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剑南有两种江湖

　　当路边随处可见以各种姿势趴在地上睡觉的人们时，我知道剑南到了。
　　在路上时，贾旭升一直絮叨着要买一把衬得起自己的长剑，虽然我一直觉得最衬他气质的是叫花棍。可既然是行走江湖，东西总要置办好的。所以到了剑南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两把长剑。
　　我进了一家铺子，挑了两把样式好看质量也过得去的，就把钱付给了店家。贾旭升忧心忡忡的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你就这么把钱付了？咱们好歹货比三家，再好好压压价嘛。”
　　我丢给他一把剑，告诉他在剑南，不讲价，别担心。
　　剑南是天下公认的最有信义的地方。剑南人买东西，有时候甚至不用马上付钱，而商家也一定会给予客人最厚道的价钱和足够的质量保证。
　　当然这和所谓的民风淳朴广开教化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因为剑南人太嗜酒了。当年剑南人和别的地方一样，能占便宜就占，能钻空子就钻。尤其剑南人还好酒，无论白天黑夜，十个剑南人里六个都是不清醒的。如此一来商家当然是能从醉鬼身上套出多少钱来就套多少，而店家要是喝醉了，那一街人也会毫不客气的去占便宜。
　　一但谁发现自己吃亏了，更是要借着酒劲发发酒疯，甚至没事也要硬找点事。这样过了很多年，剑南人实在是被自己折腾的不行，便从上到下开始自省，若是有人耍滑头被发现了，轻则加倍赔偿重则流放充军，就这样过了十几年，剑南硬生生超越礼教盛行的江南，成为天下公认的信义之地。
　　至于不讲价，也不因为剑南人豪爽，实在是因为剑南人自己也受够了和醉鬼胡搅蛮缠，干脆就都一口价了。
　　我们从铺子出来的时候，小白已经疯了。贾旭升看情况不对，出来的时候随手把兵器铺老板的酒葫芦扔给了小白，老板本来想抢回来，但被小白用酒葫芦上的塞子打晕了。
　　我叹了口气，决定先带着他俩去尝尝水墨妆。水墨妆是剑南三十二种名酒之一，一般的酒都求一个清，但水墨妆不同。顾名思义，水墨妆是淡墨色的酒，而且其中的确有墨。水墨妆在密封发酵之前，要加一种秘制的药墨，酒成以后，墨香压住了酒的辛辣味，使得酒味更加甘醇。南朝书画大家顾一铎，在画仕女图时，最爱用水墨妆酒直接勾勒女子的面容。当年顾一铎曾笑谈人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喝水墨妆，用水墨妆勾水墨妆。
　　剑南酒馆密布，但能挂出青色招牌的酒馆，只有三十二家。剑南酒馆的招牌分四种，依次是青白红黄。黄色是卖浊酒的最底层小酒肆，红色是卖普通酒的小店，白色便是有自己招牌酒的大酒馆，而能打出青色招牌的店家，就是每年七月初一，在孤峰设酒擂的三十二酒家。
　　有意思的是青白红黄四种招牌并不是固定的，酒家随时可以向更高级的酒家发起挑战，只要打赢了酒擂，便可以获得对方的招牌，而失败方，就只能被降级。青色招牌的三十二家酒馆自创立起，便只有一家被打败过。
　　我们找到卖水墨妆的店家时，贾旭升看着店门口七拐八绕的排队队伍，一脸生无可恋的喊道“天呐咱们这得排多久？”我整理了一下衣装说，“大概需要六弹指吧。”我的话还没说完，小白已经打出了一条路，等我们走进酒家的时候，靠窗的一张桌子已经空出来了。邻桌有一个中年男子想要打抱不平，刚说了半句话就看见小白一脚把一个叫骂的家伙踢飞了两三丈，立马换了张笑脸对小二喊道“相逢即是缘，这桌的朋友我请了。”
　　我一边拉着贾旭升，一边不断的给大家赔罪。店小二上酒的时候，手有些发抖。我有点尴尬，就对小白说给人家笑一下，小白端着酒碗喝了一口，对着小二一咧嘴“嘿”了一声，小二当时就趴地上了。
　　水墨妆味道很柔，配清虾最美。我们几个正喝的高兴，突然听见外面乱哄哄的，正想出去看看，就听有人说“摆酒擂了，大家快去瞧瞧。”
　　剑南的酒擂几乎天天有，人们都说，剑南有两种江湖，一个是酒的江湖，另一个是酒鬼的江湖。剑南的酒擂很有讲究，有一倒一好一遮一散之说。两家要打酒擂，先要各自提前取出自家的一坛招牌酒，同时去掉封泥开口放置，看谁家的酒香味先散尽，这是第一局。然后各倒半碗酒，再加入半碗最冲的吹刀淬，看谁的酒味不会被遮住。之后便是请街上的人们品尝，看谁的酒会被叫好。最后的一倒却不是比拼酒量看喝谁的酒先醉倒，而是要看谁家的酒能够让人们在醒来后不头晕。
　　我看着打擂的酒家，突然想到我要是在剑南开一家酒馆专卖岁月的毒，估计打起酒擂来也难逢敌手。师兄酿出的酒酒味沾了衣服洗都洗不掉，而且喝完这酒估计大家脑子和味觉都坏掉了，除了岁月的毒以外，也尝不出别的什么味道了。我想的正高兴，转念又一想，我要是真敢在剑南卖这酒，估计当天就会被打死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赶紧抬头向前看去。
　　打酒擂的是一家红招牌酒家和一家白招牌酒家。两家上来先吹了半个时辰，然后取过散了几天味的酒来让大家闻，一边让人闻还一边问“我家的酒是不是余味悠长?是不是酒味回香？”我也凑上去闻了一下，我瞬间有点怀疑这两家是不是心疼浪费各自灌了一坛白水来骗我们?
　　小白听他们吹了半天，实在有些不耐烦。拨开人群指着那家白色招牌的酒家的伙计说“倒酒！”伙计有些不高兴，但看着这么多人呢，就忍着脾气给小白倒了一碗，小白喝了一口，抿了抿嘴说，“难喝”。伙计还没说什么，他们老板急了，上来指着小白就说“你一个姑娘也配对我家的酒指手画脚？”
　　小白转身就把他打趴下了，一边打一边还说“难喝、难喝、难喝”。来看热闹的人里面有好几个是刚刚被小白收拾过的，本来心里正堵得慌，看见那位老板被小白窝着打，瞬间一个个开心的不得了，大呼小叫的给小白助威，难喝两个字喊得比谁声音都大。
　　小白气撒完了，提脚一跃飞身回位子继续喝她的水墨妆，贾旭升一脸幸灾乐祸的给我说这店家真冤。
　　那家红招牌的酒家老板看小白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又看大家喊对手难喝喊得那么响，犹豫了半天过去摘走了对方的白招牌，看没人阻拦，带着伙计和招牌麻溜的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