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可为师

　　莫千秋走到三人近前，双手悠闲的别在背后，枯瘦的身躯略显佝偻，只看外表的话跟街头纳凉等死的老人无异，然而他的随意却给人一种特别沉重的感觉。
　　这种感觉便是真正宗师所散发的气场。
　　柳刀的神情非常沉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的老人即使身受重伤，他们两人也绝不是其对手。
　　“小子，你过来。”莫千秋没有理会柳刀和燕藏锋，他指了指杜白莲。
　　今时不同往日，杜白莲见邋遢老头子表现出一股宗师风范，霸气侧漏，可不敢像往常那样随便，唯唯诺诺的从柳刀身后，走出来。
　　莫千秋看到他这副样子好像很开心：“怕了？不是还嘲笑老夫吹牛吗？”
　　杜白莲涨红着脸：“我娘说过，好汉不吃眼前亏！”
　　“哈哈哈哈”莫千秋开怀大笑，“老夫到不了京城，你那五十两银子就没了，心疼不？”
　　杜白莲哭丧着脸，点点头。
　　莫千秋抬头看了看柳刀和燕藏锋，两人立刻会意。燕藏锋苦笑着掏出一囊银两，扔了过去，心想要是今天平安离开，别说五十两就是五万两他也会乖乖奉上。
　　杜白莲接住扔过来的银两，老练的颠了两下，立即眉开眼笑。
　　莫千秋横眉道：“这份是他的，尔等将老夫擒于此，难道不给老夫点好处？”
　　柳刀和燕藏锋对视一眼，实在是不知道莫千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素闻此人向来行事古怪，难不成是在戏耍二人？
　　虽说这样想，但二人还是赶紧将身上的银钱全部拿出，给莫千秋送了过去。
　　莫千秋也学着杜白莲的动作颠了颠手中的银两，又扔个杜白莲“老夫也雇你送我一程，你看这些够不够？”
　　杜白莲接过那沉重的包袱，里面足足有二三百两银子，连忙点头。
　　莫千秋看向柳刀和燕藏锋，眼睛微眯，隐隐有杀意显露。
　　两大红袍心一沉，心想这老头果然是要翻脸。
　　“你二人都是有些气数之人，我不与你们为难。但是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待老夫伤好之后自会去京城走一趟。”言罢，莫千秋转身向马车走去。
　　王谢面无表情的扫了二人一眼，也转身跟上。杜白莲先向柳刀鞠了一躬，对先前柳刀的善举表示感谢，随后才小跑跟上老人。
　　柳刀二人看着三人的背影，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只能无奈转身离去。
　　......
　　莫千秋让杜白莲去将套在两匹马身上的套栓卸掉，杜白莲便屁颠屁颠的忙活去了。
　　“十年没出城，既然出关，就没那么快回去吧？”莫千秋看了一眼身后的王谢，并不打算说什么感谢的话。
　　“江湖代有才人出，王谢埋头养剑十年，如今出关正打算观一观如今江湖人的风采。”王谢笑道。
　　“听你的意思，是打算去江南看一看如今风头正盛的‘龙湖上上仙’？”
　　“正如前辈所说，这位龙湖上上仙，深居龙湖，十分神秘。前往龙湖者唯有破除周围法阵才得如湖心岛，胜者便可出湖，败者便生死不明一去不返，据说至今为止还没有人从其中走出来。”
　　莫千秋撇了撇嘴，“口气倒是不小，是该好好打磨打磨。”撂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朝两匹大马走去。
　　王谢看着老人的背影感触良多，那个曾今风流倜傥、醉酒提壶游皇宫、引江百里施甘霖的莫千秋已经不再，果然‘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他默默的向着老人鞠了一躬，敬那一代江湖人。
　　王谢直腰，消失在原地。
　　千里一剑，刚结束不久，王谢又御剑南下。
　　几乎于此同时，一辆马车驶入京城，虽然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但两个车夫都冷面霜眉，几乎一样的穿戴，相貌有九成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一人身旁放着一把长枪，另一人身旁横着一把大戟。
　　马车进京之后，皇宫城门大开。
　　......
　　蜀道之上，一老一少各骑一匹马，慢悠悠的向北行去。
　　“小娃子，会唱曲不？”
　　“不会。”
　　“哦，那唱一个听听。”
　　“......”
　　两人终于下了崎岖的蜀道，回到塞北驿路，驿路虽然依然炎热干燥，但却平坦很多。
　　兴许是一路上太无聊了，莫千秋眉头一挑仿佛想起什么事情，如果杜白莲看到他此时的表情，一定会觉得像极了飞鹰堡里只会坑蒙拐骗的王二麻子，肚子里肯定没盘算好事。
　　“我说小白，噗，”莫千秋给杜白莲起了一个“朗朗上口”的简称，话刚说出口转头看到杜白莲小麦色的皮肤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杜白莲翻着白眼，心想先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狗屁的宗师气派。
　　“咳咳，现在就咱俩人，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驯服这两匹花甲大马的？”
　　“不告诉你。”
　　“又是你娘说的？”
　　“嗯。”杜白莲笑了笑。
　　“你娘的......”莫千秋撇了撇嘴。
　　听到这话，杜白莲立马瞪起眼来，怒目相视，像一头红了眼的饿狼随时准备扑上去。
　　莫千秋打了个哈哈道“纯属口头禅、口头禅......”
　　“你娘的......”杜白莲也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便低下头，不再搭理他。
　　“......”
　　过了一会儿，莫千秋又凑过来，“小子，可愿意拜我为师？”
　　“不愿意。”杜白莲回答的干脆利落。
　　莫千秋一愣，显然被呛得不轻。他早就想到这个没见识的小子可能会拖拉犹豫，到时候他说一些‘不知道多少人要拜我为师，我都看不上眼。’之类的话，慢慢开导一下。万万没想到，这小子拒绝的这么干脆。
　　“你先前刺那个黑袍的那一下，有点像是某种剑法的起手式，你是不是已经有师傅了？要不然你干嘛那么清楚玄丹穴的位置？”莫千秋看着杜白莲。
　　杜白莲抬起头来，眉头微皱，看样子是在认真的思考。
　　“本能反应，我平常和野兽肉搏、砍柴、拍苍蝇都用我娘教我的姿势，窍穴确实背过，家里有好多书都是讲这个的。”
　　莫千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是心里越听越惊。研究窍穴的书籍，专破窍穴的剑招......到底是什么人？
　　“把你的刻刀借我看看。”莫千秋又想起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不给。”杜白莲干脆道，顿了顿之后又问“我们一路向北，是要去哪？”
　　“小雪峰。”因为在大周朝外的更北方，有一座举世闻名的“大雪山”，所以大周长境内唯一的大雪山只能叫这样的一个名字。
　　“那路过飞鹰堡的时候，我能不能回趟家？我想我娘了，还有......”
　　“你瞧你那点出息！”莫千秋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正想着去见识一下到底是谁培养出这么一个小子，“也罢，这回就依你。”
　　杜白莲闻言，便连忙道谢，开心的不行。嘴上哼哼唧唧几声，莫千秋只感到身下的大马脚步变快了。莫千秋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越发好奇，不着急，只要见到他娘，一切谜题自然会解开。
　　......
　　堡，是北疆特有的编制，相当于中原的村落和山寨，但又要比村落更大一些，且拥有地方防御工事和武装，统归边塞都护府管辖，以便于随时防御塞外马贼和外族入侵。
　　飞鹰堡在附近三乡五里也算是大寨子，大约四五百户的样子。北疆干旱，民风彪悍，堡里人多以打猎为生，杜白莲虽然年龄小，但也是堡里顶有名的猎手，走在路上堡里人见了都热情的打声招呼。
　　杜白莲带莫千秋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院子很宽敞就是房子有些简陋狭小，不用说便知道这就是杜白莲的家。
　　这个小院子打理的很雅致，至少在这民风粗犷的北疆，很难见到有普通百姓会这样布置，竹栅小亭，石桌石凳，几株长青的灌木，虽远不及江南，但对于贫瘠之地能有如此布置实属不易。
　　杜白莲一回家就见到院子里的石桌上趴着一个女孩，便更加开心了。
　　那小姑娘看上去和杜白莲年龄相仿，相貌清秀，只是肤色比杜白莲也白不到哪去，此时正歪着脑袋趴在桌子上在摆弄自己的小辫子，眼睛直勾勾的应该是在发呆，以至于没有发觉杜白莲进了院子。
　　杜白莲上前从后面拍了一下女孩的头，女孩才惊醒过来，刚要发怒，回头一看是杜白莲，瞬间由怒转喜。
　　“白莲哥哥！你回来了？”女孩从凳子上跳起来抱住杜白莲。
　　杜白莲宠溺的蹭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子，“小春花，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是不是在想我？”
　　被叫春花的小姑娘俏脸一红，抿起嘴只笑，也不说话。看到心上人，高兴。高兴的说不出话。
　　杜白莲环顾了一周，“你在这做什么？我娘呢？”
　　“杜大娘昨天来找我，说有事要出一趟远门。还给我一封信，说是留给你的，所以我今天一直在这等你。”
　　杜白莲愣了一下，自他记事以来，从没见过娘出过飞鹰堡，甚至很少出自家院子。也不曾听娘提起过她与外面有什么交集。
　　杜白莲拆开信封，里面有两张纸，第一张上面写了一句话，第二张纸上面写了两个字。杜白莲看后，哭丧着脸呆立在原地。
　　春花看到杜白莲皱着眉头可心疼坏了，连忙伸出小手，帮杜白莲捋眉毛。看到春花着急的样子，杜白莲心里一暖，被逗笑了。
　　记得从小到大，每次不开心，她都会不知所措，有一天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自己紧皱的眉头疏解开。
　　杜白莲心里很暖，但是越暖他就越难受，因为娘说过，他以后可能很难再回飞鹰堡了，那春花怎么办？
　　莫千秋不敢轻易进院子，但等得有些不耐烦，他探出右手，杜白莲手里的两张纸就飞到他的手上。
　　杜白莲见信被抢走，立马怒目瞪着莫千秋。
　　春花看到信纸飞到那老头手上，揉了揉眼睛，心想莫不是遇到了神仙？一时间都忘了要跟白莲哥哥同仇敌忾，一起瞪那糟老头子了。
　　莫千秋看完两封信，自己也愣在当场。
　　第一张写道“你不听为娘的话，出了远门。以后便很难再回飞鹰堡了。勿寻，勿念，自会相见。”
　　第二张写道“可为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莫千秋赞叹道“高手......高手。”
　　莫千秋接连两声‘高手’，天下谁人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