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守恒

　　返回途中，冷沫与高老头两人沉默地坐在出租车内，你不言我不语。
　　直到回到出租屋，冷沫终于忍不住了。
　　“你说她看到的，是别人的死期，也就是说，那个小女孩死的时候是五岁，没错吧？”
　　高老头点头。
　　“但她明天过完生日就六岁了！”
　　高老头不吭声。
　　“意思就是：今天她会死于非命，不光是她，还有她的父母，对吗？”
　　“是这样。”
　　冷沫瞬间提高了声音：“既然她看得到，为什么不提醒一下他们？那么乖巧懂事可爱的小女孩，才五岁，明天要过六岁生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看得到，你也明白，你们本有能力阻止，但为什么对他们视而不见，看着他们去死？”
　　“你说的对。”高老头道，“我们本可以阻止，尤其是颜萝。她不光可以预知生死，还可以改判生死，但最后，她选择了什么也不做。”
　　“等灯登”，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
　　冷沫打开手机。
　　那是一条新闻推送消息，来自仙都新闻。
　　“今日下午五点二十分左右，仙都市仙河大桥发生一起车祸，13路公交车在行驶过程中为躲避行人，紧急转向，冲进了河里，司机、售票员以及当时乘坐的三名乘客不幸身亡。其中，罹难者还包括一名五岁的儿童。
　　肇事者随后跳河自杀，但被救起并送往医院，目前已清醒。
　　据记者询问后得知：肇事者是仙都科技大学的一名在校学生，因为期末考试挂科过多，面临叫家长和退学的窘境，一时想不开，便想自杀，在仙河大桥，看见13路公交车驶来，他冲了上去，被司机紧急躲过，但公交车随即冲入河中，酿成惨剧。
　　……”
　　冷沫的手开始颤抖。
　　他五指紧握，手背上青筋暴露，仿佛手中的手机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他要把它掐死一样。
　　然而片刻后他无力地放松了手指。
　　“他们，已经死了。”
　　“是吗？”高老头淡淡地问。
　　冷沫再次血脉贲张：“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冷血？！什么人生编剧，什么生死判官！去你大爷的，见死不救，你们配得上你们的职业吗？”
　　“你错了。正因为是生死判官，所以才要生死看淡，所以才要见死不救。”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高老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也罢，趁这个机会，我跟你详细解释一番，让你明白做编剧和判官的最重要的一条原则。”
　　他放下茶杯：“那就是——能不动，尽量不动；能少动，绝不多动！”
　　冷沫沉着脸不做声。
　　高老头站起身，慢慢踱步。
　　“和你们所学的能量守恒定律一样，这世上的命运、生死，总量也都是守恒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今天的那一家三口。实际上，在那个时间点，必定要有三个人死去。作为生死判官，颜萝可以改判他们的生死，但她不能改变总量的变化。”
　　高老头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原本他们阳寿已尽，如果颜萝强行改判生死，让她们活了下来，也就意味着增加了阳寿，这增加的部分总不可能凭空产生吧？那是从哪里来，你觉得？”
　　冷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没错。”高老头微微颔首，“增加的阳寿，其实就是从其他未死之人身上掠夺的。如果让他们三个活下去，必定会有另外三个原本不该死的人在那个时间死去。”
　　尽管大概猜得到是这个结果，冷沫还是无法抑制住心中的震惊。
　　高老头转过头来，颇为玩味地看着冷沫，“最直接的例子，便是你和我了。”
　　冷沫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高老头笑了笑，“原本我的死期在二十年后，也就是说我可以活到七十七岁，但去年我莫名其妙得了癌症，只能活一年，现在大限将至了。”
　　冷沫的呼吸开始急促。
　　脑海中，过去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展现。
　　“医生……真的没错吗？我……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得癌症？我还不想死啊！”
　　“对不起，我很遗憾……”
　　……
　　大街上，冷沫双眼无神，失魂落魄地走着。
　　一个少女抱着几本书，低着头急匆匆地从对面走来。
　　冷沫的眼睛尽忠职守地看着她走近，却提供给大脑的信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回应。
　　此刻他和瞎子一般无二。
　　睁眼瞎。
　　然后两人不可避免的撞到了一起。
　　“啊！”少女尖叫一声，怀中的书散落一地，她气急败坏地抬头怒视冷沫：“你怎么走路的，瞎了吗？”
　　随即她的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冷沫如行尸走肉一般，既不帮忙，也不道歉，径直离去。
　　少女呆呆地看着他离去，嘴里小声骂了一句：“短命鬼！”
　　……
　　“你没骗我？真的是误诊？！”
　　“真的抱歉，因为我们的误诊，给你造成了非常大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呵呵……”
　　……
　　“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自己……报应，嗯？或者是她的报复？”
　　“我快要死了，冷沫。去年，我被医生诊断为胃癌，最多还有一年可活，不是误诊。”——这些都是高老头的话。
　　“还有你，短命鬼，一起滚出去！”颜萝嗔怒的脸也浮现在脑海。
　　冷沫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想起来了。
　　去年在大街上撞到的那个女孩就是颜萝！
　　只是当时他被医生宣判了死刑，大受打击，心理崩溃，精神恍惚，根本没有注意她的面容。
　　那个时候，她在背后骂了一句“短命鬼”，想必是看得出他过一阵子就要死了吧！
　　但没过几天，医生给他来电，告诉他，之前的诊断是误诊，他并没有得癌症。
　　种种信息整合在一起，通通指向一个真相。
　　那就是：颜萝得知了高老头擅自改动了她的命运，将原本属于她的仙都科技大学学籍换给了冷沫，盛怒之下，掠夺了高老头的阳寿，安在了原本命不久矣的冷沫头上。
　　一时间，冷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原本他只能考上比三本好不了多少的二本末流的仙都学院，却因为高老头动的手脚，进入了211院校仙都科技大学；
　　原本他只是个考上大学后就得癌症，英年早逝的衰人，却因为颜萝针对高老头的报复行动，平白又获得了二十年的阳寿。
　　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