强烈。于是我准备撒一个谎，一个我认为足以让姐姐相信的谎言。
　　“听我说……”我摩擦着两排门牙，准备一鼓作气。
　　“第一，把武功练好，以后都不要让人欺负。”在我心里面曾经有一个执着而幼稚的少年，他对于任何事情都会紧紧去抓住一丝渺茫，并且期盼它变成希望。后来那张黑色固执的脸庞逐渐化为虚影，现在，我追忆着百年后的世界努力的去回想那种隔层纱的朦胧感。
　　我的左手如铁钳般的抓住了姐姐的臂膀，就好像为了死死抓住那脑海里的执幼一样，一边泄着气说道：“第二，好好吃饭，你是我百年后到现在为止，见过的，世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不要被……再被前面的给比下去了。”
　　“还有，除了自己以外，不要相信任何人，说的话，做的事，一切都要小心，走在路上天上还会掉鸟屎！”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最后一字的时候，令我没想到的事情竟然发生了，忽然一阵白光卷过，把我最后想交代的话也给一起卷走了。
　　我想对她说：“保重，姐。”
　　然后，姐姐怀里抱了个空，呆呆的定睛那空落落的地方，在古朴的床沿上，发现那块保平安的白色佛玉佩还在，手不由自主地把它拾起放在手心里注视着，而我最后的印象是姐姐嘴里好像在呢喃什么，依稀能够辩认：“姐相信你。”
　　意识沉寂之前，一瞬间也谈不上，我笑了，身心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到无与伦比的愉悦，因为我知道我那垂死挣扎的嘱咐起到了些作用。我相信，以姐姐的本领一定能够好好生活下去。
　　最后，致庭院，一阵秋风刮过带走了那枯萎不堪的落叶，熟悉的徐徐声入耳。
　　我知道——
　　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