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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阳城，苏知行赶着黄鹤去睡觉，自己先找了个医馆，那老医师正在端着一碟小菜夜读，被不约而至的负伤者吓了一跳，听闻来意，简单给他做了个止血敷药包扎。
由于是贯穿伤，苏知行咬着牙齿出了一笔银子，让老医师取出店里赫赫有名的“壮兵骨”，是块摸上去与软泥类似的白色膏体，灌入不见骨肉的血洞里，自然贴紧，催动新骨新肉快速产生，然后自然化掉。
这玩意军中常备，苏知行早有耳闻，算了算，在京城前应该能完好。
老医师叮嘱，忌食辛辣饮酒，忌大量运动，苏知行听了也就听了，才出医馆，就买了碗辣豆腐作宵夜吃。
他穿街过巷，敲开知州府大门，径自去把刚刚与小妾温存过，精疲力尽的徐知府拉出来，往大牢去。
阳城大牢里火把燃烧，前面是许多小贼惯盗，关半月一旬就能出去，往后面走，就是得上书刑部举足轻重的大案相关犯人，最里面的阴黑“小地府”，就是关修士妖物的地方了。
他走到一所牢房旁边，目光透过铁栏，看到那读书人正在翻书，而芮银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徐知府凑到苏知行耳边说道：“苏公子，这个毒妇一直都盼着去死，而那个读书人似乎还没有认罪的觉悟，你看，是不是明天就把案情文牒传给刑部？”
苏知行摆手：“你先出去吧。”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走进牢房，面对两人，认真地作了一揖。
两人皆不明所以。
苏知行先对读书人说道：“我害你蒙冤，这一揖是道歉，希望你能谅解我。”
读书人冷哼一声。
他再对芮银说道：“这一揖，是尊重你，一个女子竟然能为了爱情两字设计出如此大的圈套，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无论合不合你意，你们都无罪了，现在就可以离去。”
温婉的女子满脸震惊。
苏知行把整个案件重新梳理一遍告诉他们，从太叔玄开始谋划，柳半宁坠入魔道，再到芮银做伪证担起罪责，伪造书信，最后是太叔玄死，柳半宁逃走，水落石出。
他叹了口气。
“对不起。”
读书人现在也明白过来，他神情连续变化，最后陷入沉思，摇头道：“人心难测啊，我还以为——好吧，好吧，既然你不是故意毒计害我，我也不多计较了。原来先生枉死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料，他才会支走我去买酒，让春酒学府里的学子避散，他明知阴仙公来自己必死，也还是为身边人平安，自己坦然赴死。”
苏知行点头道：“不止如此，老先生应该已经早知道柳半宁入魔，弹铗后，他想用读书人的方式让他浪子回头，可惜了。”
读书人被旁边狱卒解开了拷锁，他急着回学府，并没有过多埋怨苏知行。
芮银猛地死死抓住苏知行的脚，红眼道：“别杀他。”
苏知行置若罔闻。
“求求你了，别杀他，我愿意替他死！”
女子坚决得如疯魔。
苏知行替怎么都不愿意解开锁链的她，把枷锁解开，轻声说道：“你认识的夫君早已死了，只剩下一个为自己利欲，害人杀人横行世间的邪魔。”
芮银突然像找到一缕希望，急忙道：“我可以，我可以去试试，我能让他回头认罪的。”
苏知行摇头说道：“我刚刚没说，我认为那位老先生做得不对，他想把你夫君拉回来，反而害了自己，君子有六艺，不可救则不救，口中书本没用的时候，就要用胸中剑。”
他并没有再多作停留，而是和徐知府边走边聊，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客栈休息去了。
碰见正在月下散步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问道：“为什么放走了芮银？她还有罪在身。”
他打着哈欠示意极困，有事等明天。
年轻女子一脸恨恨，再看向月亮，揉了揉眼睛，发现月光下屋檐上，坐着个黄衣小姑娘。
黄鹤晃荡双脚，低头笑呵呵说道：“姐姐，那个芮银姐姐包庇杀人凶手的大罪，少爷已经帮她担下来了，他现在还欠徐知府五十棍，不过，嘿嘿，徐知府敢不敢打他就另说了。”
年轻女子不解问道：“为什么？他还有喜欢人妻的恶趣味？”
“少爷对凄惨的女人们一向很好，特别好，姐姐，你别真当少爷是个风流花贼了。不是这样的，其实少爷几乎没有和她们有过肌肤之亲，少爷的娘亲走得很早，只有两个遗愿，一个是让少爷好好活着，另一个是让他对好人好些。”
年轻女子这才想起来，苏太师的夫人在生出二子的两年后就因病去世了，苏太师再未娶。
黄鹤依然晃着脚，随口说道：“少爷打小就为这两件事而活，他不能修行，所以跟着师父学驱鬼，为了练一个符字写到十指流血，五六天不睡觉，九岁就自己去找恶鬼厮杀，满身是血性命垂危。少爷一直都是读书学符，就有一次，看见山上人随手杀了个卖菜的老妇人，忍不住求家里的供奉学修行，结果供奉被老爷杀了，他踢了老爷半个月才不闹。”
年轻女子饶有兴致听着。
她微笑道：“我原本以为，他上长安城救兄长只是个契机，目的是想要逍遥自在闯闯江湖，少年意气，不过经你一说，是我太狭隘了。”
黄鹤摆手道：“没有没有，姐姐，我们确实就是想救了少爷的兄长，然后跑到江湖里来坑蒙拐骗。姐姐，他已经以你的护卫名义去阳城赌场里压了两注了，啊呀，我又多嘴了……”
难怪……
我一回来就有赌场的人找我要钱……
还让我的护卫背黑锅……
苏知行……
你大爷的！
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找苏知行质问，第二天清早，年轻人就已经吃喝整顿，修指甲刮鬓角杂发，轻身出城，往野村的另一边赶去。黄鹤知趣并没有跟来，有些事情，他一定会自己解决。
在山洞中，他梦游一场，得知真相后，做了件偷偷摸摸的事情。
柳半宁还没有发觉，自己背后多了个难见的符字。
他十分慌张，见到远处那缕黑光破碎后，更加心神不宁，不敢回到阳城，想往绿萝州去，凭借太叔玄传授的几个法门杀人吃鬼，学他的路数修行得道，再回来。
一路上饮溪水，吃野果，晚上也不敢睡觉，马不停蹄赶路。
还好，那个仙师苦心栽培的黑壶还在身上。
快到阳城边界了，再往前走三四天，就能彻底抛弃掉柳半宁这个身份，等到哪天修行有成，我一定要重返阳城，把那些个该死的家伙全杀了，再用该死的审考官头颅把我的大名写上金榜！
老娘年迈，已经安顿好了，唯一担心的就是芮银。
没事，反正她做伪证，肯定是要在牢狱里度过许多日子的，说不定哪天因为看不到我，就自杀了。
哈哈，那样最好，就少了最大的麻烦。
柳半宁抬起脚步，轻快了许多，正沿着河畔往前走，忽然背后有长风透背。
年轻人气喘吁吁，停在身后。
他拿出一支毫笔，一大摞洗尘纸。
“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