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回山下救童子
　　诗曰：
　　冬来秋往不苟笑，
　　时将旧日比今朝；
　　欲哭红颜把心碎，
　　春去夏至思路遥。
　　这诗题作《思故人》，说的是怀念过去的时光，却又不敢找回过去，反而觉得路程遥远。叹人生不如意之事，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诸多前因乃引出后果。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往往有许多预料不到的事，绝非常人所能猜测。是非公道，留与后人说。
　　早晨，鸡鸣刚过。初夏之时，抹阳光洒进座山顶上的草舍之中。这草舍自成院落，里里外外约有十几间，鸡鸭成群，只黄狗在篱笆围城的围墙边来回穿梭，引的几只鸽子咕咕叫着飞起来。派田园风光座落在草舍南边，各类果蔬农作物，在晨风中舒展身躯，再往下却依然是崇山峻岭，烟雾缭绕，如同仙境。再看这山，北面坡势较缓，山接山，南面却突然像断崖般，急冲而下两百丈，然后却是几乎平路般缓缓而下，绵延十几里路方到山脚。想必南面雨水较多，泥石流冲刷而成。远远看去，居然如同只鸭嘴。
　　个中年汉子，身穿灰色长袍，国字方脸，胡须稀疏，倒八字眉毛下双眼睛炯炯有神，正在看本手抄的医书《华佗针灸经》。据传，当年华佗随身携带本《青囊书》赠与狱卒，狱卒害怕牵扯性命，拒不接受，华佗无奈烧之，所传医术尽毁。其实不然，华佗弟子众多，虽不能比华佗有妙手回春之术，却也不乏医术高明之辈。有弟子跟随华佗行医多年，总结华佗行医所见疑难杂症，形成本《华佗针灸经》。就像当年孔子当年游走列国，众弟子根据孔子的言行作《论语》，《华佗针灸经》便类似此书。华佗采取“君倩”道家导引之术，模仿禽兽的动作创作“五禽戏”，弟子中有爱好者，各立门派，是以形成后来的虎、鹿、熊、猿、鹤五种拳法。后来者受之启发，又创出蛇拳、螳螂拳等拳术，这几门武功得以发扬，形成现在的武林局面。这些拳派都有《华佗针灸经》相传，是以凡有弟子受伤依书配药，不日即好。就是平常百姓，也要想方设法去抄本来，以备不时之需，普通郎中更是以得到本《华佗针灸经》为荣。然而传至此时，确也极少真品流世，许多品德不贞者，胡乱抄些无关紧要之事混入《华佗针灸经》中，常常误人。
　　中年手持这本，却也不知真假。他凭借着多年的行医经验，辨认，摘除谬论，留下确实可行的记录，再抄写下来。虽不能与《华佗针灸经》相比，但至少不会误人。不时，位童子叩门道：“师父，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师父用膳。”
　　“把饭菜端到我房里来吧！”中年手不释卷，只轻吐几声。童子依言把饭端进房中，摆在书桌上，欲走之时，中年道：“去把莲姑唤来。”童子应声而去。
　　不时，位貌美的妇人叩门而入。但见此女虽着身粗布，仍掩饰不了她的身美丽气质，犹如朵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脸颊粉黛如花，步颦，恍如莲花移动，真不愧是莲姑这名。莲姑立在旁道：“老爷唤我何事？”中年道：“帮我准备采药箱和锄头，我要去采药。”莲姑应声准备去了。中年放下书卷，缓缓道：“当年神农尝百草而得《神农本草》，如今我有书可循，应当学习神农尝试番，以验证其法”。
　　中年用罢早饭，换了短衫，正好莲姑叩门：“老爷，采药箱和锄头都准备好了。”“嗯”中年打开房门，背上药箱，提了锄头，对莲姑道：“你也跟我起去吧！”“是的老爷”却见莲姑早已备好斗笠蓑衣以备天有不测风云。
　　中年和莲姑走出草房，走山北小路，径往山下走去。将至山脚，莲姑道：“老爷，采药不是上山么？怎么直往山下走？”中年道：“我刚刚看了本书，书上说人参须在荫蔽之处。我想山下阴凉处或许能寻到两株，只是不知我们这鸭嘴山下有没有。”莲姑应声而随。
　　两人正走着，却望见山底下有群人，隐隐约约还有厮打声。莲姑道：“老爷，山下好像有人。”中年道：“嗯，知道。我们绕到别的路下山去。”莲姑道：“老爷，您没听到还有孩子的哭声吗？”中年怔了怔道：“既是有孩子在，你且去看看。我人采药去！”莲姑素知中年脾气，不再言语，脚下点，运足真气，直奔山底。却见群壮汉正围着个妇人，妇人背上还背着个孩童兀自在哭。
　　“住手！”莲姑喝道，奔入群中，向妇人身边靠近。众人但听这声喝，真乃娇声霹雳，虽身心怔，但无比舒服，不由都住了手，只剩下小孩的哭声。莲姑见众人住手，赶快向孩子看去，但见此儿脸色铁青，泪水涟涟，鼻涕流了身，眼睛木讷的望着莲姑。莲姑道：“光天化日之下，群男人欺负对妇人儿童，羞不羞耻！”
　　壮汉见莲姑如此貌美，不禁言语菲薄，道：“好漂亮的姑娘啊！我们就连你也块欺负了！哈哈”莲姑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叱道：“无耻之徒，姑奶奶今天就教训教训你们这群歹徒！”群中壮汉道：“姑娘好大口气，不知尊姓大名，令尊是谁？”此人言语神态俨然是这群人的首领。莲姑道：“会你就知道了！”那妇人以剑撑地，对莲姑道：“多谢姑娘相救，这帮人很难对付。我只望你把我的凡儿救走，找到这鸭嘴山上的黄大侠医救。”莲姑道：“姐姐不要害怕，看我对付他们。”
　　形似首领的壮汉道：“姑娘休怪我们不客气，我们乃是无形门下吴天权的弟子，可要晓得厉害。”莲姑冷冷地道：“哼，你们这些败类，吴天权早死了，无形门没个好东西，今天我要你们有去无回。”众人不再言语，刀枪剑掌齐发，却见莲姑抛了斗笠蓑衣，只身肉掌相博。但见双掌翻飞，众人手中刀枪剑纷纷掉落，有的断为两截，使掌的只被莲姑的香手触立感虎口酸麻。壮汉中有见识稍高的道：“莫非姑娘是黄天安门人？不知尊姓大名？”莲姑道：“老爷名讳岂是你辈能提的？念你有点见识，速速离开，免你们死。”
　　形似首领的壮汉道：“那也未必！列阵！”众壮汉纷纷抛掉手上的半截兵刃，迅速围成个掌形，股股真气直逼圈内，此时莲姑如同人在承受数十人的真气内力，苦不堪言。那妇女和孩子早已被逼的昏了过去，形似首领的壮汉道：“当真逼死那孩子，门主饶不过我们，撤掌！”众人撤掌，纷纷向那妇女背后的孩子抓去。莲姑大惊，正无奈时，却见灰影闪，人站在那妇女身前，其余众人纷纷倒地。内中有功力稍弱者已然身亡，抬头看时，却是那位中年。
　　形似首领的壮汉道：“阁下莫非就是黄天安？”中年捻捻胡须道：“吴天权虽已身亡十数年，但这‘无形掌’的阵法倒也有人能继承，嗯....”众壮汉心里都凛，均想黄天安怎么会在此处出现。为首的壮汉却也不惧，对众人道：“兄弟们莫怕，拿短刀对付。”众人明白，纷纷从腰间抽出短刀，不时便列出个掌形的阵法来。这“无形掌”阵本由二十人列阵，为首者列在手腕处功力最强，其余拇指三人，食、中、无名、小指各四人，将阵中化成手掌样，进可张，退可缩，时而化拳时而为掌，犹如人体手掌可变化多种。此时被黄天安杀死几个稍弱之辈，然而阵型未变，拇指只二人，其余只三人，配以短刀，功力不减。黄天安心中微微怔，想：“能这般主持好这个阵法，却也是个人才。唉！看来无形门气数不减反增。”
　　为首的壮汉声大喝，先向黄天安攻去。黄天安也不放下药箱，只提个锄头往空中抛，接着招“仙童亮刀”，却是招普普通通的刀法，但将锄头用作刀使，未免觉得笨拙可笑。但黄天安这锄头比之普通缠头刀却长许多，前面锋利的刀刃却也咄咄逼人。只这招化了为首壮汉的攻势，逼他用短刀相碰。黄天安未等这招用尽突然个“罗汉担刀”将后面中指上人下巴铲住，那人顺势后仰才没被削了下巴却也铲掉了层皮。接着招“饿虎扑食”身体右转，食指、拇指上五人躲闪不及衣襟削去大片，肚皮上渗出滴滴鲜血出来。黄天安身体右转不停，又将为首壮汉的短刀铲飞了出去，锄头不停身体跟着转到小指处，小指上三位武功稍弱早已跃出丈远外，只这瞬间其余人等都跃开了出去。黄天安见众人跃开，转头对莲姑道：“莲姑，你先把这个妇人和孩子带上山。”莲姑应声把蓑衣斗笠扣在那妇女身上背起，抱起那个孩子，足下点，径往山上奔去。哪知刚才被黄天安铲中下巴那人顺势躺在地上手上劲力不减，将手中短刀当作暗器向莲姑背上的妇人发去。短刀虽被簑衣斗笠阻拦了下，但劲力渗透，竟插进了那妇人的背中。妇人从疼痛中惊醒，惨叫声，莲姑急忙加快脚步向山上而行。黄天安闻声大怒，用脚挑起地上的断刀，握在手上，手上运劲，直插入那人腹中。同时锄头铲动，直削为首那人腹部，为首的壮汉急退几步，用手硬挡了过去，声惨叫，只见血淋淋的个手掌掉在了地上，拇指上人赶紧过来给他敷药包扎。
　　黄天安见此，于心不忍。道：“今日已伤了不少性命，你们不如退去。老夫今天不想再伤人命！”为首的壮汉道：“门主吩咐过，如不杀死刘火花抓住孩子，休想活命！黄大侠的心意我们领了，只能以死相拼了！”黄天安听到“刘火花”三字已然怔住，再听到以死相拼不禁惊，这无形门心也忒狠了。但毕竟仁者之心，不想再伤他们，何况此人也算条汉子，单临危不惧这条，就已够了，只可惜堕落于无形门下，实是可惜。遂道：“不知你们跟这妇人和孩子有什么仇怨，要如此逼迫。你今天断了掌，回去也可以复命了！”为首的壮汉道：“言难尽，对不住了！”拾起地上的断刀，扑向黄天安。黄天安微叹息，用锄头往后勾住小指上人脖颈，往前挡住这断刀，哪知这为首的不念同门性命，刀法不减，功力更增，将同门五马分尸了般切了开去。黄天安卧地趟，用锄头将这即将分开的尸体滴溜溜转，四散了开去。这血肉模糊的场面，就是久经战场的人看了也甚为恶心，无形门人正自心中惊惧之时，肢体纷纷已到跟前，犹如暗器般专打死穴。饶是见多识广之辈也被打中身亡，只剩下两人因躲在同门身后饶过性命。黄天安深觉恶心，若不如此，需要耗费许多时间打发，可惜刘火花的性命不知如何。也不查看余下他人，转回身，道：“这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吧！”不等对方回答，足下运气，阵狂奔，径往草屋而去。
　　黄天安到得草屋，看见莲姑正在给那妇人背上敷药，也不管那许多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握住刘火花的手把起脉来。微沉吟，进药房取了些秘制草液给刘火花喝下。但见那孩子脸色铁青，满脸泪痕，已然昏睡过去。黄天安默了刻，心里叹道：“居然有孩子了！”医者父母心，还是给孩子诊治起来。但觉这孩子体内脉象紊乱，外表却无伤处，黄天安知是受了些内伤，无甚大碍。便给他们分别服用了自己炼制多年的“天安妙药”，直到黄昏将没，黑夜降临之时，刘火花才悠悠醒转，看见莲姑，叹了口气。问道：“这是哪里？”“姐姐好生休息，这里就是黄天安黄大侠的混世草房”莲姑道。“那你是谁？”刘火花问。“我？”莲姑微顿“你叫我莲姑好了。”“原来是莲妹子，黄天安呢？他在哪？”刘火花道。“我马上去叫他过来。”莲姑走出房间去书房找黄天安。刘火花转头看见那孩子，正自睡在对面张小床上，心中欣喜，不禁脸上露出微笑。此时黄天安已到房中，看见刘火花微笑，不禁神伤，心道：“她这笑，不知隔了多久才得以看见。”刘火花听到脚步声，挣扎着要起身，莲姑赶忙扶住。刘火花对黄天安道：“想不到，你我重逢，竟是此等情景。劳烦你处，还望见谅。”黄天安心道：“她居然这么客气，唉！”嘴上却道：“你好生休息，等你病好了，再谈论不迟。让我看看你的脉象。”也不管脸上红也不红，拿了刘火花的手，握在左手心，伸出右手把起脉来。但黄天安此刻心猿意马，种种回忆幕幕涌上眼底，哪有心思把脉？莲姑察言观色，已知二，对黄天安道：“老爷，我要歇息了。老爷待在此处甚为不妥，不如悬丝诊脉罢？”原来黄天安草房中女房甚少，此处乃是莲姑闺房。黄天安转回神，点头道：“也好，你且将细线绑在她的手腕上。”“好的，老爷。”莲姑找来细线，绑在刘火花的手腕上，将另头交给黄天安。黄天安诊罢，觉得无甚大碍，收了细线，吩咐莲姑晚上按时敷药，吞服药丸。
　　当晚黄天安无心睡眠，心里思潮起伏。正胡思乱想之际，阵疾步，叩门声起，听莲姑急道：“老爷，不好了，刘姐姐浑身发烫，神志不清...”黄天安下床胡乱穿了下衣服，打开房门，问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刚才听到刘姐姐说胡话，摸她身子，火烧般。”莲姑道。“我去看看。”黄天安疾步走去。
　　步入房中，黄天安即掀开棉被，拿出刘火花之手，把起脉来。只觉不妙，碍于男女关系，只好对莲姑道：“你且看看刘火花的背上，那刀痕可有什么奇怪迹象！”自己走出房间，不时，莲姑过来道：“不好了老爷，原来鲜红的刀迹，现在是紫黑色的了。”“难道是无形门下的无形毒？不好！”黄天安此刻无心管甚礼节，冲进房间，察看刘火花的伤痕。此时刘火花已然清醒，道：“天安哥哥！”黄天安心中凛，已知这是回光返照之象，道：“不要说话，我会医好你的！”刘火花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对你说。”“不要说话！”黄天安忍住心中无限悲伤，往事如烟，此刻恍如昨日，但又要强制压住。只听刘火花道：“我哥被贱妇缪春陷害，如今无形门的人硬说我藏有我哥的火刀和秘笈，追杀不已。若不得莲妹子和你及时相救，这可怜的孩子性命不保。这几日受他们骚扰，有人竟出手打他，不知....不知现在如何？”黄天安握住刘火花的手，轻轻的道：“你放心，孩子没事的。只是需要慢慢调养，不用担心。”刘火花喘了几口气，悠悠的道：“那就好，那就好。”不再言语，黄天安阵心酸，心道：“就是此刻，她对我也不提半个字。”刘火花突然转过头来对莲姑道：“莲妹子，可否行个方便，我想对黄大侠单独说几句。”莲姑应声出去。
　　刘火花道：“天安哥哥，你以前有喜欢过我么？”黄天安心中阵欣喜，却又极力掩饰，只是眼神微微发亮，道：“你是火明的好妹妹，就是我的好妹妹，从前喜欢，现在也喜欢，将来也会喜欢，辈子都喜欢。”“那是哪种喜欢？”刘火花问，“你不必掩饰，难道我快要死了你也不肯说？”黄天安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泣道：“早先年少时，自恃清高，又碍于心中所谓的君子情怀，现在想来，为何我那般怯弱？何不大胆向你告白？如今老了，你这般情形，还有什么用？”刘火花微微摇头道：“不，天安哥哥。其实我也是很喜欢你的，我直在等你对我说，可你就是不愿说。你对我好，我难道不知道么？你现在说，就是我死了也瞑目了。”黄天安泣道：“我，我直都.....”黄天安猛地想起过往，联想现在，再也无言，只是哭泣不已，再也不肯说下面的话。刘火花重重的叹了口气，闭了眼，再也没了气息。
　　黄天安兀自哭个不停，过了半晌，莲姑推门而入，检查了刘火花的气息，对黄天安道：“老爷，刘姐姐已经走了。”黄天安此刻犹如听到个惊天霹雳，却又想强行压制心中的悲痛，抬起了头，也不擦掉泪水，走出房门。临在门口时道：“去吩咐下人准备好丧葬用品，今晚就把刘火花埋了罢！”莲姑急道：“那孩子呢？不让他看最后眼吗？”黄天安道：“人死以入土为安，孩子那就说火花去找他父亲去了。”莲姑不再言语，置办好切。临盖棺之时，走到黄天安房中道：“老爷，要盖棺了，您不再看眼吗？”黄天安不耐烦的道：“不看不看！”待莲姑脚步声走远，突道：“还有事！”莲姑急回转身道：“什么事？”黄天安微沉吟道：“将墓碑名字刻成刘花火。”莲姑应声而去。
　　黄天安凄然自语道：“当年我们起看火花的时候，我说是火花，你偏偏说是花火，可恨当年太君子，如今思念不丈夫...”当年的幕幕，从少年之时到现在的情景像潮水泛滥般涌进黄天安的脑中。
　　未知黄天安所忆何事，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