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猎龙一族 四

　　毫无疑问，哪怕只是斧柄，若是直接砸中他们三人中的其中一个都足以致命。昆无数次挑战生命的极限，无数次尝试接近死亡但最后都会从弥留的边缘爬回这个陌生的世界。发生在昆身上的所有的侥幸以及大多的幸运，基本都要归功于被劳伦斯地狱式的训练锻炼出来的超强危险感知力和反应力。
　　毫不夸张的说，即使昆的实力在王国七七八八的公众强者和民间强者中最多只有二流乃至这之下的水准，但他的直觉和反应力却上升到了惊为天人的程度。这其中有他自身的先天因素，但更多的却是由后天所造就的。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撞坑”旁还有一个布满放射状裂纹的小坑，就知道了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看不见——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
　　昆估摸着诺伊菈刚才的移动速度至少能达到甚至超越狼猎人们所使用的“瞬步”，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的速度都已经超出了常人目视能力的极限，至于这两者孰优孰劣他也不好判断。而在力量和肉体强度的比拼上，作为人类强者的“狼猎人”毫无疑问输得一塌糊涂，以至于将两者进行“比较”的这个过程本身都显得愚蠢至极；直到亲眼所见，昆更加坚信了所谓的“猎龙一族”虽然被划为“异族人类”的范畴，但实际上他们和人类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物种，而是远比“人类”这个狭隘而弱小的种族强大得多得多。
　　尽管昆不能排除诺伊菈是这个种族中“特殊个体”的可能性，但这不重要。“龙猎人·维克多”的威名在猎人这个圈子里也有着极高的地位，据说他驻守高原边境已有近十年，长久以来维持着边境地区的安定，同时还有独自狩猎“龙”的记录：从任何已有的情报来看，维克多都是个强大而又神秘的“狠角色”。
　　这是昆之前唯一知晓的拥有“猎龙一族”血统的奇人，再到此时刚接触不久的诺伊菈，他唯二直接或间接接触到的猎龙一族都强大到难以想象，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曼凯坐倒在昆的身后：他被吓得不轻。
　　就连拥有强化魔法加持的老猎人们都无法涉足真正的怪物与“看起来像是人类”的怪物之间的较量，他一个菜鸟更是望尘莫及。
　　这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实际上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和他一样巴不得溜之大吉。来自本能的恐惧会让人失去理智，猎人们之所以能稳住自己颤抖的脚跟而不撒腿就跑的重要理由只有一个：不跑凶多吉少，跑了必死无疑！
　　一般凶猛的野兽都有追逐猎物的习惯，四下逃窜只会激起它们最纯粹的杀戮本能。猎人们之所以能将这点深刻在骨子里，正是因为它们经历了太多伙伴被激起野性的猛兽追上并杀死的恐怖景象。能活到今天的老猎人若不是拥有堪比魔法的强运，就一定是凭借自己过硬的本领和同伴用生命换来的染满鲜血的经验才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死劫。
　　在一眼确认了曼凯的状态后，昆的目光便从他的身上飞快的移开了——比起年少气盛的男人，少女的情况更令人担忧。
　　万幸的是除了身上的披风沾了些泥巴，伊斯塔的身体看起来并没有大碍。出乎意料的是，伊斯塔非但没有像曼凯那般显得十分惊慌，反而很快地恢复了蹲姿，就连那差点被掀掉的兜帽，她也在第一时间戴了回来。
　　伊斯塔的反应着实令昆吃惊，但他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只是在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伊斯塔拉起帽檐时与诺依菈对上了视线。
　　“退开！初始之焰，活火之源……令它焚烧！”
　　——炎·贯穿!
　　在激荡的余悸仍未彻底消去时，一阵咽喉撕裂般的沙哑的低吼厉声窜出！眼神快的人很快察觉到了声音的源头竟来自那阴沉的阿迪亚克，他快速地伸直自己的法杖，身体的前方便瞬间燃起一团刺眼又炽热无比的火光！
　　那火光以令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在无人阻挡的轨迹上飞速窜出，直奔着怪物的身躯奔去！赤焰所到之处，树干与灌木无不灰飞烟灭！连饱含冰渣的土壤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烧出了乌黑干涸的轨迹。
　　烈焰掀起的滚滚热浪瞬间席卷周围的猎人；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被之前那难听的嘶吼声勾起了回避致命一击的本能：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做出了翻滚或是飞扑的规避动作，只有诺依菈临危不乱地缓缓放下抓握着巨斧的手，任由这道好似能将一切灭尽的烈焰从自己的身边窜过！滚烫的热流吹开她的发丝，冰冷的双瞳中倒映出煌煌的光芒。
　　在烈焰与目标碰撞的那一瞬间，火光冲天！瞬间爆裂开来的强光与冲击将怪物的身躯彻底吞没，并将数十米内的一切事物焚烧殆尽！只留下焦黑的泥坑和四处散落的炭灰。
　　阿迪亚克持着法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穿着粗气，那尖锐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经久不愈的哮喘病人。
　　“呼呼，还是用了么……这种累人又野蛮的魔法，一点知性都没有……呼呼。”他拄着法杖缓缓盘坐下来，刚才的魔法消耗了他太多的魔力。流浪的魔导师、兼职的赏金猎人、谦逊有礼的怪咖——阿迪亚克；虽然掌握着几倍甚至十几倍于普通魔导师的魔法知识，但他那并不出众的魔力量在初入魔道时就被自己最为尊敬的老师否认：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受到魔力量的局限，即使阿迪亚克有施展大魔法的真才实学也难以用自己的双手予以呈现，这对痴迷于魔道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遗憾。也唯有在炼金术的研究上，阿迪亚克可以相对自由地走得更远。
　　众人神经紧绷地凝视着被尘埃吞没的怪物所在的地方。那向着目标贯穿而去的“炎之枪”是连硕大的铁块儿都能瞬间融化的高阶魔法，在具有杀伤性的“元素系法术”中也是威力较大的一种。而且，如此消耗魔力和体力的法术对阿迪亚克来说本就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主动使用的杀手锏，何况在这之前他还为众多的人使用了强化系魔法，虽然这种本质上接近“契约”的魔法消耗不了多少魔力，但对阿迪亚克本就不是十分庞大的魔力量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那，那家伙……死了吗？”紧盯着仍未散去的烟尘，猎人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当浓浓的尘埃散去，只见怪物浑身焦灼地倒在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那些悬着的心多少有些放下。
　　接下那一击的怪物的身体无疑是惨不忍睹的：超过90%的皮肤都被烧得焦烂，受伤最为严重的脊背旁甚至露出了内脏，宛如鞭子一般的尾巴完全碳化、断成一节一节地落在地上很快又碎裂成了乌黑的渣屑。
　　它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透了一般——确实，都变成这样了哪还有不死的理由？
　　怪物所受的伤对生物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至少在猎人看来这与砍掉头颅无异。
　　“应该是死透了，话说刚才真的吓到我了……别说被那玩意儿打中了，就是擦到一点点都会小命不保。”一名飞扑的猎人擦了擦被汗水打湿的额头，后怕地说道。对于多数人而言，看到目标变成这般可悲的模样，悬在心里的大石多少放下来了一点。巴克放下拉满的弓，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一些。
　　“也许没有营地的家伙们上场的机会了，这样应该就……”他松了口气，由衷地松了口气。“鹰眼”的眼睛很锐利，而嗅觉同样出类拔萃。强壮和软弱的气味儿不一样，鲜活和垂死的气味也是异常分明：他嗅到了垂死之物该有的消亡之息。
　　“去看看那些莽夫的状态吧，他们还有气在，要救的话就趁……”
　　“别动，巴克先生！”
　　正当巴克收起弓向着猎物倒下的方向走去之时，至始至终都很安静的伊斯塔却迅速起身，面色惊恐地叫住了巴克。温柔、细腻、小鸟依人般的甜美声音被恐惧和焦躁夺去了原本的面貌。
　　这非同寻常的姿态不经叫住了巴克，也像一道霹雳打在了气喘吁吁的阿迪亚克的身上。
　　只见他慌忙起身，锋利的目光像脱出刀鞘的利刃一样直戳向猎物倒下的身躯！
　　“咳咳，不可能！咳，这不可能！咳咳……”眼珠子转得最快的那几个人差点被看到的景象吓破了胆。在他们惊恐的目光所停留的地方，是猎物正缓缓挺起那具已经变得惨不忍睹的身体。
　　被烧成焦炭的皮肤以难以置信地速度剥落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完好无损的、崭新的表皮；尾巴那儿已经碳化的断口直接脱落，从鲜红的断面处竟“噌——”的一下长出了一条崭新的韧尾！全新的尾巴不仅比之前的要长，而且裸露在外的肌肉也用几乎露骨的方式诠释着它所具有的力量；崭新的鳞片就像变戏法似的，从飞快覆盖肌肉表面的硬质皮肤上生出，无论是光泽、密度，还是硬度都远胜从前！
　　不过数十秒的时间，那头以恐惧毁灭人心的怪物就以更加强壮、危险的姿态再度君临！它就像刚刚睡醒似的晃动着脑袋，抖落掉黏在脸上的旧皮肤，露出全新的面容，然后——
　　·它睁开了那双宣告死亡的赤红双眸；
　　浑身暴起的青筋，能让人的灵魂跳过躯壳的五感直接感受到那要将一切燃尽的愤怒。
　　——它被激怒了！
　　已经有猎人不堪恐惧的折磨，跪伏在了地上。像在圣堂中对着神明祈祷般，将包括求生欲在内的自己的全部精神放空，然后等待着终结的来临。连一向来都以顺其自然、看淡一切为人的巴克都被这股冲垮了所有人意志的恐怖压得动弹不得。
　　昆自然也被吓呆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就这么以蹲姿定在原地，甚至还能感觉到四肢在微微的颤抖。
　　生灵的气息被恐惧压垮，但穿透这层昏暗的隔膜，一道仿佛与世无争的气息却正在这里轻轻慢游。
　　“是‘神官’么？也有可能是这之上的‘祭司’？但视情况而定，如果身上埋下了能够触发的‘神印’，也有是‘主教’阶级的可能性……”
　　迷失在恐惧与彷徨中的时刻，只有一个冰冷、清丽的纤细声音在喃喃自语。
　　她走向人类恐惧的根源，在旁人看来的话，也许那四只红色的眼眸并无不同吧：
　　·一双嵌在野兽的颅骨中，而另一双则生在少女的眼眶中。
　　美女与野兽——不同的是判若云泥的美与丑的形态，相同的是则是作为力量容器的、被称作“怪物”的存在。
　　“不过，既然能以消耗魔力的方式达到‘苏生’……毋庸置疑，一定是有‘神印’的吧。”自称“诺伊菈”的少女淡淡的，如是说道。
　　巨兽与她对视了数秒，然后发出了震撼山岳的咆哮，将所有未落的尘埃尽数驱逐！即便如此，少女的脸上也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她把手轻轻搭在了挎在腰间的刀柄上，以人的肉眼所不能及的速度抽出了短刀——朴实无华。
　　虽然对于不通人话的野兽来说，这样的做法毫无意义，但少女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很纯粹、也很单调，如果决定了要做一件事的话，就会表现出比任何人都要露骨的“目的性”。正是如此，过去她总会被那些乐天又随性的家伙们调侃，但现在，她也会“随性”地使用从曾经珍视的人们那里得到的“仪式感”，因为这是让自己纪念那段美好过去的方法之一：
　　“在开始狩猎之前应该说的是……‘即将开始我华丽的狩猎’……吧？”
　　从字面上看宛如宣言一般的热血话语，就这样被诺伊菈面无表情的用没有起伏的声音“棒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