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6
　　他踩着油门穿梭在埃尔法之中，视线被漆黑的天空和七彩斑斓的植被群分割。将军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玩弄着一只打火机，火光在昏暗的前窗玻璃上一闪、再闪，将军阴沉的脸庞倒映在上面。
　　他有些心不在蔫，脑海里忍不住回想起那一天的情形，那个出现在水池里的奇怪女孩。她擦干头发后，送给他一块巧克力，然后就盯着他咬下一块慢慢品尝，似乎在欣赏他脸上的表情。女孩将一朵埃尔法花摘下，夹在了一本破旧的笔记本里。
　　“你在做什么？”他问。
　　“旅行日记。”她留下这句话，便离去了。
　　这句话深深触动了他的某一处心弦，既然最终都要死，为什么他一定要死在这个令人厌倦的地方？
　　“当心！”
　　将军冲他大喊一声，他勐地清醒，立即猛踩刹车，方向盘朝左边猛打半圈，硬生生避开了前方那块横在路上的岩石。
　　惊魂未定之际，将军压着火气骂道：“你在搞什么！”
　　他仿佛没有听到头儿的呵斥，定定注视着前方的奇景。
　　前所未见的新的埃尔法。第一眼望去，仿佛是数不清的发光水母盘旋在半空，带羊齿的蕨叶微微蜷曲，缓缓翕动，拖曳着冷光在半空中飘荡。
　　将军也看呆了，久久愕然无语。
　　他们一路深入，周围的漂浮埃尔法越来越多，它们飘到了其他埃尔法难以企及的高度，照亮了夜空，宛如无数繁星。曾经能够长到两万米高空的超级埃尔法已经死光了，只剩下还没有被吸干能量的几处核电站遗址还能看见数千米高的埃尔法。第一次集体开花之后，仅仅一夜之间，超级埃尔法们便耗尽了能量，数以亿亿计的埃尔法花如雨般飘落，从漆黑无比的天幕中带着枯萎后糜烂的红色洒落大地。
　　那原本是夜空中最后的颜色，然而这片黑夜在今天却再一次被点亮，这些漂浮埃尔法仿佛已超越了植物的局限，不再依赖大地，或许有一天，它们会飘离大气层，进入广袤的宇宙。
　　两个小时后，他们来到那座荒废的镇子。漂浮埃尔法似乎也跟着他们聚集而来，盘踞在镇子上空，如旋涡般缓缓旋转。他挎上背包在废墟中翻找可用的东西，而将军从后车箱里拿出了采集标本用的样本袋和捕网，准备捕捉漂浮在空中的埃尔法。
　　他一路持砍刀劈砍前行，那些漂浮埃尔法无时无刻不在头顶，仿佛一群监视者。当他深入到镇子内部，拨开遮住视线的蕨叶，忽然就看见了一幕奇异的情形。
　　眼前是教堂的废墟，埋着七零八落的神像，埃尔法们盘踞在废墟中，藤蔓密密麻麻缠绕着神像，宛如织成了一张网。网上是成百上千朵血红色的肉质花，足有三米高，肉质花瓣间留有三指宽的缝隙，花瓣在这空隙间缓缓张合。
　　他深吸一口气，拔出匕首朝着花瓣划下，撕扯下肉质瓣后，花腔内部透出冷光，里面竟还有一层膜，翡翠液体在膜内静静流转照耀，将他触摸的手指染成了翡翠色。
　　一张苍白的脸露出，在冷光映照下，还保留着临死前安详的表情。他眉头紧蹙，转身去剥其他花，发现其中无一不装着一具尸体，这些尸体有老有少，浸泡在翡翠液体中，宛如胎中婴儿般，四肢蜷缩成一团，皮肤苍白如纸。
　　他站在花群之中，望着这些尸体，恍若身处坟场。
　　7
　　他的目光在群花中游离，忽然有一样东西落入了眼帘。他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只背包，挂在游蛇般的藤蔓上。他的心被戳了一下跳起来，他认得这只背包，那个消失的女孩曾将她的旅行日记放进其中。
　　他心念一动，反握匕首勐地扎进花瓣里，当他剥开花瓣时，发现这朵花内部的网状膜已经硬化，顶部有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豁口，豁口浮着一层冷光，他深深一眼望去，心头却好像被人凶狠地揪了一下。
　　浸泡在翡翠液体中的女孩，安详地闭着眼睛，酒红色的长发如同这朵花的花蕊般飘荡，略显单薄的脸颊被冷光照亮，呈现出令人窒息的苍白，仿佛曾经有过的月光。
　　看见她的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在内心深处有多么期待再次看见她，潮水般涌上的喜悦冲散了他的疑惑，他根本没工夫去考虑一件摆在眼前的事情：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都在这样诡异的情形下？
　　花瓣被剥开后，女孩像被人打扰了睡梦一样蹙起了眉，睫毛微微颤抖，似乎马上要醒过来。他静静等待着，然而许久之后，女孩也没有苏醒，他忍不住伸手去轻戳女孩的额头，可就在他的手指碰到女孩的一瞬间，浪潮一般的刺痛从指尖窜上头顶，他神经质仰头翻起了白眼，牙缝里挤出了呻吟。
　　一幕幕画面在翻腾的脑海里闪现，缀满繁星的夜空、燃烧的陨石、疯狂生长的埃尔法、以及一双深黯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的意志，星辰般美丽的光芒从这双眼睛深处流溢，带着超越星球界限的悲伤。
　　“喂喂！亚力，快醒醒！”
　　熟悉的声音敲碎了黑暗的硬壳，他的意识从中解放并苏醒过来。
　　他睁开了眼睛，埃尔法们明亮的光芒刺进了他的瞳孔里，他有些不适揉了揉眼睛，然后目光下意识去寻找那个女孩。
　　“Renata。”他喃喃道。
　　蕾娜塔站在不远处，挎好了背包，手里拿着一件小巧且泛着金属光泽的东西，是手枪。
　　“你在跟踪我？”她冷冷发问道。
　　他摇了摇头，发现太阳穴里仿佛塞了什么硬物，堵塞着血管一阵阵闷痛。
　　“那你怎么找到这来的？”女孩追问。
　　他想了好一会儿，只说了两个字：“拾荒。”
　　“你们是想……”蕾娜塔面色微变，转头督了一眼那些花里的尸体，她的声音忽然冷了好几度，“你们的事情我都看见了，该不会你们想用这里的人……”
　　被蕾娜塔一说，他也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可摇了几下就停住了，城市的能量供应完全依赖那株埃尔法树，它吃的又多又快，周围五公里内的尸体都已经被吃光了，这里发现的尸体，一定也会被扔进池子里。
　　蕾娜塔见他不说话，脸色更冷了，手里的枪立即举了起来。他望着漆黑的枪口，嗫嚅道：“你要杀我灭口？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可是我们的城市里还有几万人想要活下去。”
　　“他们没有死！”蕾娜塔厉声道。
　　他愣住了，屏住了呼吸不再言声。蕾娜塔的声音忽然微微发颤，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没有死……他们……他们只是无法再苏醒而已……”
　　“什么意思？”
　　蕾娜塔眼底涌上了一丝凉意，喃喃道：“我解释不了，解释不了，但你要相信我，不能把他们挖出来，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发现了这里。”
　　他面有难色道：“可是……不只我一个人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