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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道兄指教。”
玄望舒微微一笑,点头还礼,从茶几上抓起一柄长剑,起身步入堂中。
“这剑是.....”
郑凌起望着少女手中那剑,起疑问道。
玄望舒轻轻点头:
“此剑正是‘思冥’。”
“据闻,此剑长二尺一寸,陨天玄铁所铸,全身沉黑无光,所以以‘冥’为名。正所谓‘宝剑黯如水,微红湿余血’,传说只有参透‘静界’之人方可使思冥绽发出血色的光芒。此剑乃静云斋历代斋主之佩剑,如今你师父将它交到你的手上,看来你已经真正学有所成了?”
郑凌起语虽带疑,但笑容却颇为欣慰。
玄望舒脸上却不见半丝欣喜,仿佛是在听着一个与她完全无关的故事,脸上依然平静如水,左掌前伸,微微一翻:
“道兄,请。”
“好!”
一声叫好,郑凌起敛笑肃容,左脚探前半步。
这半步,将这小小的内堂凝固了:
空气凝固了,风不见动,尘不见落;
气味凝固了,檀烟如丝,半悬于空;
就连人也,凝固了——
玄望舒人不动,剑不动,衣不动。
好似屋内突然出现了一池深潭,静默深邃,平静如碧,不为任何外物所惑,孑立而自固。
郑凌起右手搭上剑柄,在无风的室内,身上衣袂微微颤动,隐隐作响。
方才凝固的内堂顿时动了起来,一道罡风无源而起,在堂中缓缓而动,卷带着那袅袅的炉烟,徐徐盘旋而上,犹如一条素白巨蟒顺着黑漆明柱盘旋而上,盘踞斗梁之上。
但是——
场中的少女,依然一动不动。
就像在房间中升起的一块磐石,不动如山,却势压千军,任凭你如何风吹雨打,我自岿然自立。
座上的慈妙见师妹依然不动,脸上隐隐显露出担忧的神色。
郑凌起左手拇指往剑把上一推,无声之间,将剑抽出一掌之宽。
霎时间,内堂之上飚风猎猎,刚才还白丝成缕的炉烟早已被撕扯得烟消云散,桌几上斜放的杯盖“嘚嘚嘚”地磕碰这茶杯,平放的帷帽上的纱罩随风飘起,像是迎浪翻滚的海潮。
慈妙有些坐不住了,身子前倾,稍稍抬离了椅面,双手更是紧张地抓牢了扶手,脸上的忧色更浓,因为——
玄望舒还是没有动!
脸色平静得仿佛并不置身于这个空间一般,眼中无惧无虑,呼吸平稳而绵长;
发丝和衣衫贴贴服服地垂坠着,即便身周风声号号却依然纹丝不动;
手中的剑既没握把,也没出鞘,虽然只是简简单单执于手中,却更比引而不发的上弦利箭,让人完全无法无视它的存在。
整个人就像是个无尽的黑洞,任凭再大的风,再猛的浪,都被她包容,被她吞噬。
“噌!”
一声脆响。
风息,剑回鞘。
香炉顶上回复袅袅直上的檀烟,杯盖也稳稳地覆在了茶杯之上,如同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真不愧是‘静界’啊!看来今天想要一睹血色的‘思冥’是不成的咯。”
郑凌起赞叹一声,反身坐回座上,将那始终没有完全出鞘的长剑搁放在桌几上。
“望舒谢过道兄指教。”
少女躬身谢过,波澜不惊的脸上又挂起了之前那微微羞涩的笑容。
“怎么样?我家师妹还不错吧?”
慈妙这下倒是安稳地坐在椅中了,虽然努力装作平静,但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内心的自豪和欢喜。
“何止是不错?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郑凌起感慨地称赞一句,捧起几上的茶盏,触手仍温,揭盖有气,刚才看似波澜起伏的对峙,原来只是转瞬之事,“这是平生第二次有人让我拔不了剑了。”
“那第一次呢?”
下首的玄望舒静静地听着,倒是一旁的慈妙按捺不住追问起来。
“家师。”
郑凌起还没喝,又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淡淡地述说起过去,“当日家师玄牝剑法初成,我们师兄弟四个少年心性,争强好胜,吵闹着要见识一下。呵,家师打小对我们几个就比较溺爱,嫌我们聒噪,又或是被我们烦怕了吧,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们四个前后左右将家师围住,家师一人居中,半柱香下来,家师动都没动,我们却已经累成虚脱。那种如同被泰山当顶的压迫感,此时想起,依然手中冒汗。记得当时,我甚至连半剑都未曾拔出。”
“是啊。尊师瞿真人当年号称‘天南第一剑’,风头一时无量,实为正道武林擎天一柱。”慈妙叹道,“假若他如今还在,怎容得那魔道妖人如此猖獗!”
“不过我最近寻到了一些家师行踪的线索,相信或许很快......”
“知道他在何处?”
慈妙忙问道。
“不是。只是找到了一位与家师有过交集的小友。”
“他不肯说?”
郑凌起轻轻摇头:“非也。只是如今他尚有心锁未解。等他放开了,相信他自会与我诉说。”
说完,眼神虚虚地投向门外,看着那偏西的斜阳,心中似有牵挂。
......
“啾啾,啾啾。”
一只毛茸茸的小母山雀,在大雪封山的严冬里并没有往南迁徙,而是扎在一棵被包裹成棉花一般的松树枝条上,清脆的叫声在空旷的崇山中泛泛回荡。
不一会,从远处飞来另一只山雀,看那羽毛身形是只公雀。小公雀嘴里衔着一颗松子,估计是不知哪儿刨出来的松鼠的存粮。
小公雀把松子放到小母雀面前,一边看着她吃,一边温柔地用嘴巴替她啄落身上的雪粉,还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树下静悄悄的那人。
李复坐在水潭边,一动不动,头上、肩上撒满了白色的雪。
水面依然如镜,依然倒映着白白的山、蓝蓝的天,只是——
没有了她的影子。
“你还在等她吧?”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接着,一个身影在旁边坐下。
“她叫菲儿,对吗?”
郑凌起问,李复却没有答。
“你在发病昏迷的时候,总是喊着她的名字。你一定很想她吧?”
两人排排地坐在水边,只是一个望着水面,一个望向远边。
“你知道吗?这个潭子,我们观里有个别名的。”
郑凌起没理会李复的沉默,自顾自地说着,
“叫‘绿豆汤’。这名字是大师兄起的。
我们师兄弟四个自小就一起长大,师父是个老好人,很是溺爱我们,所以师兄他就承担起这个管我们的责任。是他敲锣打鼓地叫我们天不亮就起来上早课;是他在我们不用心练功的时候用藤条在后面抽屁股;是他在我们相互打架的时候揪着耳朵罚扎马步;还是他带着我们操着木剑跟山下的野孩子干架......
与其说他是我们的师兄,不如说他是我们的半个父亲。”
郑凌起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那水边冰冷的空气能让自己的记忆更清晰一些:
“那时候山上还穷,跟现在是没法比,一年到头就是些粗盐淡饭,没啥好吃的。但我们都喜欢一样美味,那就是绿豆汤。
这儿的山下很多人家都种绿豆,用来发豆芽。而我们行医去毒、画符问卜也要用绿豆,所以观里多少会存着点。有时候我们听话乖些,练功勤奋些,师兄就会瞒着师父,偷偷地从厨房拿些绿豆出来,煮成绿豆汤给我们吃。
绿豆汤,你吃过吗?煮着绵稠发痧,再加些红糖进去,吃一口就能甜到脚指头。
这就是我们小时候最珍贵的美食了。”
“那时候,每次分绿豆汤,师兄都是先分给我们,每人一碗,然后剩下的全是他的。我们那时小,又哭又闹,说他自私,骂他偏心。他听完总是虎着脸拿着藤条追着我们抽屁股。
直到有一次,我们偷偷地把他那碗换过来,才发现,那碗里全是汤,一粒豆子都没有。”
郑凌起又深吸了口气,但这次似乎鼻子里有什么堵住了,连连抽了两回。
“当时师兄说,有朝一日,他要让正一观成为武林第一,人人敬重。到时候我们观里就会香火鼎盛,能吃好的,能穿好的,能煮一锅大大锅的绿豆汤,就跟这水潭一样大,一样绿,满满都是豆子,人人都能吃到豆子。
只可惜......”
郑凌起把目光从远边收回到水面,语气依然缓缓地,淡淡地,
“佛家说轮回,道家讲道化,其实说的都是一回事。也许你会以为我要对你说,他们并没有离开我们,只是换了相而已,心里只要不忘,哪里都会有他们。
错了!
既然他们离开了,就让他们离开吧,带着对我们的思念和美好记忆离开,不必再为我们所牵绊。放手,才是对他们真正的好。而我们,则要比以前加倍努力地面对人生,因为——
我们是背负了两条命而活着的人。”
郑凌起用手拨开身边厚厚的积雪,在雪下翻出几根竟然还带绿的野草,扯下,一边在指尖轻轻翻飞,一边柔柔说着:
“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埋在心底,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她离不开,你走不出。翻出来,放出来,该走的人走,该留的人留。”
手指间,几根野草被编成了一只小小的草船。
草船被轻轻地放到水面上,泛起圈圈的涟漪,打散了如镜的水面。
一只手同样轻轻地拍了拍李复的肩头:
“晚上煮绿豆汤,记得回来喝。”
身边又空了。
斜阳西沉。
落日的霞光给崇山峻岭绵延的雪白镀上了一层金边,碧绿的水面上也撒上的闪闪的金光。
树上的小母雀吃饱了松子,开始回过头来用嘴帮小公雀梳理的腮边的绒毛,而小公雀则眯着眼睛幸福地喳喳叫。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带着哭腔的大吼,惊坏了树上两个温馨的小绒球。两个小家伙不满地回叫了一声,然后成双对地飞走了,飞远了。
水面上的小草船也走了,慢慢地向那金光闪闪的对岸荡去。
水边只剩下了一个人,和一个影子。
影子在水中晃动,人在岸边哭泣。
哭声是那么的凄烈,那么的悲伤,仿佛要把整个心和魂,都从那身躯里呕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