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她死了

　　“所以，她已经死了？”鬼肃雪惊讶地喘了口气，睁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裴子殇。
　　“嗯。她死了。”裴子殇的双眸里是满满的痛、深深的悔、和淡淡的无奈，“三十万年前就已经死了。”
　　三十万年？多长的时间啊……难道说，裴子殇根本也是来自于三十万年前？他为何会有如此不死之身？无论是仙门的门派还是魔道的门派，其弟子都是凡人，只有少数几人能真正得道修炼成仙身魔体。与其说是仙山魔境，倒不如说各个门派所组成的更像是江湖。鬼肃雪的心里尽是疑问，但是他没有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裴子殇，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她的死……和我有关。”裴子殇看着天极之巅飞舞着的风雪说道。
　　“她叫什么名字？”鬼肃雪问道。
　　“若雨。”裴子殇说起她的名字，像是闻到了一场伴着梨花清香的温温春雨，“她叫楚若雨。”
　　楚若雨，很美的名字。像雨一样轻灵的女孩，来去匆匆，不留痕迹。
　　三十万年前的桐福村和三十万年后的今天没有什么变化。人们安居乐业，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计奔波。这天下存在着圣人，也同样存在着魔尊，但是天下人中的大多数都只不过是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的普通人。楚若雨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或者，也不能算是。
　　“再往前走几天的路程过了凡桐殿和噗浪城就要到了。裴子殇，你不害怕吗？”女孩伸了个懒腰，将自己的小匕首放在了桌子上。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面馆老板迎上来问道。
　　“我要一碗牛肉刀削面，给他来一碗面汤就行了。”女孩调皮地说道。
　　“喂，谁说我只要面汤……老板，给我来一碗打卤面，再加一个鸡蛋。”裴子殇看着女孩不易察觉地轻轻一笑，随即吩咐老板道。
　　“盘缠快用光啦，你居然还要鸡蛋。奢侈！”女孩略带嗔怪地说道。
　　“盘缠应该快用不上了吧。”裴子殇暗暗在心里喃喃道。他眼神很复杂地看向了天极之巅的方向——大概再有两日的路程就要走到仙魔两界的中间地带了。从那里开始再有两天半的路程他就会走到那里——那或许是他的归宿。
　　“回来的时候还用得上呀。”女孩天真地望着裴子殇，她的眼睛里好像装下了一整个春天。阳春三月，春日正好。不似天极之巅雪花狂舞，仙界大地上遍地花开。
　　裴子殇看着她若有所思。这个丫头，还当真是跟了他一路……三年相伴，难道都只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离别？这盘缠……他还有归期吗？“你不害怕吗？”他暗暗问自己。他怕。如果没有她一路相伴，或许他便不会如此害怕。
　　“老板，再来一壶茶。要最好的老白茶。”裴子殇忽略女孩的提醒对店家说道。
　　“好嘞！”店家应着，转身去沏茶。
　　“裴子殇，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是吧？咱们没有盘缠怕是喝不起这茶啦。”女孩撅撅嘴，半是愠怒半是无奈地看着裴子殇。
　　“不妨事，不用付茶钱也没关系。”裴子殇笑着说道。
　　“这话怎么说？”女孩不解地抬起头看着他。
　　“一会你就知道了。”裴子殇神秘地一笑。
　　楚若雨明白，裴子殇一定是想出了某个会令她出乎意料的歪点子。她恬然一笑，不再搭理裴子殇，只是低下头静静地吃面——嗯，很好吃。
　　吃完了面，裴子殇将面钱放在桌子上然后招呼老板。
　　老板收了钱数了数，然后转过身客气地陪着笑脸说道：“客官，你这茶钱还没有付呀。”
　　“店家，我们实在是囊中羞涩，不如让我们替您摘茶叶来抵债可好？”裴子殇笑了笑。
　　“这……”店家略微有些为难。
　　“我们不赶时间，可以帮您摘一天茶叶。”裴子殇承诺道。
　　“那好吧，那就劳烦公子和姑娘了。”说着，店家便转身回了伙房去取那些老板娘前几日从茶田里新采来的春茶尖，刚刚过了清明，茶叶的味道越发地令人回味无穷。楚若雨将那些细嫩的小芽捧在手心里像欣赏着一件件艺术品一般地看着它们。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春日暖阳打在她的脸上，睫毛的影倒映在她微微泛红的双颊上。
　　裴子殇挨着楚若雨在桌边坐下，那一竹篮春日新茶叶长得很好，淡淡的茶香让本来枯燥的活也变得让人心情愉悦了。在裴子殇的记忆里，楚若雨大多数的时间都喜欢穿有着鲜明活泼的亮色衣裳——那一日，她恰好穿着一件浅青色的外衫——和春茶一样欣欣向荣的颜色——明丽、动人。浅阳下，她一头长长的黑发被照耀得显得有些毛茸茸的。裴子殇悄然看着她一脸认真地摘茶叶的模样，只想将她如此的模样深深埋藏进心底，保存一世。他将手悄悄地背到身后，然后催动飛樱幻术，瞬时间，一朵雪白的茶花就已然让他捏在了手里。趁她不注意的时候，裴子殇将那朵梨花悄悄放进了那个盛着茶叶的竹篮里。
　　“若雨，你看那是什么？”他笑着唤她。
　　“什么？”女孩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几片茶叶，然后抬起眼看向篮中。
　　一抹白色在一片嫩绿当中鲜亮得醒目。“茶花？！”她惊喜地叫出声，“现在采茶的季节刚过竟然已经有茶花了？！”
　　娇柔的白色，鲜嫩的香瓣，都不及眼前这个纯洁的女孩。裴子殇轻轻捏起那朵花：“是啊，看来我们很幸运呢。这朵花就是为你开的吧。”说着，他笑着将那朵白色的茶花戴在女孩的青丝间，“喜欢吗？”
　　“喜欢！”女孩笑得春光满面——她脸上是一世韶华。裴子殇永远忘不了那日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和浅浅的酒窝。
　　茶花好美，她更美。
　　那日他们离开面馆的时候，裴子殇悄悄将应付的茶钱塞给店家，并轻轻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店家不要声张。店家会意地笑着点点头，老板娘捂着嘴乐得慈祥。桐福村的街道上一片星光旖旎，他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裴子殇看着女孩洋溢着青春的喜悦的侧脸，心里一阵悲伤一阵欢喜，这是否真的会是他二人相伴的最后几日呢？
　　“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鬼肃雪听得入迷，天下还当真有如此的情义。在鬼鳞城长大的鬼肃雪内心当中那个本该柔情的角落早已经麻木不仁，竟然连他也在好奇这个故事究竟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他甚至暗暗地希望那个女孩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裴子殇沉默着没有说话。她死了……就算他不说——不必要他说出来——鬼肃雪已经一早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她是怎么死的？天极之巅藏着裴子殇怎样的秘密？他们相伴三年游历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三十万年啊，多少事情时过境迁……他还找什么呢？鬼肃雪终究是没有将这些问出口，裴子殇即使知道他的这些疑问也没有回答。
　　裴子殇自然是清晰地记得这个故事的后续。他记得她是怎样死的。他同样知道，她本可以不死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裴子殇。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认识她，就不该一路带着她。可是这些都是苍白无力的“如果”。
　　“她的来世。”沉默了许久之后，裴子殇突然说道。
　　“什么？”鬼肃雪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
　　“既然失去了她的过往，那我就要还给她一个今生。”裴子殇认真地看着鬼肃雪——那分明就是一个倔强的青年的面孔，可是鬼肃雪知道，他已经在世间目睹了三十万年的世事沉浮。
　　“你要找到她的转世？”鬼肃雪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子殇。裴子殇要做的事情，或者说是他鬼肃雪要帮裴子殇做的事情，是他自己在鬼鳞城的时候想都没有想过的——他鬼肃雪的生活或许本就不应该和这种事情沾边。可是鬼肃雪竟然发现自己不想要置身事外——或许是这个故事的某一个桥段打动了他吧——鬼肃雪叹了口气，抿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眼前似乎也浮现出了那一朵白色茶花的模样。
　　“嗯。”裴子殇回答道。
　　既然事后裴子殇会帮助他进入飛樱书院，那么或许帮裴子殇这一把也不算是违抗兄命吧。其实鬼肃雪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裴子殇为何会选择他。难道只是因为那日在桐福村相遇的时候，他被鬼肃雪叫住？为何如此轻易就对一个陌生人将这些前尘往事和盘托出？裴子殇果真是一个难以琢磨的人。而最令鬼肃雪惊奇和不解的是，他们相处的这数日里，鬼肃雪偶然发现他的内功强大得奇怪，而且他的内力就像是被设置了屏障，单凭借鬼肃雪的窥探术根本就无法一探究竟。
　　鬼肃雪于是决定将自己的这些疑问先暂且放一放——想必是他该知道的他早晚都会知道。
　　“难得子殇兄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苏某定当竭尽全力助你找到楚姑娘。”鬼肃雪说着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算是以茶代酒了。
　　裴子殇看着他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她这一世是叫什么名字。”
　　鬼肃雪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多谢。”裴子殇也任凭茶水顺着自己的喉咙流下——茶水的味道三十万年都没有改变，可是当年一同摘茶叶的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一定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