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世 上

　　七年前，叶栀被家族驱逐，随唯一的老仆流落到葛家村，在此扎根定居多年。
　　叶栀身边的老仆年岁已高，难事生产，唯靠变卖手头之物勉强过活，日子算是清苦。
　　屋漏逢雨，四年前，老仆无钱寻医，活生生地病死于床榻上。
　　目睹家仆上午全程的叶栀，努力地强忍着情绪，不让自己伤悲。
　　老仆下葬时，村里见不到叶栀的身影，有人说最后瞅见他的地点在山神庙。
　　村里帮忙埋葬的夜晚，这个小小的人儿啊，蜷缩在山神庙阴暗湿冷的角落里，一人揽着所有的伤悲。
　　那一年，他十一岁，被迫与整个世界的温情决裂。
　　那晚过后，村里人猛然发现，叶栀过早地长大了，早熟地令人吃惊。
　　叶栀不哭，不闹，老是为村里的家家户户尽上一点绵薄之力，来回报村里人抚养他的恩情。
　　无事的时候，他会背上一个小布包，跑到私塾的院墙下听课，或者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溪口看村长处借来的旧书。
　　叶栀没上过私塾，字画是家仆用秸秆在地面上一笔笔教的，至今，山神庙的后庭中，仍保留着家仆端正的字迹。
　　旧书总有读光的时候，就像人总有长大的一天。
　　念完最后一本书时，叶栀坐在柳梢上发呆，将沉默的背影投进缓缓流逝的溪水中。
　　叶栀从柳梢上起来，走出葛家村的那年，是十三岁。
　　他用两年的时光，活成了别人期待的“好孩子”，一个沉默寡言，无所凭依的“好孩子”。
　　一年后，叶栀归来，叶家传来消息:叶栀与刘家大小姐的婚姻被单方面取消。
　　村里人这才发现，原来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是叶家的嫡长子，叶栀曾经的未来家主。
　　听说刘家傍上一个大人物，想将长女赠予那人以寻求庇护。
　　而为不给那大人留下，有关刘家长女不好的印象，刘家决定下重利，联合叶家断绝叶栀与刘家长女的孽缘。
　　大户人家，最重名声，不会因为相关利益去残害家中小辈的事件而惹天下人耻笑，所以，有些事，需要不明显的手段解决。
　　手段成功的关键，在葛家村村长的手上。
　　“留一人死全村”，或者“死一人留全村”，这道无解的伦理题，必须由葛家村村长，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在难过与愧疚中，葛家村村长，选择了后者，且接过叶家人的“噬体散”，将这种臭名昭著的毒药，投进叶栀的酒食中。
　　时间后推，降世的那晚，叶栀真的死了。
　　“噬体散”由内而外，将他的躯体腐蚀殆尽，仅留望天的头颅。
　　帝国历一一三年，月蚀，色赤如血。
　　某个懂事的孩子，终究还是走了。
　　......
　　他的早夭是注定的，哪怕那么努力，那么逃避，仍是无用。
　　葛家村村口，村长在地面上打坐，静待叶家人的察视。
　　村里，家家户户闭守门窗，紧盯屋外的动静。
　　电光在村子上方出现，轰隆的雷鸣声震得屋梁上的灰土扑簌簌地下掉。
　　人影未见，术法先现，看来某位专攻雷系术法的大人物，要在村子出现。
　　“老头子，你是知道抉择后果的。既然放跑了那小子，你们全村人就得死”，有个稚气未脱的孩童，从雷光中走出，一步一道闪电。
　　“叶家二少爷，是我放走了那孩子，与村里其他人无关。要罚，罚我吧！”，村长恭敬地躬身，向孩童赔罪。
　　“老爷子，我这人不接受讨价还价。你放走那小子，当然该罚，但是，整个村的人也得受罚。一人干涉，全村株连。”
　　孩童脚下有雷龙聚起，咆哮的龙吟响彻天空。
　　“奇怪！今天的术法威能大大削弱，四周的雷系元素难以汲取出来，什么情况?”，孩童微微凝眉，在心底暗忖道。
　　“叶家二少爷，还请您看在葛家村全族人对叶家忠心耿耿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一马吧！老头子我一人以死抵过。”
　　村长散却身上的光华，跪于地面，叩首将拐杖双手呈上。
　　柚木色的杖拐是叶家的器物之一，具有加强术法威能的功效，被用于赏赐给附属于叶家的各村村长，留作受叶家庇护的象征物。
　　“老爷子，我可不是你嘴里的叶家之人。”
　　孩童临空收回杖拐，步入雷光中。
　　失控的雷龙在高空炸裂，溅射的电光触物即着。
　　雷龙龙首率先化作一道银白色的电光，冲抵进葛家村村长佝偻的身子骨里，其他的龙躯化作一道道闪电，炸入家家户户中。
　　整个葛家村，连同村长本人，一同焚烬于火光中。
　　全村九十余户家庭，包括妇孺病残，无一人幸存。
　　葛家村村长临死前是站立受罚的，在电光袭面的时候，他脸上挂着释怀的笑。
　　一个时辰前，葛家村田埂。
　　葛家村村长迈着千钧重的步伐，走近叶栀。
　　看到眼前的那个乖巧的孩子，村长有些下不去手，硬撑的胆量跟着步子一起下坠。
　　昨晚雨下了一夜，村长的内心痛苦了一夜。
　　现在，他不得不再次亲手，谋害这个让全村人，以及他自己都喜爱的孩子。
　　“大爷，你没事吧？慢点走，我过来扶下你。”
　　叶栀瞧得葛家村村长情况不对，热心地走上前去。
　　“罢了！为了全村人，我甘愿一人遭受良心的苦难。”
　　村长身上闪烁起暗红色的光，待光芒稳定，慢慢举起手中的柚木色杖拐。
　　“大爷，你全身放光，真的没事吗？”
　　叶栀不知术法发动的情况，但心中隐隐有不好的警兆。
　　“咻—”，一道红光从杖拐上射出，正中叶栀的左胸膛。
　　叶栀仰面倒地，失去意识，怀中掉出一面被击穿的荷袋。
　　空中有物体烧灼的气味，应该是长寿石炙烤出来的香气。
　　葛家村村长见到叶栀倒地露出的荷袋，浑身仿佛失去气力般，跌坐在田埂上。
　　田埂上有风飘过，撩起荷袋一角，吹散里面的部分粉末。
　　装着长寿石的荷袋名为“福寿包”，是村里用来祝贺老人六十大寿的一种珍贵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