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守莲人

　　东陵郡有一座在整个周国王朝看来，根本算不上多有名气的大山，此山名为百山祖，但身为土生土长的东陵人，他们在这几年来，却偏爱上了这座大山。
　　原因就在于，百山祖中有一座莲花宗。
　　东陵人对于莲花宗，从来不稀罕自己的香火钱，因此每当逢年过节，上山的香客们便比肩接踵，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占满了上山的石道，场面蔚为壮观。
　　在外乡人看来，他们根本理解不了，东陵人为何对这座小小的莲花宗，如此情有独钟，因为它不仅面积甚小，只占据了百山祖一处叫南明峰的小山头，而且宗门自建宗以来，门人也只有寥寥几人，完全没有任何气派之象。
　　可在东陵郡，这其中的原因便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首先，自然要归功于东陵王府那位世子殿下这些年来为求仙缘，频繁上山的有意扬名，使得这座小小的宗门，逐渐落入东陵人的眼帘。其次，真正的原因还得归功于那位就任莲花宗主，已有二十余载的老先生。
　　这名老先生姓吴，因此大家都称他一声吴天师，但他的本名，却很少有人知晓。
　　吴天师的性格，自是和蔼可亲，对上门来的香客们一向是有求必应，无论男女老少，他都一一为他们细心解答心中的疑惑，没有丝毫架子，而无论是求姻缘，或者求仕途的东陵人，都对这位莲花宗主的解签颇为信服，往往十分灵验，近乎神迹。因此，东陵人才会如此不惜香火，信奉这座本是隐匿于大山深处的莲花宗。
　　如今的莲花宗，是建宗以来门人最多的时候，有那名早已不问俗世一心清修的宗门老祖宗，还有现任的莲花宗主，以及座下的两位师弟。
　　莲花宗的这两名师弟，十分另类，一名唤作陈青河，一名唤作陈青山，都是自小就被莲花宗主捡来的孤儿，虽然彼此之间，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但二人却有着大相径庭，完全迥异的性格。
　　陈青河清心寡欲，性格清冷，终日打坐在莲花宗的一处山涧中，一心观瀑，不问世事，颇有老祖宗的风采；而陈青山则是模样痴憨，没心没肺，成天牵着一头老黄牛，蹲守莲花池边看守池里的莲花。
　　对于陈青山的痴憨，外界说法不一，有人说是后天原因造成，是在其出生后不久，被其父母抛弃在了莲花宗门前的石阶上，又遇夜间春雨着了凉，这才导致后来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
　　而另一种说法则是，他是生来便先天痴憨，有异于常人。
　　不过这些事对陈青山本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因为比这更要紧的是，他此刻正在一处山崖中面壁思过，还不知何时才能下山。而面壁思过的原因嘛，据说是其犯了嘴馋，贪吃某位公子哥送给他的油筒饼，然后便瞒着大师兄，偷偷把宗门的传宗之物，借给了那位公子哥。
　　陈青山一边嘀咕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碎言碎语，一边则在光秃秃的地面上摆上一排石子，这是大师兄下山前给他的吩咐，让他一天摆上一颗，只有等到后者回宗后，他才能重新下山放牛看莲花，可眼下的他，才堪堪摆了七颗。
　　陈青山一遍又一遍的数着这些石子，不厌其烦，在山崖里面壁思过，这是他仅有的打磨时光的方式，不过就算是他，再这样下去，不久后也会感到百无聊赖，更况且大师兄已经下山七天了，却依然没有回来。
　　陈青山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愁眉苦脸。
　　在他心里头，最牵挂的无疑是那池子青莲，虽然满池清水始终只孕育着三朵莲花，可那是老祖宗亲自交给他的差事，而且老祖宗偷偷告诉他，这池莲花在必要时能救人，因此，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有丝毫的懈怠与大意。除此之外，他还牵挂着那头终日与其相伴的老黄牛，也不知道它跟着二师兄，能不能像平时那样吃个饱饭，毕竟自己的二师兄是什么德性，他是一清二楚。
　　陈青河终日观瀑，对放牛这等事，可丝毫不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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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百山祖，山间滃然，湿气很重，春季的东陵郡就是这样，雨水充足，这里的树木四季常青，但随着季节的不同，绿有深浅。大片大片的刺衫与马尾松生长在山间，一到初临春雨连绵时，林海中便雾气升腾，白茫一片，使得这本是绿意盎然的大山，也隐约间有了几分仙境的感觉。
　　然而，即便今日的天气算不上好，可那条铺满石阶能够直接通往莲花宗的小道上，依然人满为患，但看其模样，他们并非来自东陵郡的百姓，或者是外来香客，因为他们个个身穿轻甲，腰跨佩刀，似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在军队的前方，领队的是一名正大汗淋漓的胖子，而在胖子的更前方，则是一位身穿朴素道袍的道人。
　　这道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曾在王府禁地里，救下世子殿下小命的莲花宗主吴天师。
　　与这位胖子此刻汗如雨下的狼狈模样不同，在前方带路前行的吴天师，始终没有显露出一丝疲态，他已经连登三千多步石阶而不感到气虚，也不见他面有汗迹，这内功之深厚，不禁让后面这位杀人无数的家伙暗暗感到震惊。
　　然而这名胖子却丝毫不敢主动提出要停下来歇息的要求，因为他的义父，在他出发之前，便严令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轿中之人送到莲花宗。
　　没错，在这登山的漫长队伍中，还有一顶出自东陵王府的轿子，而在轿子里面，就坐着那位身受重伤的世子殿下。
　　唐惊鸿最终还是被唐起送上了莲花宗，这队在山道上连成一条长龙的六百风狼骑，则是唐起为他训练出来的贴身私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若将他们投入任何一处战场，必定都是能以一敌五的沙场好手，但此刻的他们，仅仅只是为了确保世子殿下此行的安危。
　　能够成为风狼骑将领的胖子，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他就是唐起视若心腹的两位义子之一，名叫徐锦，不过这个名字同样鲜有人知，也许在那些劫后余生，尚未死在他手里的旧国余孽心中，或许他们更愿意称呼他一声“胖将军”。
　　从百山祖的山脚要到达山顶的莲花宗，路途并不短，便是脚力稳健的男儿郎，也至少要花上一个时辰，若是身体孱弱一些的妇道人家，就是走上两个时辰也毫不稀奇，然而在吴天师的带队下，堪堪半个时辰后，连同胖将军在内的所有人，都到达了莲花宗的山门之前。
　　莲花宗的山门，设在香火主殿之下八百阶，胖将军与六百风狼骑到达这里，便算是完成了此次的任务。他们身属庙堂，而莲花宗则属于江湖门派，在周国王朝里，有一条不成文却相当严苛的规定，那就是庙堂与江湖，泾渭分明，相互独立，不可混淆来往。
　　因此，便是世子殿下的亲军，也不敢随意逾越这条深入人心的道德底线，轻易踏入这座小小的江湖。
　　待那几位王府的轿夫，顺利将世子殿下送入莲花宗的偏殿客居后，胖将军才对这位连其义父，都要礼敬三分的道人行了一礼，随即说道：“末将使命已成，还得赶回王府向王爷复命，世子殿下就劳烦吴天师多多照料了！”
　　吴天师点了点头，回礼道：“将军一路辛苦，贫道就不相送了！”
　　吴天师返身来到客居时，世子殿下已经被人服侍躺下，此次来到莲花宗，他自然要带上自己的贴身侍女，不过却不是知了，而是另一名侍女，名叫红雀。这是出发前，王妃亲自要求的，唐惊鸿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莲花宗的四个神棍，一个比一个另类，他们可不会服侍世子殿下，就算会，唐惊鸿也不敢让他们服侍。
　　一个是宗门老祖宗，辈分高的吓人，活了不知多少岁月；而吴天师也不可能，虽说他待人随和，与世子殿下认识这几年来，私下更秘密间干了不少龌龊勾当，可他毕竟是一宗之主，唐惊鸿自己就拉不下这个脸皮。
　　至于陈青河？唐惊鸿一想到他油盐不进，冷若冰霜的性子，早就避之不及。
　　最后就只剩下那位模样痴憨的陈青山，世子殿下与他关系倒是最为亲密，要不然也不可能从他手中，借走那只可以镇封魔岩烈虎兽灵的莲花封灵印。只不过他俩之间，谁照顾谁可就不一定了，而且对陈青山这种单纯质朴的人来说，唐惊鸿可从未泄露自己是世子殿下的身份，要不然，以他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不得立马吓得战战兢兢，又跪又拜？
　　一想到陈青河，世子殿下这才想起来，他之前经过莲花池时，却没见到那个傻小子，这很不合常理，毕竟他可是莲花宗里的“守莲人”，于是，他愁了一眼姗姗来迟的吴天师，问道：“陈青山呢，我怎么没见他在莲花池？”
　　吴天师呵呵一笑，回道：“小师弟先前犯了门规，我正罚他在山崖上面壁思过，不过殿下既然来了，小道这就让青河去叫他下山！”
　　世子殿下听到这里，哪能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大骂道：“好你个臭道士，本世子不就是借你那破烂玩意用了一次，你便将陈青山关到山里这么多天？”
　　不等吴天师说法，世子殿下便转头看向对那正在收拾衣物的侍女红雀，接着气愤道：“去，把你怀里的五千两银票给本世子烧了，我倒要看看，没了这五千两，这臭道士拿什么钱去修那飞宇亭！”
　　侍女红雀，看模样竟比那知了还要美上三分，但性格却不如后者那样温婉，当即就要去烧掉身上的银票。
　　吴天师见此，先前登万步石阶也不曾流汗丝毫的他，顿时吓得后脊骨一阵发怵，隐约便有冷汗自脸颊顺流而下。眼前这位小祖宗可是说一不二的主，五千两在其眼里根本可有可无，想烧便烧了，不过在他这里，那可就是一比巨款，纵是来往香客们出手再如何阔绰，也不是一两次庙会能筹集到的。
　　吴天师尴尬一笑，连忙摆手劝阻道：“烧不得，殿下可烧不得啊，都是贫道的错，可错不在银票嘛，贫道亲自去接小师弟下山，如何？”
　　世子殿下哪能不熟知这位莲花宗主的无赖尿性，不过他也没有真要烧钱的打算，便挥手制止了红雀，只是冷哼道：“要是陈青山少了半根头发，看本世子不砸了你这破道观！”
　　吴天师嘿嘿一笑，保证道：“殿下放心，小师弟绝对还和之前一样好！”
　　说罢，这名在整个东陵郡都颇受尊敬的吴天师，竟不敢迟疑，灰溜溜去接那陈青山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