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花间刀

　　过了溪中铺就的碇步，前往桃源村的小路便延伸至农田中央，这种田埂小路并不宽敞，若有两人迎面交会时，还得相互侧身避让方能通过。
　　唐惊鸿依旧背着扭伤脚踝后的周锦熙，虽说她的脚已被溪水泡过，但也仅仅只是在理论上能避免过度肿胀，可到底有没有效果，唐惊鸿并没有什么把握，至于要等她完全痊愈，那就要相当长的时间了。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对于她这种不曾习武的寻常人而言，更是如此。
　　因此，唐惊鸿只得继续充当这位公主殿下的骡子，还得一直当到东陵郡城为止，好在现在的他，不再是以往那个身体孱弱的世家子弟，不然根本不可能将她从莲花宗的山门处，一路背到现在。
　　唐惊鸿走在这条狭窄的田埂上，闲庭信步，脚步轻盈，一如那些常年徘徊于农田的庄稼汉，下盘稳健而不失灵巧，仿佛他根本不是出身贵胄，而是一名再平常不过的农家子弟。
　　但其实这条路，三年来他已经走了不下二十趟，虽不敢说闭着眼也能走，可明显比大多数来自东陵郡的来往香客，要轻车熟路的多，由此可见，世子殿下为了寻找记录在手札里的莲花封灵印，付出了多大的精力与心血。
　　好在他最终也如愿得到了那份来之不易的造化，并且还意外得到了那些原本与其没有丝毫关系，却也无私为他付出的诸多好意。
　　比如那莲花宗的老祖宗，光是他那一身修为，便足矣让唐惊鸿从此有了踏足一品境界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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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在他背上的周锦熙，早前的怒意已经渐渐平息，对于她这种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的直性子，唐惊鸿倒是极为欣赏，同时也很喜欢，只不过他在思想上毕竟年近三十，而背上的佳人则堪堪成年，虽说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要比他记忆中的女孩早熟许多，可他潜意识里还是感觉有些奇怪。
　　在唐惊鸿的认知里，更是时候还是把周锦熙当成是一个需要保护和疼爱的妹妹，虽然他很清楚，若是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要真正娶她过门了。
　　周锦熙自然不知道唐惊鸿也会像她一样，在心中暗暗思量关于彼此将要面临的未知，不过这些天来，她对唐惊鸿的印象倒是已经相当熟悉与深刻。
　　比如她知道唐惊鸿虽然嘴巴很坏，会经常惹她生气，情急之下的举止更有些轻浮，但这些都无伤大雅，她也不能以此来否认他是个很有生活经验的人。况且，他不仅在她生病时能像一个下人那样悉心照顾她，还能在她扭伤脚踝后充当她的人肉马夫，这让周锦熙觉得，就算彼此都没有了那些锦衣玉食，以他的能力来看，或许也能在平凡中给她建立出一种很安定的生活，可以为她遮风挡雨。
　　世人都说女子心，深似海，但归根结底，她们想要的无非只是能过上自己心中所期待的，那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周锦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她本是出自宫廷，故而她对‘家’的概念，实则要远远重于普通的世家女子。
　　因此，在与唐惊鸿所相处的这短短几天里，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她心中已经形成了一道影子，而这道影子给她带来的感觉是新鲜的，喜悦的，也是能够給她安定的，而不是如世人所说的那样，是陌生的，使人厌恶的。
　　恍惚间，周锦熙甚至还在脑中产生了一种幻想，幻想着这道影子，正随着脚下的步伐，正一步一步背着她，走进那属于彼此，也需要彼此才能谱写的未来生活。
　　这让她既感觉有些羞怯，又十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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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周锦熙还自顾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甜蜜里时，在这片金黄灿灿的田野之中，响起了一道突兀的声音。
　　声音听起来像是出自一位妇人之口，只听她颇为熟络道：“这不是唐公子吗，你这是刚从莲花宗来？”妇人见唐惊鸿还背着一位模样俊秀，却从未见过的面生公子，眼中掠过一丝狐疑，接着道：“不知这位是……”
　　三年来，唐惊鸿为去莲花宗，经过桃源村的次数实在太过频繁，故而他与这里的村民大多相识，只不过他只告诉了桃源村的村民们，自己的姓氏。
　　唐惊鸿闻声停下，看了一眼田埂两边的油菜花地里，正在割取菜花的几位庄稼汉子，随即发现他们面孔生疏，显然都不是桃源村人，对此，他倒没有太过在意，只当他们是这位妇人的外来亲戚。
　　他笑着与田边那位和他打招呼的妇人道：“噢，是马大姐啊，这是我的……堂弟，他在下山时不慎扭伤了脚，伤的不轻，只好由我一路背着，倒是马大姐，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勤劳，这都午时了，怎还不回去用餐，这田里的农事再多，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嘛！”
　　被称作马大姐的妇人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回道：“唐公子说的极是，妾身正要打算回去吃午饭的，这不就先遇到唐公子了，唐公子和令弟应该也还没吃饭吧，若不嫌弃妾身家的粗茶淡饭，不如就随妾身一道回去，吃过午饭再赶路吧。”
　　唐惊鸿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婉拒道：“马大姐的好意，小弟心领了，我和堂弟的包裹里，还有许多吴天师下山时所赠予的干粮，方才在溪边歇息时，我们也都吃过了。”
　　马姓妇人闻言，倒也没有强求，随即从放置在田埂边的陶罐里打了一碗茶水，递给唐惊鸿道：“即是如此，妾身也就不强留唐公子和令弟用餐了，不过这烈日当头，唐公子又要背着堂弟，赶路着实辛苦，便喝碗茶水解解渴吧，从村子到郡城，可还得有十多里路呢。”
　　唐惊鸿见对方将瓷碗递过来，只好先将周锦熙从背上放下，然后才伸手接过。
　　马姓妇人见他就要去喝碗中的茶水，那本是略带笑意的脸上，闪过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惋惜之色。
　　然而，她却不曾料到，将碗沿已经送至唇边的唐惊鸿，却无比细心地观察到了她脸上的这一幕，随即，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厉色，反手便将手中的瓷碗，朝花田中那最为靠近他的一名陌生持刀男子，大力掷去！
　　瓷砖被唐惊鸿掷出，在空中不停旋转，碗里的茶水在失去平衡后，肆意洒在半空，又由于日光炙热，便折射出丝丝缕缕的美丽光线。
　　陌生的持刀男子见对方突然将瓷碗袭向自己，本是拿来割油菜花的短刀，瞬间变成一把凌厉武器，只见他飞身爆退的同时，那持刀的右手还不忘快速挥出一刀！
　　弯曲的刀身犹如一轮新月，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弧线。
　　‘啪’的一声闷响！
　　刀锋正中瓷碗，瓷碗应声破裂，一分两瓣从空中坠落，最终没入花田消失不见。
　　唐惊鸿见对方轻松挡下自己的随手一掷，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反而那名持刀男子，此刻却感到十足的心有余悸。
　　男子冷冷地看着唐惊鸿，问道：“你是怎么察觉出来的？”
　　唐惊鸿面无表情，但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寒光，冷声道：“如此拙劣的布局，真当我是傻子不成？且不说你这手中短刀，乃是南蛮特制的近身短刀，便是在这仲春时节，油菜花才刚开多久，又岂是到了收割的时间？”
　　“你们这些旧国余孽，行事未免也太过粗糙了些。”
　　陌生男子闻言，脸色愈发淡漠，“看来你也不是真如外边传扬的那般一无是处，不过无关紧要了，你终究是要死在这里！”
　　唐惊鸿没有理会陌生男子的死亡威胁，反而转头看了一眼那与他真的相识了三年的马姓妇人，语气淡漠道：“马大姐，你我相识也有三年了，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马姓妇人本就是被这些外来人威胁至此，万般无奈下才将投了毒的茶水，送给这位从始至终只知姓唐却不知其身份的公子，而她这么做的原因就在于，她的家人早就被这些人绑在了村子的宗祠里，只要她不答应设这个局，自己的家人就会被尽数杀死，她可亲眼见到这些嗜血的恶魔在刚刚进村时，便杀死了村子里的所有人，而她们一家四口则是桃源村里仅存的活人了。
　　马姓妇人心中苦涩，如果有的选择，以她这小老百姓的身份，又岂敢去做这等伤人害己之事。
　　她张了张口，本想试着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不料一把尖锐的短刀突然从她的后背插入，然后又穿透了她的心脏。
　　‘扑哧’一声！
　　刀尾应声穿透了她的身体，偷袭之人还不忘轻轻挥动刀柄，使刀身在她的身体里一阵搅动，直接便搅烂了她的心脏。
　　滚烫的血液则从马姓妇人的胸口和嘴角处，汨汨而流，眨眼之间，生机便从她的身上快速流失！
　　她眼神涣散，直到彻底死去也没能在口中挤出任何一个字。
　　唐惊鸿面色阴沉，他看着那位出刀杀死马姓妇人的男子，眼中杀意骤升，而在他身后的周锦熙，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种残忍的杀人场面，不禁脸色苍白，血色尽失。
　　唐惊鸿似乎感受到了身后周锦熙的糟糕状态，便移了移身子，试图挡住她的视线，轻声道：“你且往后退些，若是觉得害怕或者恶心，就把头转过去，等我解决了这些旧国余孽，便带你回东陵郡。”
　　周锦熙强忍住心头的不适，却没有丝毫要转身的动作，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我没事的，你……尽量小心一些，别受伤了。”
　　见对方语气坚决，唐惊鸿点了点头，没有再做劝阻，随即走向那三名陌生的持刀男子。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就会强上一分，那在他脚下的田埂，宛若不堪重负，留下一道道完全由他内力外放而导致凹陷下去的深刻脚印。
　　三名持刀男子见他空手迎来，直接便持刀狂奔，扑向这名与他们有着灭国之仇的仇人之子。
　　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