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冰灵匕月

　　“阁主，六小姐又……”名叫芍药的婢女神色慌张，“是奴婢无能，请阁主责罚。”
　　凌刃冰抬起头轻轻一皱眉。他挥挥手，示意芍药下去。又是六妹——那丫头准是又猎兔子去了——罢了，大可不必管她。
　　刀月阁上一任阁主凌月锋有六个子女。凌刃冰作为长子，在父亲过世之后自然地接任了刀月阁阁主的位子。兄弟姐妹当中个性最鲜明、最不服管的当属六妹凌匕月。她年龄尚小，哥哥姐姐们自然是将她保护得极好。毕竟刀月阁世代属于魔界——在魔界还是要万事小心才是。
　　“芍药。”凌刃冰将芍药叫了回来，“你带人去将六小姐找回来，别让她在外头疯太久。”
　　“是。”芍药领了命之后便退下了。
　　刀月阁坐落于刀月岛的正中央，这座弯月牙形状的小岛浮在魔界境内玄天河的河面上，美得如仙境一般。可是这里是魔界——刀月阁，魔界圣地，玄月神昔日修炼之所。玄天河和冰沙河是相互连通的，如果找一只小舟，从刀月岛出发，沿着玄天河的支流顺流而下便可达魔界的底界——冰沙河。
　　一股混杂着草药味的风吹起了女孩柔顺的黑发。她是凌匕月，集众人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刀月阁六小姐。她的头发散落下来，如瀑布一般，没有一丝杂色，没有一点瑕疵。她用一根红色丝带将脑后的几缕头发轻轻挽起，其余的发丝则是继续在风中飞舞飘动。那根红色丝带是她瞒着哥哥姐姐们偷偷藏起来的，因为谁都可以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唯有刀月阁的小姐不可以。这一切都要从刀月阁创立之初的一件事情说起。
　　刀月阁的初代阁主是上古玄月神的关门弟子凌炑辰。一次仙魔大战中，凌炑辰和玄月神其他的弟子一起冲锋在最前面。那天天空的颜色是血一样的红色，到处都是堆积的尸体，天空中也不时地有受伤的魔兽拖着残翅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尘土飞扬。就是在一片的血红和迷人眼的灰尘当中，凌炑辰看到了她。她站在仙鹰的背上，手上拿着赤彩绫，而她身上穿着的，是雪白的战袍——那是彩霓裳，洛濷神的弟子，飛樱书院的创始人和掌门人。她和他一样，站在大军的最前线，可是他们所站的立场不同，一个为了仙，一个为了魔。可是他还是被她吸引了。魔界没有彩霓裳那样明亮耀眼的女孩，可是如若不是因为这场让他们二人对立的战争，想必他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她吧……他不自觉地绕开她，只是为了不与她正面交锋。因为他不知道如果他一定要在战场上与她交锋他究竟是会选择动手还是手下留情——不论是这两种当中的哪种选择，他都会觉得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那后面的故事是怎样的……凌匕月凝视着玄天河尽头冰沙河的方向发呆。仙界是怎样的？为什么哥哥姐姐从来不肯跟她说凌炑辰和彩霓裳的故事？她仅知道的那一段故事还是奶妈偷偷讲给她听的。为什么从她出生的时候开始，她就只被允许穿黑色的衣服、戴黑色的头饰。除了听奶妈偷偷告诉她的那一点点前人的故事以外，根本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一切的原因。她只知道，这和那个几十万年前的故事有着深切的关联。凌炑辰，一定很爱彩霓裳吧……
　　真是的，都没有人欣赏那条红丝带在她的头上有多美。凌匕月撅撅嘴，静静地看着玄天河的河水中自己的倒影。那一抹红色映衬着她乌黑的头发很美很美。她的睫毛长长卷卷的，而她那一双灵动的眼睛也是清澈动人的。可是她的眼神，自幼就不寻常。不论她的内心是怎样的温暖，在别人的眼里，她的眼神都是冰冷异常的。打她出娘胎之后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起，她高傲冷漠的眼神就让她身边的人害怕——那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眼神——而现在，那眼神也不应该属于一个少女。
　　究竟是怎样的眼神呢？那是魔族的眼神，冰艳、高冷。凌匕月喜欢凝望远方，只有这种独自一人凝望远方的时刻，她才能感觉到自己刀子一样的眼神被距离感和远方的神秘感给冲淡了。她很漂亮，是刀月阁乃至整个魔界各派这一辈的孩子当中罕见的漂亮的孩子——朱红的嘴唇和黑色星曜一般的眼眸是她最美的标志。同样地，她也是最孤傲的。她在外人眼中是个性格冷冰冰的姑娘。只有在哥哥姐姐面前她才会偶尔撒撒娇。不过那也只是偶尔而已。那是她的保护色，她不会轻易地允许任何人走进她的心里，因为比起那个和他人共享的世界，她更喜欢自己的小世界。刀月阁里没有一个人真正懂她，而她自幼便不被允许走出刀月岛。即使是她最亲的哥哥姐姐，都有让她觉得陌生的时候。在刀月阁没有人是透明的，每个人都被卷在反正当中，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即使是姐妹兄弟之间也不可讲全部的真话。凌匕月自小是个安静的孩子。她用她的眼睛在不停地看这个世界，她用她的心不停地在感知。可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因为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井底之蛙，对于刀月岛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可是她是凌匕月啊，偏偏她是个固执的姑娘。呵呵，她就是要认识这个世界，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想要飞出去……
　　凌匕月从腰间掏出自己的两把腰刀，她坐在玄天河的河堤上，一边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黑色水草一边用捡来的锋利石头磨自己的那两把腰刀。她想要的是真相。或许自己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她暗暗承认道，可是她不想要哥哥姐姐如此的庇护。玄天河的尽头是怎样的？冰沙河的对面那片仙界的土地是怎样的？她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在等着她去寻找。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彩霓裳是谁？她后来怎样了？她究竟和刀月阁有着怎样的过往？为什么哥哥姐姐从不提起凌炑辰和彩霓裳的故事？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或许只是一个单纯的十六岁少女的好奇心罢了。可是这份好奇对于凌匕月那样性格直爽不羁的女孩子来说便是全世界一样的分量——她想要的答案，她一定要找到。她下定了决心一般直直地站起身，将目光投向了她想要去的那个方向——她的眼睛里，是兴奋和坚定交杂着的光芒。
　　凌匕月转过身，一边往刀月阁的方向走一边将两把刀重新插回腰间的刀鞘——该走了，想必大哥一定是遣人在四处找她了。
　　“六小姐！六小姐你在哪？”大老远的凌匕月就听到了刀月阁的家丁和丫鬟们在芍药的带领下呼唤着她的名字——大哥也真是的，她不过是出门去散散心而已，为何大哥竟如此紧张又兴师动众地四处找她……她还能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在刀月岛上四处玩玩罢了。
　　“别喊了，我在这里！”凌匕月一边应着众人的呼唤一边向芍药的方向招招手，“芍药姐姐，我们回去吧。”
　　“诶呦我的六小姐，你究竟是上哪去了？这要是阁主怪罪下来，芍药可是万万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呀。”芍药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她半是嗔怪半是释然地说道。
　　“我没事，只是在岛上四处走走罢了。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说着，凌匕月就径直往刀月阁的方向上走去。
　　“快，跟上六小姐。”芍药吩咐道。
　　“是。”其他的家丁丫鬟们应道。
　　凌荇忉和凌茖汐一左一右坐在凌刃冰的两边——她们分别是凌匕月的二姐和四姐。而凌匕月的三哥凌天戟和五哥凌剑瀧眼下都不在刀月阁。他们一个被凌刃冰派去了鬼鳞城一个被遣去了断风堂——近来魔界可不安生，当得知了世代居住在冰沙河河底的冰雪灵怪和碎霜玄妖两族之间即将发生规模不小的战争之时，魔界许多门派都感到震惊和不安，再加上天极之巅的那样东西……总之，如今是非常时期。
　　“大哥，三弟那边有消息了吗？”说话的是凌荇忉，她是个在外界人看来充满邪气的女人，她的声音里揉杂着一丝阴暗的味道。
　　“还没有，鬼鳞城那边还没有消息。你也知道，鬼煞霜是个很难与之周旋的人，再多给三弟一点时间，我们不如先静观其变。”凌刃冰眉头紧锁。
　　“大哥还是最担心六妹的事情吧。”凌茖汐问道。和她的二姐不同，凌茖汐相形之下少了许多的跋扈和阴邪，但是刀月阁的人都知道，凌四小姐是个深藏不漏的人，表面上波澜不惊，暗自里运筹帷幄。
　　“是，那丫头最近也是越发地不让人省心了。”凌刃冰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凌刃冰心里清楚，他的六妹凌匕月是特殊的那一个。谁都可以闯荡世界，云游天涯，唯独凌匕月不行！兄弟姐妹当中谁都可以出刀月岛，唯独她不可以！因为她是特殊的那一个，他不能让她冒险，而他自己也绝对不能冒险。
　　“大哥大可不必担心，那丫头也就是野了点，她不是一向很听你的话吗？”凌茖汐笑了笑说道。坐在一旁的凌荇忉则是沉默不语。
　　“不，对你们谁我都可以不担心，唯独她不行。”凌刃冰毫不动摇地说道。自打她出生起，她就邪气极重。玄月神曾在《玄月天书》里寓言过邪婴的降生，根据记载，百万年不遇的邪婴会诞生在刀月阁，而根据时间的推算，那位寓言中的邪婴在这一百年内便会降生，而她的命运也将牵扯着整个魔界的未来走向。正当刀月阁上上下下被这个寓言弄得人心惶惶的时候，凌匕月诞生了。凌刃冰至今忘不了凌匕月诞生时的景象。那天刀月阁上方的天空变成了诡异的紫红色，魔界难得一见的鬼鹰飞狮成群结队地绕着刀月阁飞旋，它们低低地嘶吼着，像是在举行着某种仪式。最让魔界震惊的是，那天天极之巅鹰鹤洞中的魔琴三十万年来第一次发生异动。那天魔音不绝于耳，刺激着所有魔族人的神经，也同样令仙界各派不安。一日过后，那魔琴的声音便听不到了，一切归于沉寂。如今魔琴再次发声，怕就怕有心之人将当年的那件事和如今的这件事情联系起来从而顺藤摸瓜地调查出六妹的特殊……这或许就是凌匕月的命运。凌刃冰明白，以凌匕月的性子绝不会容忍自己一辈子都呆在刀月阁，可是因为她的特殊，他必须要竭尽所能将她禁锢在刀月岛。这是一个大哥为了保护妹妹必须要做出的选择，也是刀月阁的阁主应该作出的决定。
　　“你回来了。”凌荇忉对着门口的方向说道。
　　“月儿见过大哥、二姐、四姐。”凌匕月大步走进赤月堂中。
　　“呦，小丫头今天倒是挺乖巧，说吧，你上哪去了。”凌茖汐一边腾了个座位给凌匕月一边问道。
　　“我就只是在岛上四处玩玩而已。”凌匕月回答道。
　　“下次出去可以，但是必须带上芍药。”凌刃冰不容置疑地说道。
　　“可是大哥，有人盯着我玩不痛快嘛。”凌匕月自然是不满大哥的这项决定。
　　“你呀，岛上的兔子都快被你猎光了吧。”凌荇忉咧嘴一笑。
　　“没有。”凌匕月简单地回答道。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地猎过兔子——她不忍心伤害那些毛绒绒的小动物——那只不过是被她用惯了的溜出刀月阁的托辞罢了。
　　“歇着去吧，如果你这几日好好练功，大哥许你一个十七岁的生辰心愿。”凌刃冰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六妹凌匕月说道。
　　“真的？！”凌匕月黑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一道兴奋的光，“那可一言为定，大哥可不能反悔。”
　　“大哥什么时候对你食言过，这里还有你两个姐姐作证呢。只要你不离开刀月岛，什么心愿都可以。”凌刃冰说道。
　　就知道会是这样……凌匕月暗暗叹了口气。大哥对她很好，什么都可以给她，什么都可以许她，唯独她最想做的事情，大哥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那么大哥，对不住了。她必须走。
　　“好，那小妹先回房歇息了。”凌匕月说完便从赤月堂中走了出来。
　　那根红丝带一早就被凌匕月从发间卸下紧紧藏在手掌心当中，她的黑发散落下来披在身后——她想要像那些被解除了禁锢的发丝一般，肆意地在风中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