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牛

　　却说回这铁匠铺子，此间天地可谓是风雷云动，劲气纵横，可出了这铁匠铺子，武国诺大的望京城内却可谓是一片祥和，豆丁大点儿的声音都没有，丝毫不见风雷之景，万籁俱寂中唯有更夫的打更声音时而撕破夜晚独有的宁静。
　　铁匠铺子上空，风雷阵阵，正如两军对垒，无数将士伴随着夔牛鼓声阵阵怒吼一般轰轰烈烈，那矗立在铺子正中央约么两人半高的囚牛剑炉被这如春雨连绵的灿雷轰的是阵阵作响，无数雷光缠绕，其上的风火纹路缺少的那一片，便被雷纹尽数补全，俗话说，路路通，则百路通，这剑炉火纹，亦是如此，只见原本剑炉内稍有凝滞的火光一下子化作火龙暴起，似要顶破炉盖一般！
　　站在一旁的牛铁匠看傻了眼，本以为这前辈口中的帮忙撑死了也就是出一份真气，助自己烧旺这炉火，哪成想啊，这一出手便是一道符箓，竟还是最难绘制的雷符中的上上品，九霄神雷符。
　　神雷助阵，声势浩大，牛铁匠一时愣神，任由那风火纹路通彻，颅内火焰或作长龙嘶吼、撞击炉壁，阵阵轰鸣响彻这不大不小的铺子，那囚牛剑炉上亮起阵阵红光，无数复杂的纹路骤然亮起，映照得站在一旁的雷蟒一身紫色蟒袍都有些泛红。
　　雷蟒不懂这铸剑之术，却也懂得万事过犹不及这个道理，眼见着眼前的雷火暴虐的剑炉似要承受不住这股力量从而解体，他便也顾及不上什么，双手连忙结印唤停雷符，猛地一转头，沉喝一声道：
　　“四牛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催动剑炉！”
　　正愣神的牛铁匠被这盖过雷声的一声沉闷呵斥一下子惊醒，不由得是一头的冷汗，他连忙抬头看向剑炉顶部，那炉盖早已是斑斑驳驳，满是长剑捅出的扁长扁长的凸起！
　　他想也为想，赶忙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道：“烈火炉中焚，囚牛炼纯青！”
　　待牛铁匠话音刚落，自他双手缓缓浮现一头壮硕无比的灿金老牛，老牛头颅高高扬起，双角对天，一声闷吼，四蹄连踏，便朝着那火光通红的剑炉飞去！
　　灿金老牛腾云驾雾，顷刻间便来到囚牛剑炉的炉盖之上，那炉盖上隆出得铜牛被这灿金老牛一覆，就像是铜铁有了灵魂一般，只见那铜牛猛地前蹄高高扬起往下这么一踏，震天动地！
　　自它前蹄而出波纹涟漪，化作一片金色光幕似垂帘而下，将整个囚牛剑炉遮盖其中，金色压着红色，如一场盛世烟火一般美丽。
　　囚牛剑炉不住颤抖，其中的七星岚夜裹挟着雷火之力不断地冲刷着剑炉，无数的剑坑在剑炉四壁凸出，叮当作响，可是无论它怎么逞这威风，却怎么也突破不了这灿金光幕加持的剑炉，只能在剑炉中受那雷火不断淬炼。
　　牛铁匠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他心有戚戚，不免暗道一声：“差点酿成大祸。”
　　淬炼神兵剑胚不比一般凡铁，普通铁匠打造一把兵器，烧胚、锻打也就成了兵器，然而这种普通铁匠打造的兵器，也登不得大雅之堂，最好的质量充其量也就是国家军队普通的将士用的兵器罢了，而他牛铁匠不同，须知这囚牛剑庄能在这诺大的天下立足，凭的就是其内弟子铸剑的手艺，神兵利器信手而造，可开山、碎石、劈云、裂天，可谓是仙兵。
　　然而这样的神兵利器在锻造的时候却是尤为困难，不然，这全天下的铁匠都能锻造了，何必那么多的修士求着囚牛剑庄来给锻造呢。
　　囚牛剑庄的铸剑过程从不为外人道，寻常修士只知道，神兵锻造之时会有天灾降临，毕竟是一柄神兵，亦能沟通天地，亦可如修士一般，度过各种各样的劫，来成就自己。
　　再消息灵通些的修士，便知道点囚牛剑庄的内幕消息，大抵也就是铸剑师锻剑之时，火淬剑胚，剑胚生灵，霍乱一方，需有人收服罢了。
　　如今这铁匠铺子内囚牛剑庄的仅剩的大铸剑师，便给这在场的人，看了一场盛大的光景。
　　……
　　却说那站在一旁的中年儒士神色复杂，眼见着雷蟒与牛铁匠二人忙前忙后，他自知无法帮上什么，自己既不会召唤神雷，也在铸剑一道一窍不通，就连他那柄罪剑，都是当初师父带着他亲自登门囚牛剑庄恳请庄主出手打造的。
　　他脸色稍有黯然，迈着八方步子几步上前，轻轻弯下腰杆，大手一捞，便捡起方才被雷蟒前辈一把拍掉的帽子，他扬手轻拍了卿玉冠三下，掸掉了玉冠上的尘土，神色隆重地用双手扶着帽檐，再次将帽子缓缓戴在头上。
　　一旁躺倒在地的少年此时则是悠悠醒转过来，他双手撑着身子慢慢坐起，身后诺大的一个人形的汗印印在青砖之上，按理说这冬去春来，说不上了热，但也绝对不冷的天气，如何也不会出这么多的汗水，可少年知道，此时他的棉衣早已是湿透了。
　　他抬眼望着中年儒士的一举一动，一直面无表情恭恭谨谨的少年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只能默默地坐在原地看着，看着那个仅有一面之缘便决定收自己为书童的先生如今如此落魄受辱，他莫名的心有一疼，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可少年知道，师父留在自己体内的高人前辈雷蟒能做出如此事情，必有他的缘由，只是这其中的事情，自己不知道罢了。
　　中年儒士戴好玉冠，便听见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转头回望，只见那瘫倒在地的少年已经坐起了身子，于是他便轻移脚步缓缓来到少年身旁，一抖长衫的前摆，便与那少年并肩而坐。
　　中年儒士坐下身子，一手牵过少年的手腕，另一只手并起三指搭在少年手腕的命脉之上，感受着少年勃勃的生机他不禁有些羡慕，不过这一丝羡慕却转瞬即逝，一道青木色的暗光自他的手指传入少年体内，少年方经历过雷蟒前辈洗髓摧残的经脉便如同枯木逢春一般，生机焕发，绿意盈盈的绣线如一尾小鱼，尽情地游弋于少年的全身脉络。
　　“雷蟒前辈帮你洗髓淬炼经脉，但他的真气过于霸道，有损你的经脉，我为你输入一道真气，修复你的经脉，免得以后修行留下隐患。”
　　中年儒士如春风拂面笑意盈盈，他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望着少年他眉头舒展，灿然一笑，一扫先前的落寞，少年只觉如有一股和煦的春风自身旁先生身旁而过，萦绕着二人，将二人与外界隔离开来，里面和煦温暖，外面，天雷滚滚。
　　少年收回手臂轻轻摩挲了几下，亦是朝着先生灿然一笑，中年儒士望见少年这一抹惊鸿，不由得愣了愣，这两日下来，仿佛还没见过少年笑呢。
　　他回过神儿来，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谢。”眼神澄澈，如一潭清池，一眼便能看见底。
　　一老一少席地而坐，两双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剑炉双双出神，中年儒士云淡风轻，可少年却无法如他那样一般老僧禅定，每一次的炉火暴虐击打剑炉炉壁，少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便不由得一紧，如今膝盖部分的裤管早已被少年抓的皱皱巴巴，如一团废纸一般。
　　远处剑炉炉火高燃，风火纹路喷吐的火舌如长龙一般，灿金色的光幕迎着阵阵轰击泛起波纹涟漪，好似顽童抓起一把小石子一下子砸入平静的湖水一般。
　　……
　　话说这望京城九层天上，云海滔滔，有如江河滚滚，连绵不绝，其中盘坐一人，约么有古稀之年，满头霜雪，一身朴素的长衫前摆搭在浮云之上，他微微动了动脖子，一声轻泠的长鸣响起，老人双膝上一柄未出鞘的长剑微微颤抖，剑鞘上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压住长剑，
　　“莫急，有人开炉铸神兵，也得等他锻出来，方可知晓是它强，还是你更胜一筹。”
　　云海之上的老人眯着眼笑意盈盈，他右手按住剑鞘，拇指顶住剑镗轻轻一顶，呛啷一声，长剑出鞘三寸，露出剑鞘外的一截不似其他长剑一般，而是漆黑如墨，半点寒光没有，只是寒气阵阵，令人毛骨悚然。
　　老人稍稍睁开眼望了望剑身，又推剑入鞘，他凝望着云海下面那风平浪静的望京城，眸子又眯成一道细线，眉宇间英气勃发，整个人犹如一柄矗立云端的神剑一般！
　　……
　　铁匠铺子中，也不知过了许久，少年盯着炉火，思绪却早已不知飞向了哪里，他手肘抵在腿上，双手托着下巴望着炉火滔滔怔怔出神，兴许是拄的腿有些麻了，少年轻揉了揉，刚想换一个坐姿重新坐好，就在这时，突然一声爆炸声响起，一如惊雷劈地！
　　少年面前不远处的剑炉砰然爆开，炉身化作碎片带起一股爆炸气浪推射而出，直奔中年儒士和少年所坐之地袭来，说时迟那时快，中年儒士骤然起身一步踏前将少年挡在身后，紧接着他猛地挥袖一震，鼓荡的大袖如同无底洞一般横拦气浪，气浪裹挟而来的碎片也被他那堪可遮天的袖袍卷入袖中，化作齑粉，一抖而出！
　　待烟尘散去，少年轻咳几声，他挥着手绕过先生的腰间向剑炉望去，只见原先硕大的剑炉早已碎裂崩飞，而站在一旁的牛铁匠则是站在原地仰天长笑，他一身漆黑，被碎片割裂出得伤口细密的流淌着鲜血，如同浴血的魔神一般。
　　而那师父的挚友雷蟒前辈则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只见他周身一丈开外，齑粉遍地，而周身一丈之内，则是连一块碎屑都没有。
　　剑炉所在青砖之地，一柄古朴长剑漂浮其上。
　　那状若疯魔的精壮汉子笑声愈来愈大，终于，在笑声达到顶峰时，他开口大吼道：“苍天不负我！”
　　精壮汉子望着悬在空中的长剑眼中满是炽热，仿佛眼前的长剑便是他的命根子一般，他脚步如飞，如大蟒犁地，每一步带起的罡气竟是在地面上砸出五寸深坑，他急奔快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铁匠铺子的另一端，躬身弯腰，双臂搭在一方锻造台上，怒喝一声，“起！”
　　只见他双臂青筋暴起，如一条条青龙绕柱，面目及其狰狞，那看似并无神奇的锻造台便被他抬起，他抱着锻造台缓缓朝着悬浮在青砖上的七星岚夜走去，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少年没来由地想起了师父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老猿搬山。
　　咚、咚、咚、咚，精壮汉子每踏出一步，便作一次声响，声震四野，震得少年耳膜鼓荡，微微生疼，伴随着巨大无比的一声响动，那精壮汉子将锻造台放在了铁匠铺子的正中央！
　　“囚牛剑庄覆灭已久，我牛犇亦是从那以后封了修为隐居于此，本没想着再开炉铸剑，未曾想，终归还是做了，不过苍天不负我，让我牛犇铸造出了此等神剑，此生无憾了！”
　　那名叫牛犇的汉子双目炙热，看着悬浮的七星岚夜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他上前一步双手分别捏住剑柄和剑身，将长剑取下细细摩挲，剑身上的粗糙感觉一如当年父亲教自己铸剑时铸造的第一把剑一般，浑然天成。
　　雷蟒和李暮秋默然不语，只是各自后退三步负手而立，精壮汉子站在铁匠铺子的正中央，轻轻将剑胚放在锻造台上，轻柔的就像对待刚入门的娇妻一样。
　　他取过铁匠铺子中的大锤，双目似有神光闪过！
　　“开！”
　　少年只听到一声巨响，精壮汉子一锤落在七星岚夜之上，霞光直冲九天，晃得少年睁不开眼。
　　“剑，成！”
　　精壮汉子拿起七星岚夜，三尺半青锋在汉子的手中如同一个玩物，不过随着他一声轻喝，剑身上七星闪烁，七星岚夜剑身暴涨，化作一道流光，迎天而去！
　　叮！
　　细弱蚊蝇！
　　少年隔着袖子，望向天空，长剑像是一头夔牛在天际横冲直闯，少年喃喃自语道，
　　“不愧为四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