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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个不停。一顶顶圆的，尖的帽子在雨雾中晃动着，褐色的长衫迅速摆动着，白色的，褐色的靴子飞快踩在地上溅起无数的泥点。
内督府来的好快。
老王顾不得老鹰伤痛，一把背起了他，在梁榭的掩护下快步进了沁龙楼。三人一步不停，一口气上了六楼，回到客房。老王将老鹰放下，老鹰牵动伤处痛的厉害，斜倚在椅子上，一声不吭。梁榭取下蒙脸的断袍。
“怎样？”胤苍狼问道。梁榭尚未答话，皇甫残烛不冷不热地说道：“那还用说？梁大侠一人抵得上我们几十人，自然是马到成功了。”想是这书生刺杀失败，心中不爽得很，梁榭也不理他，对着胤苍狼摇了摇头，胤苍狼苦笑一声，甚是失望。
老鹰疼的满头大汗，稍缓得一缓白了皇甫残烛一眼道：“梁兄弟，你也太心急了。”梁榭自知鲁莽，当下闭口不言。
“这次事情闹大了，内督府来了不少人，怕是要连累‘沁龙楼’了。”老王一皱眉道。
“王兄多心了，要得罪武阉墨掌柜收留了我们三人那天起便得罪了，梁兄弟刺杀不刺杀都一样。况且，内督府也未必会寻过来。”老鹰道。
“嘿嘿，可真是往自个脸上贴金，我们是让武阉放出来羞辱的，梁大侠是自己跑回来的，能一样么？内督府看不上我们，可未必看不上梁大侠。”皇甫残烛说话依旧不阴不阳的，梁榭心中老大不快，这皇甫方才还因刺杀失败悔恨不已与自己相谈也无不快，这会又出言挖苦，当真翻脸比翻书都快。
“你心中不痛快不用发泄到梁兄弟身上，有本事把阉狗的人头提回来给我们看看，我老鹰天天给你下跪磕头都行......”
楼梯声响，先前招呼老王的那名伙计捧了几件衣物上了楼来，压低声音道：“几位切莫乱说，这里有几件干净的衣裳，赶紧换上。‘内督府’寅颗的‘三捕司’带了几个手下过来了，楼下的兄弟们正在拖延，我趁机跑了上来，一会要是盘问起来，诸位切不可承认......”
梁榭心下愧疚，道：“要不......”
伙计打断梁榭道：“今次不同上回，门前动手，我们是脱不了干系的，墨二掌柜和帮中高手都不在，真要动起手来我们怕是要吃亏，且试试能不能混过去再说。”伙计待三人换了衣裳，把旧衣物和梁榭的碎袍团作一团塞在一个空酒坛里，丢在一边，回头给众人倒上了酒，装作喝得尽兴，便行起酒令来了。周掌柜案底在身，老王还在京城做买卖，两人一旦与这几人搅合在一起恐有劫难，伙计知道其中厉害急忙让两人躲到了别的客房里，老鹰刚刚换下衣服，疼的行动尚且不便，伙计正想办法如何将四人分开突然‘噔噔噔噔噔’楼梯响动，只一瞬间，五个身着褐色衣服的人便出现在客房门口，为首一人尖帽白靴，气态威严，背着手，三两步便走了过来，死死盯着众人，并不说话。他身后四人分左右两侧相随，腰间各配一刀，服饰与先前这人相似。梁榭虽与内督府的人无甚接触，但看派头，不难猜出为首的便是那三捕司了，他身后的四人自然是手下的番役了。
见这几人上了楼，伙计硬着头皮迎了上去，笑道：“稀客稀客，是三捕司和‘内督府’的各位大人大驾光临，几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那三捕司冷哼一声，对伙计的相邀置若罔闻。他身后那几名番役也都一言不发。
见此情形，知难善了，伙计赶忙又道：“要不先喝点酒暖暖身子？外边雨大，几位淋了雨，可别着凉才好。”
那三捕司忽然嘿嘿笑了起来，道：“只换了身衣裳么？怎地不将鞋子也一并换了？”众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脚下，桌底下早就积了几滩水渍，不由得心中一沉，连伙计也僵在当场，不知如何应对。方才时间短促，想不周全，这三捕司倒也有些门道，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
三捕司冷笑道：“几位的破绽可当真不少啊，以这样武功和智谋也想行刺府督？当我们‘内督府’和’金衣卫’都是白痴不成？”话未说完，他陡然脸色一沉，道：“拿下！”
在桌下，梁榭的手摸上了刀柄，只待动起手来便是一刀，苍狼伸手按住了他，低声道：“看看再说。”
伙计闪身挡在众人之前，对三捕司躬身道：“他们是‘沁龙楼’的客人，请三捕司看在罗掌柜和墨掌柜的面子上莫要为难。”
三捕司踏前一步，脸几乎贴在伙计脸上，道：“若不是看在‘龙神’面上，以沁龙楼如此嚣张跋扈，僭越礼法祖制，便是有一百个也尽数灭了。”伙计说的是看在两位掌柜面子上，三捕司却指的是龙神，显然并未将两位掌柜放在眼里。
说罢，三捕司一挥手，两名番子伸手推开伙计。伙计沉肩卸劲，武功竟似不弱，两名番子一推之下竟然脱手，当即大怒，拔刀出鞘，长刀舞起两团白光，砍了过来。伙计一双肉掌击、打、勾、拿、尽在刀脊之上，既不还手，也不相让，竟将两名‘内督府’中的好手挡了住。在场诸人看得无不心惊，一直以为沁龙楼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两位掌柜武功高强，又仗着‘龙神’的威名罢了，没想到酒楼的一名普通伙计也有如此身手，而‘沁龙楼’不过是六龙帮做买卖的酒楼罢了，作为六龙帮专管教授武功和对外战斗的‘山龙堂’实力如何，可想而知，至于龙神本人则更是神话了。也难怪沁龙楼诸多僭越，却能在京城屹立十载不倒。能拥有这样的实力，除了个别死脑筋之外，任谁当了皇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嗤’地一声响，伙计衣衫开裂，左臂上拉了一道口子。忽然，那两名番子倒退数步，还刀入鞘。稍一停顿，四名番子拔刀齐上，伙计拉开架势正待招架，却见番子们只拔出了一半的刀又一个个推回鞘中。四人咒骂一声，空手扑了过来，各出一拳击向伙计，突然又次第退了回去。四名番子揉身再上，瞬间复又退回，四人如跳舞表演一般，打出去收回来，再打出去再收回来。
“怎么回事？”三捕司眉头一皱，左手虎爪，右手龙爪抓了过来，‘噗噗’两声响，一张大理石桌上顿时多了几个洞。众人眼见三捕司来势汹汹抓向伙计，却不知怎么跟个桌子过不去，看得楞了一下。三捕司脸色大变，踉跄后退，厉声道：“谁跟我耍子，快现身来！”
一语尽，半饷无人应答，三捕司使了个眼色，四名番子齐齐拔刀，三捕司双掌平推而出，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突然，左侧的番子将右侧番子的刀推回刀鞘，右侧番子将左侧番子的刀推回刀鞘，三捕司左掌挡住了自己的右掌，右掌抵住了自己的左掌。
“‘天泉指引’？”三捕司面色霎时惨白，叫道。
“三捕司好眼力！”不知何时，客房门口站了一名中年黑衣汉子，国字方脸，气态威严，他一身衣衫湿透显然刚从外边进来。
“你是谁？”三捕司道。
“墨幽帆！”黑衣汉子答应一声，衣衫一振水雾漫空，黑衣汉子衣袂一扫，水雾散去，那一身黑衣竟就此干透，这一手在场诸人自认无人可以做到。
“‘逢善必赏，逢恶必罚，伤人者刑，杀人者死’，你是‘沁龙楼’的二掌柜，墨家第一高手‘天鬼’墨幽帆？”三捕司缓缓将手收回。
“第一高手谈不上，‘天鬼’的外号确是有的。”墨幽帆道。
“这几人方才刺杀府督，墨二掌柜要包庇不成？”三捕司道。
“‘沁龙楼’生意一直很好，三捕司可知为何？”墨幽帆并不答他的话。
“哦？”三捕司眉头紧皱，看来搬出府督并未吓唬住墨幽帆。
“来‘沁龙楼’吃饭，府督从来不用带护卫。”墨幽帆道。
“你什么意思？”三捕司道。
“进了‘沁龙楼’便是我们的客人，任何人不得动其分毫，府督很清楚，所以他不用护卫，‘内督府’、’金衣卫’、‘天龙城’辅城衙门的捕快也从来没有在‘沁龙楼’动过手。大家都认可‘沁龙楼’，也都给我们面子，三捕司是近两年来在‘沁龙楼’动手的第一人。”伙计捂着臂上的伤口，解释道。
“墨掌柜，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三捕司用手一指伙计，不悦道。
“他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也是‘六龙帮’所有人的意思。”墨幽帆道。
“包括龙神？”三捕司眉宇间露出怒意。
“包括龙神！‘六龙帮’任何一名弟子说的话便是‘龙神’的话。”墨幽帆面无表情。
“看来墨掌柜是不肯交人了？”三捕司问道。
“三捕司，‘沁龙楼’是吃饭住店的地方，不是出卖客人的地方。”墨幽帆道。
“我若非要不可呢？”三捕司双手自背后缓缓移出，一双手掌已是殷红如血。
“姓墨的并非只懂得‘止戈手’和‘天泉指引’。”墨幽帆意味深长的一笑，又道：“有人劝是你的福气，要听，指引的路要走，若真是无药可救了，纵然习得西疆‘血印’绝技也对你毫无裨益。”
三捕司一怔，不料墨幽帆竟真敢和‘内督府’作对，动起手来看样子是打不过墨幽帆的，不动手又心有不甘，一时犹豫不决。
“内督府一共来了一百二十八人，捕司五人，千户一人，所有人追至楼下便已止步，三捕司乃是内督府众捕司中武功最高之人，是不懂规矩呢还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江湖草莽？”墨幽帆道。
“墨掌柜说笑了......”三捕司一时无言以对。
“墨掌柜若能给内督府一个面子，府督他日必有重谢。墨掌柜只需袖手旁观便可，这样也不算出卖酒楼的客人。”三捕司身后一名番子道。
“你，名字。”墨幽帆道。
“‘内督府’负责侦缉，子丑寅卯十二颗寅颗番役——张城。”那番子道。墨幽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墨掌柜答应了？”那名叫张城的番子见墨幽帆不说话，试探地问道。
墨幽帆微微一笑道：“若是出卖客人，‘沁龙楼’哪有今日？”
“墨掌柜不妨再考虑一下，若是大内十大高手前来讨人，您面子上也过不去。甘十二号称京城八派第一人，也不得不亡于赵硎剑下，在大内‘龙禁卫’中赵硎只排名第五，赵硎之前，除了已死的景辉之外，尚有三人。”那名叫张城的番役面露微笑，缓缓将双手叉在胸前。
“不错！三捕司，你属下的口才很好，胆量也很好，懂得软硬兼施，是个人才。”墨幽帆似笑非笑道。“三捕司？这是你的意思？”墨幽帆接着道。
三捕司道：“这......”他拿不准墨幽帆什么想法，颇为犹豫。
墨幽帆忽然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道：“张城？嗯，令尊没教过你，对人要称呼字或者号，直呼其名是无礼的行为或者你觉得你有资格叫甘半步和景大人的名字？”张城鼻孔里哼了一声，瞟了墨幽帆一眼，完全没有听进去。
伙计也来了气，愤然道：“还有甘半步是八派第一人，不是三帮八派一世家的第一人，墨二掌柜说赵硎也是打不过甘半步的，何况‘六龙帮’不是‘半部堂’，你想动二掌柜要问问‘龙神’答不答应。”伙计语气颇为急躁。
张城又是一声冷笑，道：“凭你也配和我说话？井底之蛙，你可知府督手下高过赵硎的人有多少？光是‘内督府’就有四大高手远在赵硎之上，在‘金衣卫’中也有百里大人，双卫在赵硎之上，‘四大神刀’，‘金衣九禁’等高手联手也在赵硎之上，更别说府督请的元老这位大神......”
“他不配与你说话么？李云若死，‘六龙帮’不惜代价必诛凶手，你若死，‘内督府’上下谁会为你报仇？请问，你又有什么资格与他说话？”墨幽帆拍了拍伙计的肩膀说道。这句话缓缓道来，平稳，自信，霸气。
张城正待反唇相讥，陡然间墨幽帆面色一凝，双目如电，瞪视张城，压迫感扑面而至，张城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墨掌柜，‘内督府’在酒楼之外拿人，你没意见吧。”三捕司道。
“非我所辖，无权干涉。”墨幽帆道。
“那好，‘内督府’今日冒失，告辞了。”三捕司眼见讨不了好，一抱拳转身便走，身后四名番子也紧随其后。
“等一下。”墨幽帆道。
“什么事？”三捕司心中一突，停下了脚步。
“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动手？”墨幽帆道。
“什么？”三捕司头皮发麻。
“不识字么？”墨幽帆双目盯着张城一字一顿地道。一句话，既骂了三捕司，又询问张城。
“哪只手拿的刀留下哪只手。”墨幽帆道。
“你......”张城想起楼下匾上的四句话‘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止戈为武，和气生财。’手开始颤抖，就在刚刚，他砍伤了伙计。
三捕司一咬牙，抓起张城右手，‘咔嚓’一刀将张城右手拇指砍了下来，顿时血如泉涌，张城疼的一哆嗦，忙伸手捏住伤口。
“他已不能用刀，望墨掌柜通融。”三捕司强忍怒气道。
墨幽帆点了点头，三捕司带着众番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
都说墨家‘客气’，想不到‘客气’之外更加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