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剑惊山雨

　　三日后。
　　东陵郡迎来了一场春雨连绵，使得那座距离郡城尚有十数公里的百山祖，也升起了一层迷蒙山雾。
　　吴天师一如既往的起早摸黑，开始他每日必做的晨间琐事，在自顾忙活了约小半个时辰后，才得以闲下身来。
　　随后，他从正殿中的某处角落里，寻得一把破旧油纸伞，油纸伞在撑开后，隐约还能瞧见在伞面边沿，已有几处很明显的裂痕，看样子，若是雨水下的大些，这伞根本无法为其遮挡山雨。然而吴天师却并不计较，依然撑起这把破伞走出正殿，来到外面下山小道的路肩旁侧，最终站在那条由山间青石雕刻而成的护栏之前。
　　他如往常那样看了一眼天气，便又将目光收回，随之望向下方那大约有着一里左右的山谷。
　　按照常理，在如此厚重的雾罩之下，正常人的目光可及之处，大概只有十余丈，再远些便什么也看不见了。然而，作为一名距离世间武夫‘一品境界‘也只差半脚的吴天师，自然能够清晰无比地透过这些弥漫山雾，看见谷中那位身穿灰色长袍，头戴竹笠，正冒雨练剑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容貌俊美，五官精致，而在他的眉心处，隐约还能瞧见一朵淡淡的莲花印记，这不禁使得他看起来更加的阴柔。
　　不过，他也仅仅只是看起来像女子罢了。
　　这名年轻男子，正是苏醒后的世子殿下。
　　此刻的唐惊鸿，手持一把桃木剑，不停挥舞着，粗看之下或许并无任何奇特之处，但凭栏观望的莲花宗主，又岂会看不出，他的身形看似笨拙，实则极为轻巧，外加其手上的木剑，随着剑招层层叠加后，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玄妙章法。
　　此时的唐惊鸿，在接受了莲花宗老祖宗的七十年修为后，已然不再是之前那个堪堪跨入六品境界的门外汉。
　　吴天师观望片刻，神色有些复杂，习惯性地自语道：“不愧是剑宗圣女的成名剑诀，果然非同凡响。”
　　便在这时，那依旧身穿一袭简白道袍的老祖宗，在相隔二十多年后，第一次走下了竹楼，悄无声息来到他的大弟子身侧，与其一同站在了护栏之前。
　　吴天师见到老人，明显有些错愕，担心道：“师傅，您怎么下山来了，这里风大，您的身体尚未恢复，要不您……”说话之间，吴天师却已经将手中的纸伞移至老人头顶。
　　老人没有阻止吴天师的举动，只是摆了摆手，打断道：“无妨，即便没了莲花相，这点山风也影响不了我。”
　　吴天师闻言，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徒二人相互沉吟，许久后，老人突然问道：“士兴啊，你来莲花宗，有多少年了。”
　　本名吴士兴的莲花宗主，思量片刻，才徐徐回道：“弟子跟随师傅已经有三十年了。”
　　老人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么多年来难为你了，以你本来拥有的身份，何至于此。”
　　吴士兴闻言，顿时有些惶恐，说道：“能跟随师父，是弟子之幸，自拜入师傅门下以来，无论是过往之事，还是原有身份，弟子都已早早放下。”
　　老人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也许你并未真的放下，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人活一世，很多事情便注定了只能被动接受，而无法主动选择。比如青山和青河两位孩子，其实为师一开始便知道他们的身份，只不过从未在你面前提及，是怕你横在中间，左右为难。”
　　不等吴士兴接话，老人便又接着道：“我知道你这些天来在苦恼什么，可为师毕竟已经老了，就算不将莲花相赠予唐惊鸿，至多也就再多活个十年八年，而你们都无法接受我这份馈赠，与其让我带着一生修为埋入黄土，倒不如成全了他，况且他与我的师傅终归有着些许因缘际会，连我当初都不敢去走的路，他却执意要走，这便是莫大的勇气了，所以你不必再为此事耿耿于怀。”
　　吴士兴闻言，终于解开心结，惭愧道：“是弟子看的太重了。”
　　老人自来到凭栏处，便将目光一直聚焦在山谷中的唐惊鸿，他对吴士兴继续说道：“你看，这位出生贵胄的世子殿下，其实在剑术造诣上并不生涩，甚至已有小成，显然是下过苦功夫的，只是碍于本身的内力太浅，因此才铤而走险，去强行吸收那头异域兽灵。我让你去王府，并非是要你寻回莲花封灵印，而是在关键时候，能够出手救他一命。”
　　听到这里，吴士兴恍然大悟，不禁苦笑道：“所以从一开始，师傅就知道世子殿上山来是为了什么，而您最终是借青山之手，将古印交到了他的手上。”
　　老人在这个问题上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道：“唐惊鸿的身份特殊，他的父王你已见过，庙堂武夫大多看不起江湖中人，而唐惊鸿的母妃，原本就是天赋异禀之人，如果不是当初执意嫁给唐起，以她的天赋未必不能跨入一品境界，因此，我们都不适合太过直面的去插手他们家的私事，只能任由这位世子殿下自己闹腾。现如今，事态发展成现在这样，他们家对我们莲花宗，便是恩情大过敌意了，这对以后的你来说，也是再好不过的局面。“
　　老人叹了口气：“只可惜，他们不曾想到的是，唐惊鸿要走的这条路，可不仅仅只限于我们所身处的这片天地。”
　　吴士兴不敢接话，沉默不语。
　　老人似乎心情不错，便有些止不住话，继续道：“这位一直以来选择韬光养晦的世家子弟，品性其实不错，如今他已经解决了异域兽灵的后顾之忧，又有我七十年的莲花相做引导，等同于有了真正的通天之途，假以时日，当他能够完全吸收这些外力变为己用时，未必不能像我师傅一样，开辟出一条新的修行道路。”
　　吴士兴心中震撼，深知这些话能从师傅口中说出，便是极大的夸赞了。
　　老人随后又和吴士兴陆陆续续说了许久的话，才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那枚被世子殿下‘借走’，又失而复得的传宗古印，把它递给了吴士兴，说道：“等他下山时，你便将这枚古印赠予他吧，这东西本是当年师傅临走时留给我的信物，可惜我最终也没能完成师傅对我的期许，实在惭愧，不过这枚古印对你们毫无用处，可对唐惊鸿来说，若有一天他真能走出这片天地时，它便至关重要了。”
　　不等吴士兴说什么，老人已经转身走向香火正殿，随之又飘来一句：“山下来客人了，不过你既然早就选择了隐姓埋名，这件事就不便再插手，不如就让唐惊鸿自行解决吧！”
　　吴士兴闻言，顿时双目如炬，他的目光透过层层雾罩，果不其然，那条大雾弥漫的山道上，正有四人拾阶而上，看其速度，大约一刻钟后就能抵达山顶。
　　吴士兴不由在心中感叹一声：“师傅即便没了莲花相，在境界上也依然高出自己太多，呵，世俗中那流传正盛的江湖十大高手，若是放在师傅面前，便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笑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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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惊鸿练剑所处的山谷，名为梨花谷，谷中常年泉水激流，故而在经过漫长的岁月流淌后，形成了三道紧紧相连的水潭。
　　水潭碧水清幽，如似深井，因此，仅是这三道潭水，便又被人们称为'三井溪‘。
　　梨花谷内的三井溪，是莲花宗为数不多可供香客们游览参观的地点之一，景色优美自是无需过多赘述，仅次于上游山涧处，那垂挂一帘白瀑的‘洗剑池’，但世子殿下之所以来三井溪练剑，却不去洗剑池，原因就在于洗剑池乃是那位性格冰冷，一向沉默寡言的陈青河的地盘。
　　对于这名莲花宗弟子，唐惊鸿深知，自己世俗中那个足矣让无数人退避三舍的身份，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不过他也不去计较这些旁枝末节，反正以今日这种恶劣天气，东陵郡想来也不会有上山来求签，或是还三清祖师愿的香客。
　　只要不会被打扰，在哪练剑不是一样？
　　将母妃传于自己的剑诀再次温习一遍，已今非昔比的唐惊鸿感受良多，这三年来，自从他有了习武的决心后，赵知云非旦没有丝毫阻拦，反而偷偷瞒着自己的丈夫，将自己的自创剑诀’流云赋‘传授给了他。而正如莲花宗老祖宗之前的判断，唐惊鸿对于流云赋，三年来几乎日不停练，每日都会温习数遍，因此，仅仅只有六式剑招的流云赋，他早已运用的滚瓜烂熟，只不过碍于自身原先的修为实在太浅，根本发挥不出其剑诀的威力。
　　不过，如今已隐隐踏入三品境界的唐惊鸿，再也不是那个能把流云赋这种高超剑术耍成杂技的花架子。只见他一剑刺出，即便手中持有的依然是那把桃木剑，但却掀起一阵山风骤急，宛若惊动着整片连绵不觉的山雨。
　　庞大的剑意，如同一道被大力掷出的实质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便没入那片停僮葱翠的刺衫林。
　　林中顿时传出一声震响！
　　似是这道剑气斩断了某颗刺衫树，但其实并未有任何刺衫倒下，反而是有三道身影在这道剑气的逼迫下，无法在林中继续隐匿身形。
　　被迫现身的三人，飘身落入山谷，各占其位，无意间已将唐惊鸿逞三角之势团团围住。
　　唐惊鸿撇了他们一眼，却没有丝毫惧怕，只是冷声道：“你们这些狗奴才，本世子不给你们来上一剑，你们便一直龟缩不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