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潇湘蝶影

　　第二日一早，趁着妙春堂上午相对生意不忙，华十三交代福伯一番，让他暂时看管堂铺，自己则带上药箱，匆匆赶往北郊林阳村顾大娘家。
　　赫连轩茗约了封七殇于北郊五步亭碰头，和他叔叔正好顺路。
　　华十三雇了一辆马车，叔侄俩便一道出门。
　　出得林阳城北门，便是一条足可容四骑并行的大道。
　　此时正是二月中旬，和风扑面，朝阳融暖。
　　道路两旁草木葱茸，绿荫夹道。
　　耳边鸟语啁啾，眼中蜂蝶翩然，好一派兴兴向荣的初春郊野气象！
　　五步亭便在北郊大道一里的地方，赫连轩茗远远就看到一个一身雪白，孤独冷清的身影站在亭中，怀中抱剑，迎风而立，正是封七殇。
　　马车行到五步亭稍一停靠，赫连轩茗和叔叔打了个招呼，便跳了下去。
　　华十三望了一眼封七殇，后者面无表情地报以一瞥，随即便把目光移向别处，仿佛不愿多看旁人一眼。
　　华十三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暗道：早听轩茗提起过他这位朋友性格古怪，果不其然。却不知他们是如何相识的。是了，轩茗性格豪直，不拘一格，平时交一些性格迥异的朋友，也并不奇怪。
　　“轩茗，中午回家吃放，别忘了你们下午的考试。”华十三当下也不多做停留，心系病人，叮嘱赫连轩茗一声，便催促车夫赶路。
　　赫连轩茗老老实实得道：“知道了，叔叔放心就是了。”
　　马车扬起黄沙，绝尘而去。望着离开的马车，封七殇对封七殇耸耸肩膀，道：“我叔叔最是啰嗦了。走吧。”
　　封七殇默然无言，径直走出亭子，当先转入大道右边一条羊肠小道，向前走去。
　　“慢点走，等我一起不行吗？”赫连轩茗赶紧跟上，他知道封七殇脚程很快。
　　晨晖中，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时而交融在一起，如同他们多年的友情。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和林阳村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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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缘庵，坐落于林阳城北郊东北方向三里外一座名为仰天峰的独山之上。
　　传说很久以前，仰天峰还是一座无名山峰。
　　后来有一位至尊圣耀巅峰的强者游历到此处，被此山的轻灵娟秀之气吸引，于是停住脚步，在此山之巅仰天悟道。
　　他在此枯坐一月，不眠不休，终于参破瓶颈，心中豁然开朗，引来天雷异变，通天仙耀即成。
　　于是这位新晋的通天仙耀境界的强者就将此山命名为“仰天峰”，后来，附近百姓就一直如此称呼了。
　　这仰天峰山势并不高绝，但峰峦秀奇，泉石清妍。
　　山中颇有洞谷幽深，林木苍翠之处，环境倒是颇适合清修简居。
　　仰天峰山腰处有一座清庵，叫做善缘庵。
　　庵中主持之人是一位中年尼姑，法号善缘上人，深谙佛法。
　　她平日除了主持善缘庵事务，偶尔也会应邀到林阳城里讲授佛经，传播佛法。
　　出家人慈悲为怀，善缘上人平日里收容了不少孤儿在庵内，给他们一处避难护佑之所。
　　旭日初升，霞光万道，晨风微露中，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妙和谐，这里仿佛是离了那喧嚣的尘世。
　　山腰某处，有一片花苑，但见牡丹含露，芍药吻风，群花斗艳，烂漫已极。
　　花间蝴蝶蹁跹起舞，蜜蜂曳翅嗡语，宛如世外桃源，出尘灵境。
　　仿佛惊鸿一瞥般的流光幻影，一道月白倩影，悄然无声，宛如一个不真切的梦境般，亭亭立于百花群中。
　　淡淡的金辉好似不敢稍稍用力，就那么轻轻柔柔抚摸着她的发，她的肩，她的背影。
　　她缓缓转身，就那么一瞬，便凝住了年华，聚住了时光。
　　仿佛千年间，灯火阑珊处那一瞥。
　　天地似歌，山景如画。
　　究竟是画中走进了她的倩影，还是她从画中款款而来？
　　一叶彩蝶翩翩起舞，少女伸出葱也似的一根玉指，那彩蝶便停在了她的指尖。
　　“累了，便休息一下吧。”少女樱唇微启，好像梦呓般，轻轻凑近彩蝶，声音如空谷幽兰，“告诉姐姐，你是否到过天涯海角，飞过万水千山，才来到我的身边？”
　　那彩蝶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般，绚丽的双翅乖巧地轻轻扇动，似是给少女回应。
　　“阿弥陀佛。”一个温和磁性的声音传来。
　　少女闻声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中年尼姑站在晨曦中，一身灰色素袍，手中握着一串佛珠，面目恬泊，慈眉善目，眼中带着慈悲之色，想来她已在这里站了很久。
　　“上人。”莫潇潇展颜一笑，脸上漾起浅浅梨涡，便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瞬间令天地仿佛因之增色，曦光因之微颤。
　　她轻轻望指尖彩蝶吹了口气，柔声道：“去吧。”
　　那彩蝶轻轻振动翅膀飞起来，又围着她身子绕了两圈，这才飞走。
　　这女尼正是善缘上人，她微微一笑道：“潇潇，你又在照料这里的蝴蝶蜜蜂？”
　　莫潇潇点头道：“您看它们多可爱，又是那么脆弱，我多照料它们一些，心中变多一些欢喜。”
　　善缘上人点头道：“阿弥陀佛，你虽非佛门中人，但心地纯良，蕙质兰心，实在难得。”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上人此言差矣，她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说话又轻轻悄悄，柔绵动听，固然心地善良，皆大欢喜咯。但佛说：无相有相，我相由心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色本无相。我虽然酒肉穿肠过，佛主却是在心中，也算是一心向善的。”
　　声音才落，人也已经出现在了眼前，正是赫连轩茗，封七殇也跟在一旁，看到莫潇潇，他不知怎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善缘上人淡淡一笑，道：“赫连小檀越妙语连珠，深谙佛理，自然也是具有大慧根的人。”
　　莫潇潇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抿嘴道：“他啊，最爱油嘴滑舌，什么话到他嘴里，都能变作大道理。”
　　说着她指了指封七殇，道：“什么时候你能学学七殇哥，做回‘沉默是金’，那才稀奇。”
　　看着莫潇潇明媚清妍的笑靥，封七殇心中不知道为何，总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却一点也说不上来，原本冷冰冰的脸，仿佛也柔和了许多。
　　赫连轩茗做无辜状，叫道：“上人你看，你都说我慧根不浅，她却这样贬低我，我看佛主太也不公道。”
　　善缘上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转身走了开去。
　　赫连轩茗也不在意，伸手想去摸“嗡嗡”盘旋在眼前的一只蜜蜂。
　　不料那蜜蜂机灵地很，一下就飘了开去。
　　赫连轩茗不由叹道:“这蜜蜂真不乖，摸一下都不给，你成天和它们在一起，岂不无聊得很？”
　　莫潇潇觑了他一眼，玉手一伸，那蜜蜂就飞了过来，停在她手心，很是乖巧。
　　只听她道:“那年若不是它们帮忙赶走了那三个大男孩，你们只怕被他们欺负地不轻。”
　　赫连轩茗自然记得，那一次帮了封七殇后，那三个男孩后来卷土重来，两人年小力弱，只有落荒而逃。
　　他们一路逃到这善缘庵，若不是遇到莫潇潇，后者招来蜂群将对方赶跑，他两人怕是有不少苦头吃。
　　莫潇潇不等赫连轩茗说话，问道:“今日你们不用做功课？”
　　赫连轩茗叹气道:“今天比做功课还要惨。”
　　莫潇潇奇道:“怎么这样说？”
　　封七殇冷冷哼了一声，道:“他不想考试。”
　　莫潇潇莞尔道:“你若不喜欢考试，便不考，总没有人拿刀逼你啊，你说你叔叔一向严厉，但我觉得他最是疼爱你的。”
　　赫连轩茗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呆呆望着那飞来飞去的蝴蝶蜜蜂，突然道:“其实像你一样，在这里喂蜂戏蝶，栽花修叶，逍遥自在多好。”
　　莫潇潇嫣然道:“等哪天你们想明白了，就到这里来，我们三个一起，观日出，赏山色，品茗种花，陪着那班可亲的弟弟妹妹们。”
　　她顿了一顿，忽然看着封七殇，幽幽道：“还有封伯母，她若是能搬来这里，我也好多照顾她一些。”
　　封七殇心中一动，眼中露出难见的柔情。
　　赫连轩茗眼睛一亮，拍手道:“总有这么一天。”
　　然后望着那摇曳风中的一朵海棠，出起了神，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封七殇也没有说话，定定望着一处，仿佛是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