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明雾乱

　　三保进了赌场后堂，只见南墙前摆着条案，上面供着一幅画像，画的是个老乞丐，手里握着根翠绿的打狗棒。
　　条案前是八仙桌，桌子左边坐着一个中年人，三绺胡须，文士打扮，一双眼睛晶亮如鹰，帽子和衣袖上打着几块补丁，腰间悬着一把长剑。
　　老乞丐向文士拱手为礼：“掌柜的，这位客官身手好生了得，实是位少年英雄。依您吩咐，请进来奉茶。”
　　那文士哈哈一笑，起身请三保在桌子右边坐下，叫外面的伙计奉上茶来。那文士微笑道：“少侠莫不是东街那伙泼皮请来的?”
　　三保被点破跟脚，只得说：“正是，掌柜的如此人物，何苦和那些破落户抢一门生意。”
　　文士说：“不然，少侠有所误会。我等江湖儿女，挥剑舞刀，博取的是功名富贵，轻生重义，赌上的是身家性命。日常小赌怡情，一掷千金、粪土万贯，也算得上豪杰气象。那班泼皮开的赌场自是蝇营狗苟，抽头逐利，但我开这赌场只为见识西北豪杰，算不得抢一门生意。”
　　文士见三保不说话，又接着说：“且不说这些俗务，少侠外表堂堂，行动如虎，怕练的是外门功夫吧？莫非是少林一脉?”
　　三保口舌不如那文士凌厉，此时已经有些乱了阵脚，开口答道：“在下师出金刚门。”
　　那文士大喜道：“原来是世交门下弟子，我父早年和金刚掌门相交莫逆，这次我帮迁居西域，本就想寻贵门守望相助，一时还没有头绪，想不到少侠就上门了！”
　　三保问道：“不知贵帮是？”
　　文士道：“穷家帮！我父是丐帮四大长老之首八臂神剑东方讳白，曾经和贵门几位长老一起在大元汝阳王府中做事，日夕相处，情同手足。可惜后来大元鼎革，和金刚门的诸位师兄就此分隔。”
　　文士自称名叫东方端，是东方白的嫡子。
　　当下东方端吩咐摆上酒来款待三保，叫那守门的乞丐董霸的一起作陪。
　　酒席宴上，东方端介绍起他这帮派的来历：
　　“几十年前，丐帮上代帮主史火龙走火入魔死后，众人争帮主之位，我父高行亮节，退出纷扰，大隐于朝。
　　“想不到他们糊涂瞎闹，最后找回来史火龙的痴傻幼女史红石做帮主，何颜面对丐帮的列祖列宗！所以我父亲当仁不让，重入江湖，纠结帮中忠义势要复兴丐帮。
　　“为和史家那伙人区分，别称叫穷家帮，众人推我父做了帮主，可恨史红石纠结外人暗算了我父。
　　“我父临死前将帮主之位传于我。我看当今天下大乱，那朱皇帝出身贫穷，却全不顾我穷家子弟存活。于是带着帮中精英来到塞外，这位董长老就是我帮中掌棒龙头。”
　　东方端又问起金刚门的现状，三保说起这城里原来的赌场本是金刚门下。
　　东方端微笑道：“无妨，我开这赌场本就是聚集豪杰，既然影响了贵门的生意，我改成酒肆就是，主要也是让帮中的穷家子弟有点事情做。”三保闻言也甚是欢喜。
　　东方端又听三保说张雷火就在附近，不禁大喜，请三保联系张掌门见一面，三保应下。
　　看天色不早，三保起身告辞。出门寻了那伴当，一起回到马胖子那里，将结果说明。
　　马胖子千恩万谢，包了包银两给三保做谢礼，三保住了一晚上起身欲回去。
　　刚出门，就见一个小乞丐等在门口，交给三保一封书信，说是东方端写给张雷火的。三保接下，递给那小乞丐几个大钱。
　　看那小乞丐去了，三保忽然有些不安，自己也不清楚东方家和金刚门的交情，贸然然就泄露了张掌门的行踪，似乎过于冒失了。
　　“下次还是要更谨慎些。”三保暗自告诫自己。
　　此时旭日初升，照着城中积雪的屋顶熠熠生辉，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青琉璃一般的天空万里无云。三保将心事抛开，整理心情，挺挺胸直直背，踏上了归途。
　　天气好，从边城到来时小镇，一路上都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三保穿镇而过，奔金刚禅院而去。这条路就没什么人走了，路上的积雪还没怎么被踏过。
　　三保耳朵甚灵，听见身后远远的有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回身望时又不见人影。三保暗暗皱眉，心里有了计较，慢慢偏上了一条岔路，路过一个小山坡时，三保藏在坡后，慢慢抽出背后的鬼头大刀。
　　过了一会儿，果然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待来人转过弯来，三保用鬼头刀背劈头盖脸就向他砸去。不想那人早有提防，向后一闪身，一翻腕露出一对子午鸳鸯钺，左钺一压三保的鬼头刀，右钺分心就刺。
　　三保抽刀荡开那人的鸳鸯钺，大喝到：“你是何人！”那人闷声不答，只顾缠斗。三保力大刀沉，刀势如虎，过得几招，那人就抵挡不住。
　　争斗中，那人往上风头一抢步，一抖袖子弹出一股烟雾。三保连忙闭气，却也有些发晕，幸好旷野风大，烟雾一时吹散。那人趁此时机，往来路狂奔而去。
　　三保怕那毒有隐患，也不追赶，在原地调息半晌，觉得无事，才起身离去。
　　三保回到金刚禅院，先去见张掌门。那张雷火有六旬上下，也是一个大光头，穿着僧袍。
　　金刚门源出少林，虽然不曾受戒出家，但常自称佛门子弟，掩饰行藏，且秘传有铁头功，故多是光头。
　　张掌门问起三保此行情况。三保不敢隐瞒，将遇到东方端和路上有人跟踪之事详细讲出，又呈上了东方端的书信。
　　张雷火沉吟不语，也不接书信，让三保拆开念来。那信上东方端称张雷火为叔父，回忆起以前在汝阳王府的交情。又说起自己组建穷家帮，远赴塞外，有幸知道叔父的消息，不胜信息。请张雷火到穷家帮的驻地做客云云。
　　张雷火又问起跟踪三保那人的武功样貌，沉思半天，说道：“此事有诈！”立刻叫来几名心腹弟子，秘密布置。
　　到了夜来，正当十五，满月清朗，照在雪地上亮如白昼。只见四条黑影来到金刚禅院外面，在上风头点起几捆湿柴，那柴上不知浸了什么东西，烟雾甚大，一会浓烟就将院子都笼罩，院子里响起来纷纷的喝骂声。过得一刻，烟雾渐渐散去。又从远处冒出了三、四十条身影，向金刚禅院冲来。
　　跑得近时，看清原来是一伙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手里都拿着刀枪棍棒，来势汹汹。当先一人正是那穷家帮的掌棒龙头董霸，他一脚踹开院门，冲了进去，身后众人也纷纷涌入。他们各个屋子寻了一圈，一共有二十多人被迷倒动弹不得。董霸正觉得情形有点不对，只听得院门口一声长笑，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叫到：“不知道是哪位老友来寻张某？”。
　　董霸叫声不好，带着众丐抢到院中，不想墙头上露出十数张手弩，一轮发射，已经躺下了一小半乞丐。董霸又连忙带着众人躲回正厅，向外窥看。
　　院门站着一条魁梧老者正是张雷火，旁边立着的少年乃是胡三保，三保向掌门说出领头那人乃是董霸。张掌门点点头，又向院内大喝：“原来是董龙头当面，不知道和张某有何恩怨，使出此等手段？”
　　董霸武艺高强，也不甚怕弩箭，孤身走到院中，向张雷火拱手抱拳：“哎呀，这不是三保少侠嘛？这位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天雷火张大侠？久仰久仰。”
　　张雷火沉着脸说：“好说好说，不知道董龙头今日此来所为何事？”
　　“误会误会，我误信了流言，以为这里有伙匪徒啸聚，故带着兄弟来为民除害，不想冲撞了张掌门大驾。”
　　“放屁!”张雷火勃然大怒，一挥手说：“弟子们，给我拿下了！”
　　身后金刚门的二三十条弟子，凶神恶煞般扑了进去。原来刚才被迷倒的都是门中杂役，留下来惑敌的。
　　穷家帮的人刚才在弩箭下死伤不少，此时又气势被夺，转眼间就招架不住。只剩董霸和胡三保缠斗不休，张雷火在一边定睛观看。二人都是走的刚猛一路，董霸那鸡卵粗的铁棒舞动如风，使出一路泼风八打，偶尔夹杂几招宋太祖传下的盘龙棍法。胡三保使的却是掌门独传的破戒刀法，所谓破戒，就是大开杀戒，招招都是攻势，刀刀连环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时间一长，那董霸老辣善斗，出其不意几招攻得三保不得不回刀抵挡。这一抵挡，破戒刀法的气势就有点凌乱，三保失了先手，渐落下风。
　　张雷火看了一会儿，对身后自己的大弟子说：“吴大平，你去试试他，三保且退下休息。”三保听了，还在犹豫，那董霸却抢先一步跳出圈子，仰头发出一声长啸，声传十里。张雷火微微一笑，转过身去看着来路。
　　只见雪地里，远远行来一个蓝衫文士，似慢实快，转眼就来到当场。来人正是东方端，他到了眼前也不说话，径直一剑就点向张雷火咽喉，张雷火早有准备，双掌一摆，硬接东方端的长剑，使出的正是名动天下的少林绝学金刚般若掌。
　　两人打起来和董、胡二人不同，另有一番气象，张雷火沉浸这套掌法多年，已有返璞归真的境界，看似轻飘飘混不着力，其实掌掌如山，欲封住东方端的剑光。东方端的快剑已尽得其父真传，刺削撩抹混如有八只手臂，剑如灵蛇无孔不入。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对了三十余招。
　　这时东方端虚晃一剑，说到；“且住！”。
　　张雷火也收手，心里暗想：“当日东方白和我旗鼓相当，现在我血气微衰，不出些力气倒拿不下这小子。”
　　那东方端向后一指，一部小车在两个乞丐的推拉下跟了上来，车上堆着两个木箱。东方白上前提一个箱子打开。只见里珠光宝气，都是些金银珍珠之类。
　　东方白微微一笑：“张叔父，今日多有得罪，所谓不打不相识。这两箱红货，一方面权当给贵门赔罪，一方面也是小侄欲和张掌门合作的见面礼。这些年小侄一直记得先父的交代，欲完成当年那件大事，需找张叔父共事。今日总算寻到叔父，不知叔父可愿携手而为？”
　　张雷火冷笑道：“好，好！老夫年纪大了，当年的事我有些记不得了，不过既然是贤侄，你且先把这些叫花子带走，日后再从长计议。”命令弟子放开被制住的穷家帮众人。
　　东方端、董霸指挥无伤的弟子抬走地上死去的帮众。看他们要走，张雷火开言道：“贵帮刚才用的这迷烟，怕是当年翁掌钵传下的吧？哪位是他的传人？”
　　从东方端身后转过一人，正是白天跟踪胡三保的汉子，说：“在下薛超，正是翁龙头的不肖弟子，现在穷家帮掌钵，见过雷掌门。”又说：“在下不敢用毒，昏睡的人用冷水泼过自然醒来。”
　　原来当初丐帮的掌钵龙头姓翁，最善用毒，名扬江湖的有一味五毒失心散，让人防不胜防，他这弟子薛超虽然武艺平平，专学这用毒下药的功夫，倒是一绝。
　　张雷火不再言语，东方端拱手告辞道：“今晚打扰了，可否请张叔父三日后在镇里酒馆一聚？说说别后景况。”张雷火随意说：“好。”一众穷家帮众转眼走尽，只留下门外两箱红货，院子里几滩血迹。
　　今夜金刚门大获全胜，诸弟子都欢喜不已，又看着明晃晃的红货咽口水。张雷火倒是面色凝重，不露悲喜，让躲在一边的孙仁取出半箱红货，给今晚出力的人等论功分了。又对三保说：“你大意引敌上门，虽然未为大害，惩罚不可少了。后十天日功加倍。”三保诺诺称是。
　　此时渐近五更，晨雾四起，张雷火吩咐众弟子都先回房歇息，自己把孙仁叫到房里，两人密议不止，一夜未曾安歇。
　　这一战，东方端以快打慢，第一时间出手，想打金刚门一个措手不及，失手后又早备好财帛和解，绝不拖泥带水，实是枭雄劲敌，这次仗着张雷火经验老道，及时应对才平安度过，日后如何和东方端打交道实是要小心筹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