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如草木 向阳而生

　　炮仗声中旧岁除，人间已是来年近。
　　春风将至，这最后的一茬风雪，却尤为的凛冽，可能是老天看着这是喜庆的日子，倒是也是无风无雪。
　　小镇漏巷的尽头矗立着一栋瓦房，虽然周遭的院落只是相隔一两丈的间距，看着颇为孤零零的。
　　孤僻小镇漏巷是没有正式的名字，院落木门推开，一个单薄轻廋的少年走出来，两手都没有空，一手拿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上面有一个福字，另一手托着一个土碗……放下手中托着的土碗，从碗中摸出两粒煮熟的米粒，将卷起的门神边角重新铺平沾好，并且口中念念有词：
　　“两位大神勿要见怪，这一年实在没有进项，来年有钱一定换新的。”
　　少年名唤周易，是小镇土生土长的苦命孩子，父母早逝……小镇居民倒也不是心狠之人，凭借父母余庆和百家饭，倒也长到了现在。
　　小镇有个不算雅致……但极为贵重的名字……龙凰，但并非一国重镇，又是极为偏远生僻的所在，甚至除却镇中的一些大姓之外……对外界有所了解的终究是少数。
　　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是小镇的真实写照，山中多奇珍异兽，倒是没什么大型猛兽，小镇的药材灵萃及负盛名，据说那些药材即便是天上仙人也是能够用得上，朝庭更是在小镇设置了御药廷分部，司职收购药材事务。
　　镇上手脚灵便的青壮大多以采药而生，周易也从前年开始上山采药，山路陡峭崎岖，那里有人会带着他这个拖油瓶。
　　前些年周易只能在山脚游荡，极少有收获……纵使有价值也极低，那段时间也就只能饥一顿食一顿了。
　　人间之事向来没有理所应当，除了父母之外……没人会毫无回报的对你好，自从能够自力更生之后，他就没有再去小镇其他人家蹭过饭。
　　随着年龄的增长，力气个子也在增长，今年之后倒也好多了，他能够独自一人前往那些山丘采摘药材，勉强能够喂活自己，但也仅此而已。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这个孤儿自然只能自己来。
　　……
　　将门神重新整理一遍，即便是买不起新的，也要如此，这是父亲告诉他不多的事情之一，举头三尺有神明，虽然我们左右不了神仙的想法，但问心无愧就好。
　　将福字摆弄半天之后，少年发现自己其实够不到门框上方，只能进到院子里面搬上一个凳子，之后小心翼翼的开始张贴福字。
　　这可是少年为数不多新的东西，再者若是凳子翻了他也要受罪，再受一点伤……可没人照顾自己，麻烦旁人总是不好的。
　　即便是没人帮他看福字歪了没有，周易仍旧在那里摆弄了半天，其实即便脚下垫着凳子，少年也看不见的。
　　半晌之后……他才将福字珍而珍重的贴上，自己咧着嘴笑了了很久，最后好像想起没人和自己一同分享，情绪低落了片刻。
　　当然只是片刻，努力活下去已经不易，那里还有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周易呀，你这个福字倒了呢。”
　　问声停身，拿着板凳朝着那个福字看去，果然是倒了，小镇虽然有一家大姓开办的私塾，但极少有认字的，不过少年倒是一个例外。
　　周一还记得当初父母在世的时候，就说一定要送他念书，即便不求以文字晋身，识文断字也是很好的，虽然当初他还小，却记得很清楚。
　　身无长物的他自然交不起束脩，只能有时间站在学堂后窗蹭课。
　　读书之人倾慕竹柏之坚韧，不是这座天下的哪位至圣先师曾经给予最高的评价：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竹柏一跃成为读书人的心头好，这位据说小镇大姓花了大价钱……为自家子弟蒙学的老先生也自然不会例外。
　　这倒是便宜了周易，并非他同哪位老先生有相同的喜好，而是哪位可一日不食……不可一日五竹的老先生，将学堂后面的窗子开的极大，让他便于蹭课。
　　在他的印象之中，哪位老先生其实很好。
　　少年转过头去，对着背负着双手的镇中老人说道：“是王爷爷阿，没关系呢，反正也就只有我一人能够看到。”
　　看着少年眼眸之中真诚的笑容，老人也不好在说什么，他明白即便是福字贴倒了，也断然不好揭下重新张贴的。先人有句话说的不错，福不临命薄之人，眼前这少年就如同阳光下的草木，奈何就不是一个福缘深厚的。
　　这是一个好孩子阿。
　　想到这一些烦心的事情，作为本镇的族老之一，老人没由来的有些火大，就抽出腰间别着的旱烟袋来，等装好之后，却发现忘记带火了。
　　好吧！这又是一宗烦心之事。
　　周易见状，连忙从怀中取出火折子，为老人点上旱烟，在山中混迹三年多了，时常带上火种……可以少吃很多苦，这可是少年摸索出来的生存之道。
　　小镇之中各家的炊烟已经升起很久了，本朝历来都有抢年的习俗，无论是从中午的团年饭，亦或是来日的抢头水，周易对着老人提醒道：“王爷爷还不快回去，等会耽搁了团年饭就不好了。”
　　老人抽烟极快，一时间整个脑袋都笼罩在烟雾之中，他暗自嘀咕一句：“多好的孩子阿，这老天咋个就没开眼呢。”
　　便在此时，本来万里晴空，骤然一道炸雷响起。
　　老人朝着天空看了一眼，这才磕了磕烟袋，重新将之别在腰带上，说了句“好了，我也就回去了，你进屋吧！”
　　周易看着老人离开，有盯着那贴倒了的福字片刻，这才进屋关上院门。
　　堂屋之中的桌案上早就摆放这饭菜，即便是团年饭，周易做的也极为简单，有一个肉少土豆多的红烧肉，还有一个煎的金黄的豆腐块，虽说简单……对于少年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丰盛了。
　　少年从里屋拿出一挂一个铜钱的鞭炮，就那样蹲在门槛上，另一手拿着刚才那个火折子，好像在等着什么一样。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稀疏的鞭炮声，少年立马站起身子来，点燃鞭炮然后将之丢在院落中，急促的鞭炮声没响多久。
　　听着响声，少年愣了会神，旋即又打起精神来，暗自想到：等以后自己娶了媳妇一定要抢个第一，至于现在就留给那些其乐融融的家庭吧！
　　就算明日就要去给父母上亲添土，此时少年也没有忘记祭祀一下，团年饭之前先祭祀先人食气……这是本朝历来的初传统。
　　若是在大姓人家，这先人食气之后的食物，像他这种半大小子是不准食用的，至于他这种……就不用顾及许多了。
　　在这之后，伴随着密集的鞭炮声，少年开始了一个人的年夜饭。
　　团年饭很美味，这也是一年之中最为安泰享受的日子，三年已经摸索出一套熟稔的寻药手段，明年一定能够赚到钱。
　　纵使不能顿顿吃肉，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窘迫。
　　这之后，少年收拾一通，就坐在门槛上看着太阳投射下的影子。
　　今日，小镇中有活动，周易极为期盼。
　　等到太阳逐渐偏西，少年板起一个矮凳，朝着小镇中央的打谷场走去，期间可以看到小镇大人拖家带口逐渐汇聚在一起，很明显目标同他一致。
　　周易家所在的巷子处在镇上的最东头，也是最为简陋破烂的巷子，居住于其中的人……大多被大姓之族称之为泥腿子的存在。
　　简陋破烂的巷子西边有一条小溪，寻常时间被当做浣洗之地，跨过简单的木桥溪水的另一头则是另一条巷子，这就要干净宽敞的多，小镇大多的草头铺子就在此间，少年的那个福字和鞭炮就是在头一家铺子买的。
　　再过去就是打谷场了，打谷场中央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木，梧桐木下有一口水井，那就是小镇平常吃水的地方，也是明年明天抢头水所在。
　　这梧桐木即便是隆冬腊月也是郁郁葱葱的，仿若那竹柏一般，状若蒲扇的梧桐叶上的纹络呈现火红色。
　　少年搞不懂，这梧桐木分明比竹柏好看，为何像那些如同私塾老先生一般的读书人偏偏就喜欢竹柏了。
　　巨大的梧桐木一条根系拱出了地面，正好呈现出扁平状，好似一方桌案，若是酷暑之时，那里会聚集很多人，不过现在是被一个中年人给占据了。
　　中年人生的极为魁梧高大，只是面庞却极为柔和，有些小白脸的趋势，此刻正闭目养神。
　　小镇居民将宝座让于他人，自是有些道理的，再者这是冬日，远离梧桐木晒些太阳岂不正好。
　　等周易到了这里的时候，前面大多已经被占据，他也就在最后面放下木凳，坐在那里愣愣的看着梧桐木巨大的树干。
　　就在这是，少年好似看到那梧桐木之上有一只浑身火焰的大鸟……向着自己扑来，好似不满意被自己直愣愣的看着一般。
　　少年不敢动，更是不能动，好似被施展了传说之中的定身术一样，就在大鸟靠近他面门的时候。
　　“喂，周易你怎么自己先到了，不是说让你去唤我一起的吗？”少年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少年惊醒……反射性的朝着身后看去，只见一个少女巧笑嫣然的立在那里，胸前鼓鼓的很美好。
　　所有美好的词语好似都能够用在少女身上，少女很是熟络，但少年却极为拘谨，少女颜姓单名一个璃字，是私塾哪位老先生的女弟子，并非小镇孩子，据说是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这人间王朝向来都有些弯弯道道的规矩束缚，有时候更是自己为自己增添而上，少女见他没有回答，念头一转：“周易，我没有带凳子，你和我一人坐一半行不行？”
　　说着少女就落下了屁股，少年连忙跳起，面带酡红有些局促的说道：“你坐吧！我站着就好。”
　　二人虽然认识不久，相处也不多，但少女对于少年的性子倒是一清二楚，也就没有勉强二人同坐。
　　便在此时，梧桐木下那个魁梧小白脸睁开狭长的眸子，只见其清了清嗓子，旋即张口说书。
　　“人族有四座天下，我们所在这被称之为玄牝，话说本朝太祖开国，国号大玄……已历百余年之久国运昌隆，就连那些仙人宗派于山下行走也都遵循本朝律法。”
　　听到仙人宗派这四个字，人群之中顿时鸦鹊无声，小镇之中仙人宗派都是存在于虚无缥缈的传说之中，但人们最极为期待。
　　魁梧“小白脸”接着说着。
　　“虽说凭虚御风的仙人距离我们如蝼蚁与神龙，但终归也是有迹可循，今日我们便来说一说仙人间流传的一桩公案。”
　　梧桐木下，魁梧小白脸滔滔不绝，其余人听得也是尤为认真。
　　“九百年之前，据说整个天下还存在一龙一凰，龙凤即为神兽，奈何在四座天下之中都是唯一的存在。龙凤为神兽，奈何两者尽为雄性，这也就意味着自此二者陨落后……世间再无纯血龙凤存在。”
　　天上的神兽，那可是比仙人更加罕见的存在，更何况是那已经绝迹的存在，围绕梧桐木下的人听得更认真了，但最前面的那几个老人却都皱起了眉头，不过似是有所忌惮……并未开口。
　　“就在九百年之前，二神兽不知为何凑到了一地，竟是相互看不顺眼……厮杀起来，最终四座天下的顶尖仙人门，合力围杀了二神兽。然则……神兽虽陨落，内丹骨血精元散于山川水泽之中，经过九百年的造化，居然要化作一枚洞天。”
　　这就已经要结尾了，就在这时候，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袍的少年站起来问道：“那后来呢？”
　　魁梧小白脸说书人一笑，眼眸中似乎还有其他东西。
　　“后来，洞天对于仙人们来说便如同我们看到金山，你们入金山，难道会空手而归不成？”
　　“入宝山空手而归，那岂不是成了傻子。”明黄少年笑着说道。
　　那说书人笑道：“是这个道理呢，今日便到这里吧！接下来还有三场，直到初三。”
　　人群散去。
　　周易看着那梧桐木，好似树冠上所有的叶子，都在朝着太阳生长一般。
　　这让他想起，私塾哪位老先生说的：“心如草木，向阳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