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仙

　　且不说苏禄这边的无奈，年轻女子一把推开旁边护卫，眼珠差点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这这这，这人不是那个街上的驱鬼……不对，那个登徒子么！
　　在乌城里从轿外能听见许多百姓谈论，苏家二公子，长得好，有本事，饱读诗书，替百姓帮忙不收钱，简直就是小神仙，难道说，那个口碑极好让自己都想见一面的人物，和这个家伙是同一个人？
　　苏知行问道：“怎么，姑娘，这才多会没见就不认识我了？”
　　年轻女子认真回答：“是不认识了。”
　　苏知行一屁股坐在苏禄手边的红木椅扶手上，给自己倒了杯茶饮尽，没好气朝苏禄问道：“什么破事，我哥被打入大牢了，你不管？行啊，你把家里养的一帮老家伙叫过来，我杀上长安城，问问那个坐在龙椅上姓曹的，怎么说？”
　　年轻女子嘴角拉得长长的，这下除了“登徒子”，“装模作样”，“不会说话”，又在苏知行身上加了个新的标签，“纨绔子弟”，不对，这不是一般的纨绔，是完全目无尊长，小霸王一般的“纨绔之尊”！
　　苏禄好声道：“知行，别闹，这不是小事，我在朝堂上打滚几十年，交给你爹来处理，保证药到病除。”
　　“是么？”
　　苏知行冷冷笑道，“要真是药到病除，我娘怎么死的，我那个臭道士师父怎么死的，我哥怎么瘸腿的？”
　　苏禄一时哑口无言，只能任凭苏知行拿鞋底踩自己鞋尖泄气。
　　苏知行踩了几脚，起身就往外走，苏禄赶紧问他做什么，只听到一句冷淡回复：“还能干嘛，把整个苏家的底蕴搬出去也打不过长安城里的怪物啊，回房间，吃饭，睡觉！”
　　苏知行一走，苏禄立刻就恢复了太师神态，让年轻女子一愣一愣，心想这两人的父子关系真够奇妙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回到房间，苏知行把脚上鞋子踢开，往椅子上舒舒服服躺好，看见桌上菜还没动，疑惑了一下，对窗外猛喊道：“黄鹤，还个鬼的打坐，过来吃饭！”
　　名叫黄鹤的侍女比苏知行小三岁，轻巧像只小鸟似的飞跃进门，坐好拿筷子。
　　他苏知行在家里和外头完全就是两个人，对自己爹，一直都是这样，反正他再闹腾冷淡，苏老爷都必须用热脸来贴儿子的冷屁股，这是苏家里面都知道的小小秘闻。以前苏二公子十四五岁最叛逆暴躁的时候，不知道砸坏了多少能买一栋房子的名贵古董器皿，拿脚踢苏太师屁股，打朝廷来人，苏太师呢，都是摆手一笑，不算事儿。
　　但苏知行对府下杂役侍女，却从无打骂，风评不错，比外头那些把婢仆打死喂野狗的纨绔可好太多了，就像现在，纵观整个大魏，能让侍女和自己一桌吃饭的大族子弟，他还真是独一个。
　　扎着马尾辫的黄衣侍女大口大口吃鱼肉，含糊问道：“少爷，听说大公子被抓进京城牢狱了？”
　　苏知行一头烦躁，随口道：“消息倒听得挺快。”
　　黄鹤咧嘴笑道：“我是修行者嘛，就和少爷你是天下最厉害的驱鬼师一样，不在门中，就不知道门内玄妙。”
　　要只有前半句，苏知行肯定要骂骂咧咧，还好少女拍了个很让他受用的马屁，让二少爷只好冷哼一声，说道：“修行修行，修行个屁，那些山上人说打坐比什么都重要，我看就不对。人是铁饭是钢，饭都不吃，修什么行，修成饿死鬼啊？”
　　黄鹤就听着下饭，笑吟吟点头不回答。
　　苏知行七岁时，就跑到藏书阁上面去找修行书籍，结果让苏禄发了第一次也是唯独一次火，又不能打骂苏知行，只好把有关修行那层楼加了把能锁龙的大锁。
　　他十岁那年，又请来府上做供奉的所谓“神仙中人”教法门，结果那个有些境界的修行者没教半个月，就被苏禄给找个理由，像条野狗被宰杀了，为使苏二少爷不踏上修士道路，苏禄用尽手段，直到无人可教，苏知行也表明断了念头，才算平静。
　　至于原因，大家都不是傻子，谁会去触逆鳞。
　　黄鹤快速吃完饭，想起一事，提及道：“少爷，我今天出门买给少爷做鸡蛋羹的难求鸡蛋，听闻那个少爷最喜欢的细腰大屁股姑娘，被赵公子给买走了。”
　　苏知行问道：“赵公子，哪个赵公子？”
　　黄鹤道：“就是赵府的那位赵薪公子啊，他那人好像恣睢得很，只怕姑娘今天高兴，明天就要遍体鳞伤。”
　　苏知行把嘴里蛙骨头吐出来，筷子一丢，嘴里骂着“臭鱼烂虾不要命了”，大踏步要出去，后面黄鹤连忙说道：“少爷少爷，赵府那位供奉，有点厉害的。”
　　还没出房门的苏知行身子立刻转了个圈，招呼道：“跟我一起去。”
　　黄鹤扑哧一笑。
　　苏知行狠狠瞪了她一样。
　　少女立刻收敛笑眼，又变成乖乖巧巧的无害模样。
　　两人走到大门口一颗樱花树旁，看见那年轻女子刚刚好辞别了苏禄，与一众护卫出门去。
　　出生在苏家，和苏知行朝夕共处了十五年的侍女黄鹤，只看少爷眼睛一下，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呵呵笑问道：“那身段婀娜的姑娘竟然不对少爷胃口？”
　　苏知行摆出一副老成样子，指点道：“黄鹤，凡俗观世上女子，都是先看身段，再看样貌，最后才观其心灵，而你少爷我能是凡俗么？嗯？我当然是反过来的嘛，那个青楼姑娘，我可是看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单纯的欣赏，欣赏懂么！”
　　黄鹤点头道：“是是是，少爷说的都对。”
　　苏知行转头看了一眼黄鹤，撇嘴道：“不过圣人说‘遇事责人不如自省’，还是很有道理的，你看看你，也十五岁了，天天吃的比我还多，怎么这也不长那也不长的。”
　　黄鹤笑意中慢慢开始渗出刀锋冷光：“少爷，我最近新悟了一门功法，叫‘乱舞式’，剑一出，敌我不分，少爷小心些。”
　　那个谁，还有那个谁谁谁，不是都夸我侍女乖巧么？乖巧个屁！
　　人家被戳到痛处一剑能杀一百个我，你们呢，你们有这种侍女么？
　　两人说着聊天，很快就到了不远的寒宵楼，已入夜，万家灯熄，唯这一处别有洞天之地灯火通明。
　　大大小小青楼，都讨个吉利，叫春宵楼，而这地方却反其道行之，叫寒宵楼，一点都不吉利，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哪位文士高人给取的名字，正好点到了诸如苏知行这样有银子没地方花的贵人窍门，寒宵楼，寒宵楼，那这儿的姑娘一定是别具一格，非媚俗者。于是，寒宵楼十年不到就成了乌城最大的销金窟。
　　老鸨一见是苏知行，就像燕子见了巢，也不管几个客人，笑脸过来道：“啊哟，啊哟，苏二公子，您看，我就说今天，这大秋季的吹温润春风，果然是有贵人驾到啊！来来，您这边请，想要哪个姑娘与奴婢讲，别说是花魁，就是嫦娥也要为公子您服侍得体体贴贴！”
　　苏知行说道：“我找林仙。”
　　老鸨面色一苦，低眉道：“那个，苏二公子啊……林姑娘那儿，现在有点麻烦，您也知道，她是个只接衣外客，赚不到什么银子的姑娘，若无当初苏二公子赏脸使她比花魁还火，她早被赶出去饿死了。现下有人要买她，钱都出好了，可惜林姑娘着实不愿意，这不，正闹腾着呢，我倒不是怕她损伤，是怕公子您面儿受损啊！”
　　苏知行懒得理会老鸨那点诱他出马的小心思，登楼到二楼，轻车熟路往里走，立刻就看见了几个家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立在门外，门里惊喊声响彻，也无人敢理会。
　　他一脚踹开半掩的门，看见林仙白衣凌乱，满脸泪水缩在一角，而一个肥胖公子哥正坐在凳子上喘气，看来是逼她就范并不顺利，恼怒不已。
　　赵薪咬牙切齿对角落的清丽女人道：“小贱人，我让你跑，待会就让你了解了解什么叫银瓶乍破，求死不能！”
　　他欲起身，人没站起来，就被忽如其来的一脚给踹飞出去。
　　某个年轻人摸着下巴，好奇问道：“白长了一身膘，规矩不懂？”
　　赵薪爬起来怒道：“那些没长家伙的东西要听你苏知行的话，唯唯是诺，我爹他现在朝中如日中天，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苏知行无奈道：“谁跟你说这个了，我可从来没要谁当我小弟，我是说，林仙只卖艺，这是寒宵楼的规矩，她的规矩，你是没长眼睛？破坏规矩，自断一指，外头贴的东西看不见？”
　　赵薪吼道：“我赵薪需要看那些规矩？断我手指，我看看他们谁有胆子，我若擦破一点血，那人满门必灭！”
　　灭字还没说完，一只拳头已经轰在他胸口，再次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赵薪打在地上。
　　苏知行揉了揉拳头，笑道：“我说错了，看来你不是没长眼睛，是没长脑子。”
　　这时候，忽有杀气起。
　　这份杀气并不同于那些凡俗之间动怒情绪，而是实打实的，如剑锋一样贴在人骨髓上的气势。
　　从门外起。
　　落于苏知行咽喉。
　　他目光一斜，道：“叫人啊？谁不会呢。”
　　那门外不愿掺合到这件不光彩事情里的轻飘飘衣着老者，此时终于坐不住了，毕竟这位赵府供奉来意就是防着苏家二公子动手的，苏知行那拳脚分明就是往死里打，不容他不出手。
　　老者摸须道：“听闻苏公子有偏门手段，容老夫试试，一剑之内，能否破你万般伎俩。”
　　苏知行摇头微笑道：“老人家，你找错目标了。”
　　老者猛然感受到某份同为修士的偌大气场如惊雷炸开，疾速转头，看见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那个黄衣少女，此时手中握着一把铁剑，剑很普通，山上人都懒得看一眼的那种。
　　少女咧嘴笑问道：“一剑之内，你会死几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