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乞儿 三

　　鸡鸣破晓，东方露鱼白。
　　司空客一夜未眠，为小乞丐包扎好伤口后，架起简易的炉灶，煮了一锅白米粥，见炭火将熄未熄，又放了几块不归乞丐给的地瓜进火堆。见一旁的小乞丐似是醒了，便盛了一碗白米粥，端到小乞丐面前。
　　身上盖着的东西又暖，又软，身子简直要被吸进去似的，让人不想动弹。很久没有睡得那么满足了，小乞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睡意朦胧中想着今儿这梦怎么会那么真实，隐约还能闻到烤地瓜和米的香气。食物的味道让肚子饥饿地擂起了战鼓，似乎在告诉他梦再美也得起来找吃的了。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大碗白米粥在眼前。
　　“小心烫。”
　　米香四溢，软而不烂，吃进胃里暖烘烘的。一连吃了三碗，小乞丐终于想起了眼前的情况，站起身正要行礼感谢，被眼前的青年拦了下来，只得低着头说道：“谢谢先生赏饭吃，好人有好报，佛祖保佑您事事如意，小的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在下司空客，是个云游四海，网罗天下美食佳肴的厨子，美食与人分享才体现其价值，无需道谢，”摸着小乞丐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头，司空客说道，“小兄弟若不介意，能否告诉在下你的名字？”
　　“对不起，我……没有名字。”
　　小乞丐看着眼前的青年，突然想起他便是昨日拉住自己的人，余光撇到墙角那个熟悉的包裹，心中一惊。
　　“司空先生……”小乞丐犹豫着开口，“昨天晚上，你是不是……”
　　司空客点点头，说道：“昨夜遇见一位老者，见你昏倒，他便将粮食赠与我，托我好好照顾你。”
　　见小乞丐不语，司空客继续说道：“在下虽然只是个庖厨，确也略晓奇术，若是有需要帮忙之处，小兄弟尽管提，我定倾尽全力相助。”
　　小乞丐抬头，第一次仔细打量起了这个奇怪的青年，一身青灰色长衫，看起来颇为瘦弱，灰头土脸，发髻散乱，看起来不比他这个乞丐强到哪里去。如果真的见过了不归乞丐，明眼人一定知道老乞丐不是活人，见鬼了跑都来不及，他却收了谢礼，还真的帮忙照顾自己。这人如果不是高人，就是一定是个傻子。
　　“谢谢司空先生好意，我已经没事了。”除了老乞丐的事，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东西了，青年看起来是个好人，但毕竟是不吉利的东西，他不希望把别人也拖下水。
　　“原来如此，无事便好。”感受到少年的疏离，司空客没再多说，但既然见到了，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带着司空客烤熟的地瓜离开老庙，小乞丐来到闹市街角盘腿坐了下来，这里人来人往，乞讨最为便利。天刚亮，早起摆摊的摊主陆陆续续出现在了街上，偶尔有路过的人见到小乞丐，好心肠的会丢几个铜板到他面前，今日不知为何，给他铜板的人格外多。
　　小乞丐暗暗思忖，依照今天这势头，不出几个时辰就可以收工了，怀里还揣着地瓜，饭有着落，省下的钱可以买更多的冥币，望松附近大大小小的棺材铺都逛遍了，他们的冥币阎王爷都不收，也许应该去传闻中鬼乡碰碰运气，或者再攒攒钱，请和尚超度，虽然不知道要等多久，但是总有一天……
　　“鬼养的杂种，今天真早啊。”
　　小乞丐拼命低下头，似乎是想挡住什么，但面前这双露出脚趾的脏兮兮的鞋子的主人还是看到了他一早得来的铜板，那人笑嘻嘻地说道：“呦，赚得还挺多啊，大家都是乞丐，互相照顾，送给兄弟几个花花呗。”
　　说着，那人身手要去抓地上的铜板，小乞丐一把拖住他的腿，一口咬了上去。
　　“哎呦，”乞丐吃痛，拖着被咬的腿甩开了疯狗一般的小乞丐，“杂种！老子好心把那么好的地盘让给你，还恩将仇报，身上绑着布条装可怜是不是，是不是！”
　　说完狠狠踹在了小乞丐身上，一脚，两脚，三脚……小乞丐蜷着身子趴在地上，护着那些铜板，紧紧咬着牙齿，一言不发。
　　清晨的集市往来行人并不多，匆匆而过，偶尔有一两人余光瞥见街角，步伐略有停顿，稍稍犹豫，仍是避之而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乞丐间的争执，又无对错可言，帮了也是徒增麻烦。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踹的累了，见小乞丐既不哭闹又不哀求，好似踹在闷石头上，也是觉得无趣。
　　“哼，谁让我心善呢，这地就让给你了。”说完甩手便走了。
　　许久，小乞丐才抬起头，口鼻均在往外冒血，他也不在意，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散落的铜板，塞在鞋缝里。
　　“这有些钱，拿去找大夫吧。”
　　说话的人拿着个麻布裹着的小包放到了小乞丐面前。
　　这人小乞丐记得，他常在集市上卖些书籍字画，昨日卖假画还险些被人砸了摊子。
　　怀里揣着的地瓜被稍稍压扁了些，小乞丐双手往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把地瓜掏了出来，掰成两半，接过卖画人递来的小包，将半个地瓜放在了他手上，轻声道谢，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走了。
　　捧着半个地瓜的卖画人有些懵了，他还是第一次从乞丐那里得到东西，地瓜尚有余温，静静躺在手心。
　　行至镇边一间溪水附近，小乞丐吃完了半个地瓜，打算洗脸时，瞧见水中倒影才发觉自己头上缠着的布条丑得惨不忍睹，但好好避开了眼睛鼻子嘴。忍着疼拆下布条，顿觉清爽，思路也清晰了几分。
　　留在望松迟早有天要被打死的，他死了，不归乞丐就永远没人超度烧纸了。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鬼魂，这样他们两个又能在一起要饭，还能吓唬那些欺负过他的乞丐，好像也挺好的。不归乞丐常常说不论多难也要活着，但是活着好难啊，如果自己像那个人一样就好了。
　　不知为何，小乞丐突然想起了老庙里救下自己的司空客，他穿得也不比乞丐好到哪里去，云游四海是没有家的意思吗，可是为什么感觉他一点也不狼狈，还能帮助别人。如果自己以后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小乞丐掏出了卖画人方才给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三十来枚铜板，加上早晨得的，又燃起了希望。现在时间还早，去隔壁鬼乡买些冥币和香，脚程快些，兴许能在子时前回来。
　　起身要走，腿脚突然不听了使唤，兀自打起架来，倒地的一瞬间，他想着，看来今天是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