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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挑灯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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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飧食后,殷浩等三人把庾亮恭送到內衙的门口,然后回到了膳房。
  殷浩撺掇道:“元子,你这长干里的棋王,敢不敢跟玄平较量一下围棋。”
  桓温已经好几年没有摸过围棋的棋子了,他从刚才的对话当中已经可以判断范汪多半在围棋上有一定的造诣,他本来就有向他请教一番的想法,但因为是殷浩来掺和这件事,就假意推脱道:“我非常希望向范参军请教一局,可是,你也知道我这种绿林风格的野路子棋是上不得台面的,况且我还要回去收拾行装呢,太晚回驿站不太方便。”
  殷浩说:“你现在回去已经不方便了,你急什么,你一场来到很不容易,今晚我安排你住在衙内的宾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其他事情我来安排吧。”
  于是,殷浩安排下人把酒席撤了,换上热茶和棋具。然后殷浩对桓温说:“你和玄平先下,我去帮你到宾馆去弄个好点的房间。”说罢就匆匆走出了膳房。
  桓温拱手对范汪说:“能与范参军手谈是小弟的莫大的荣幸,您能和当世第一高手相抗衡,要多饶我几个子才好。”
  范汪客气地说:“我虽然与敬豫交过手,可是却不堪一击呢,怎么配得上‘抗衡’二字呢,你若是能胜得过渊源的话,我估计能让你先就差不多了。”
  桓温道:“我以往与渊源对弈也就是略略占先而已。这几年生活艰辛,连以往最喜欢的樗蒲都没有摸过,围棋就更不用说了,要么您就先让我两个子试试?”
  范汪颔首答应,于是两人就一来一往地下了起来。
  桓温一开始怕自己手生,不敢随意发力,还算下得规规矩矩。
  不过这范汪也当真是个高手,一路上从容不迫地抢占要津,下着下着,不知不觉间桓温先下两个白子的优势就不见了,桓温看到棋局已成均势,额上冒汗,原来的醉意都消失无踪,他心想再这样有板有眼地继续走下去的话,自己必定是无疾而终的安乐死。
  桓温通盘观察了一遍,见四个角和四条边都差不多已经定型,幸亏范汪还有一块弱棋在中央还未完全安定下来。于是桓温就暗中瞄准范汪的孤棋,左碰右靠,到处搞事,意图声东击西,最终把范汪的弱棋包围杀死。
  可是这范汪倒是清醒得很,把仅有的一块孤棋左右腾挪,上下逃窜,就是让桓温无法死死封住。
  桓温见既杀不死他的大龙,而棋盘上可争胜负的地方已经没有多少了,通盘计算下来,看来自己输几路棋的结局是免不了的,干脆就爽爽快快地认了输。
  虽然第一盘就就输了,但是桓温觉得自己也不无收获,起码他已经找回了不少曾经失去的棋感。这几年艰苦生活的磨练,已经使得桓温思考问题的深度比少年的时候深刻了很多,尽管他这几年完全没有下棋,可是一旦一个人的思想深刻了,那么他做任何事情的时候,相应的思维能力也会跟随思想深度的提升而一并提升的,下棋也不例外。
  在随后的第二盘棋当中,桓温一上来就采取了非常积极的下法,他觉得自己就整体上对棋的理解是比范汪差一个级别的,可是彪悍的人生就是要敢于混战,何况还有两个子的优势在手,一旦混战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在布局阶段,桓温就屡屡用夹攻的手法把棋局打得很散。到了中盘阶段,双方的几块大棋更是相互纠结缠绕在一起,生死莫辩,而棋局则在不断起伏变化着,双方的优劣一直混沌不明,引得旁边观战的殷浩直呼过瘾。
  为了想出每一步好棋,范汪已经不是第一局时那好整以暇的样子,而是紧皱眉头不断沉思,而桓温更是捧着脑袋起劲地思索,两人把香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却没有丝毫的尿意,原来是水分都从脑袋上蒸发出去了。
  在后半盘的混战当中,范汪一着不慎,让桓温以一手妙棋突破了他模样当中的一道防线,眼见自己最有潜力的一块地盘被打开缺口,已经无法继续争胜了,范汪也是有风度地认输了。
  桓温不禁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这一局自己侥幸赢来的棋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九牛二虎之力。
  看到桓温那几乎虚脱的样子,殷浩凑趣说:“两位既然势均力敌,下一局就来点彩头如何?”
  桓温叹了口气说:“这倒是不错,可惜我现在身无长物,要是渊源能暂时赊给我就好了。”
  范汪说:“元子远道而来,不但舟车劳顿,刚才还喝了不少的酒,我就算能取胜,也是胜之不武,我们今天就权当相互结识,这下彩棋嘛,以后再说吧。我们今晚就来最后一局以决胜负如何。”
  桓温连声称是,于是两人稍息了一会儿就继续下第三盘。
  在这最后的一盘棋当中,尽管桓温还是继续贯彻上一局的策略,奋力作战,到处煽风点火,极尽搅局之能事。而范汪已经对桓温的力量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吸取上盘的教训,改变了上一局积极应战的策略,不急于一下击倒对方,力求在棋下得厚实牢固的基础上去控制局面。范汪利用自己浸淫多年的盘上功夫,不慌不忙地安营扎寨,一点一点地蚕食桓温的两子优势,最后再经过巧妙的收束,两人恰恰巧成和棋。
  范汪额手称庆道:“元子,你这力战棋风刚猛无伦,想赢你半子也不容易。”
  桓温则叹道:“我以往没碰到过几个象样的高手,还以为自己的棋力多么的不得了。这次玄平兄能够让我两个子,我已经感到天外有天了,但若再联想到那传说中的王恬的棋艺,则不能不气馁万分。玄平兄,你的棋都已经已经这么厉害了,那你可否跟我们讲一下这王恬的棋到底是个怎么厉害法?”
  范汪悠然向往道:“这王敬豫的棋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其运子之巧妙,其算路之深远皆可说得上是无人能敌、神鬼难测呀!”
  桓温问道:“那么他能让您几个子?”
  范汪说:“我状态最好的时候他也能够让我两个子,状态不好的时候被他让三个子也输。”
  桓温咋舌道:“那么他应该也可以让我五个子吧!”
  范汪叹气道:“如果实话实说,我觉得他让你五个子是没有问题的。元子,你对于棋的理解还是有缺陷的,不过由于你的算路超群,我对你的一些无理的棋也有点无可奈何。但你若是遇上计算能力超群的敬豫,你的棋就算是略微有一点无理,他也能给你以最大的痛击。他最能治你这种横冲直撞的绿林棋了。所以呀,围棋这玩儿最终还是要靠棋理和基本功。”
  桓温好奇道:“那王敬豫所下的棋是怎样的一种风格呢?”
  范汪道:“以我看来,敬豫的棋神游局内,着法高妙而人不可猜,已经到了入神坐照的至高水准。他最高明的地方在于无论你犯什么样的错误,他都坚决不放过并尽力把你的伤口割到最大。依我看来,他就象一个在棋盘上以折磨人为快乐的嗜血的魔鬼。你若是采取保守的下法,他就会利用先手不停的侵扰你,把你的血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放出来;你若是采取积极进取的策略,他就如同是埋伏在草丛当中的猛虎一样静待你出现漏洞。一旦你出现任何纰漏,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猛然扑向你最薄弱的地方,一下子把你撕得粉身碎骨。他已经解透了围棋的本质,又能够吃准你的想法和心思,无论如何,你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有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手段,无论你如何顽抗,他总能找到最佳的方法来对付你。”
  桓温不禁喃喃道:“那这个棋盘上的魔鬼难道就无人能制吗?”
  看着桓温那无限惆怅的样子,殷浩不禁笑道:“玄平你别吓坏了这孩子,这王敬豫固然厉害,但不也是一直无法制服江虨江思玄吗?”
  桓温听到又冒出一个高手,连忙追问范汪对江虨的棋的看法。
  范汪叹了口气道:“渊源就是爱抬杠。不过这江思玄在围棋的造诣上确实也同样接近了超凡入圣的境界,与敬豫相比可以说是棋中双璧,各擅胜场。江思玄的棋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中庸’,他下的棋法度谨严,合乎规矩,他走的每一步表面上看来似乎都平平无奇,其实全都暗合棋理。只要你不越矩,他也不过分。与他下棋呀,就像跟他进行一场耐力长跑似的,他从来不追求一下子把你放倒,但是不知不觉间你就会被他抛离,而且逐渐地越抛越远。”
  桓温似乎不相信地问道:“难道象王敬豫这样强大的杀力也无法击败江思玄那种中庸的下法吗?”
  范汪耐心地解释道:“在围棋中所有的力量都依托在准确计算的基础上。思玄的算路并不弱于敬豫,只是没有像敬豫所表现出来那样的咄咄逼人罢了。他那看似锋芒不露的棋招其实隐藏着极其深远的算计。如果把敬豫下出的棋比喻成世上最锐利和攻击最快捷的矛,那么思玄所下的棋就是世上最坚固和防守最周密的盾,而且这盾的后面还藏着利刃,一旦矛的攻击落空,这盾后面的利刃的出击也是凌厉无比的。”
  桓温继续追问:“你跟思玄对弈过吗,跟他对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范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这口气叹出来,接着废然道:“绝望,是一种深深的绝望!对于层次较低的棋手来说,王恬如同魔鬼一般从存在,他遇到机会时所施展出来的那种凌厉的攻杀手段会让人痛彻心肺。可是对于我们这种层次的棋士来说,王恬虽然可怕,但是他自己也随着魔心大起而产生了魔障,他所下的每一着都追求局部效果的极致并以此自得其乐,可是人总归不是神仙,任凭你再厉害,在机关算尽之后仍然难免挂万漏一,你只要跟他不顾一切的从头到尾拼死抗争,总能遇到他偶有失手的机会。就算是在殊死的战斗中被他一剑封喉,也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而跟思玄对弈,你似乎能够连续跟他下很多手都不落下风,但是你从始到终都不会从他那里找到任何致胜的机会,你要是想通过冒险创造出致胜的机会的时候,则这机会反而是属于他的。我甚至觉得思玄的棋才是真正的稳赢之道,他自己从不露出任何明显的破绽,但是他一直在冷静地等待你出现破绽。他一旦取得领先之后,就会算清此后能够稳稳赢棋的各种变化,他会选用其中最稳妥和安全的运转方式,采用最简单明了的手法,令你无处发力,无从翻盘。在他面前,我就象一条上了钩的鱼,虽然他不急于把你吊上来,但是我既无法脱钩,又不敢发力挣扎,越是按他的步调周旋下去后就越感无望,越是想按照自己的步调来挣扎则越感受伤,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才是真正的痛苦。不过,也只有层次足够高的棋士才能体验和理解到这种深刻的痛苦,普通的庸手在他那里输了也就是莫名其妙的输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桓温饶有兴致地问:“那如果不以棋风相克来评论,而是以实际的胜负论英雄,敬豫的长矛碰上了思玄的剑盾,那么两人谁更厉害一些。”
  范汪听到这个问题后不急于回答,他缓缓闭上双眼,面部流露出一种幽玄的笑容,似乎沉浸和陶醉在一种妙不可言的快感当中。
  过了良久,范汪才回答道:“这两人的对决就像是火石与火镰相碰,火花四溅,妙不可言。这两个人,一个入魔,一个入道,每一局棋总是针锋相对,机巧百出。若不是这两人长年累月的相互厮杀,世人都不晓得自尧造棋以来,棋艺竟然可以高妙到这样的境界。真是道生魔,魔生道,道克魔,魔克道,道变魔,魔变道,魔即是道,道即是魔,魔道混一,天下无敌。”
  殷浩忍不住插嘴道:“玄平你别魔魔道道、神神叨叨的故弄玄虚了。元子是在问你这两人谁更厉害一点。”
  范汪这才恍然从自己的冥想中抽离出来,回答道:“一说到胜负嘛,这就有点俗了。不过不讲胜负嘛,俗人也就不过瘾,就这么实说吧,他两人自幼相识,交手多年,早些年是思玄领先的,后来敬豫却追上来了,不过目前两人已经势均力敌了,最近几次的交锋都是难分高下。不过我认为未来应更看好思玄,因为他的棋更贴近自然的本性,更趋近棋的本质,更有信仰的力量,虚耗的精力也没有那么大。而敬豫的棋虽然也到了人的极致,但是在运算时亦极度依赖人的精力,他少了一些对天道的敬畏之心,年轻的时候固然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旦年纪大了以后就会因为精力不济而力不从心了。”
  桓温又问道:“如果下彩棋的话,则应该是王敬豫赢得更多吧”
  范汪说:“要是其他人与他们两个下的话,肯定是敬豫赢得的棋子数更多,但如果只是敬豫与思玄两个人下,则恐怕未必。思玄的棋一直在厚实行棋中积蓄的力量,他不下过分之棋,却凛然不可侵犯,你要是想占他便宜,他就会在忍耐中不断积蓄力量,一旦你被他抓住机会,他能够在盘中掀起铺天盖地的巨浪般,以致完全把你吞没。我记得就连王敬豫也曾经被他吃过一条数十子的巨龙。敬豫至今还深以为耻呢。思玄对‘中庸’有着一种独特的理解,他曾经说过:‘如果为了稳妥起见,面对一块有机会杀掉的大龙而选择放弃的话,就是违背了中庸之道’,因此他杀起棋来也是毫不手软的。”
  殷浩鼓掌赞叹说:“精彩!精彩!玄平,我知道你是学思玄的棋的,所以未免对思玄的棋过于推重。你的棋艺虽然只有三品,但我觉得你评棋的本领却可以达到一品呢。那么,请问你对渊源和我的棋有何评价和建议呢?”
  范汪沉吟了一会之后从容回答道:“元子的棋是似魔非魔,渊源的棋是似道非道。”
  殷浩有点脸红,连忙追问道:“此话怎解?”
  范汪解释道:“桓元子的棋表面上是恃力横行,四处出击,实质上也想在局面领先的情况下见好就收,有控制局面的想法和意图,不偏执,也不是非把对方赶尽杀绝不可,可以说是入魔不深,不象敬豫那样疯魔一般的追求极致和完美。而渊源你的棋表面上是堂堂正正,有板有眼,偶尔却又会在机会尚未降临的时候忍不住轻举妄动,不象思玄那样能够自信地把自己的信条由始至终地贯彻到底。”
  桓温问道:“那玄平你认为我们要提高棋艺,是入魔好呢还是入道好呢。”
  范汪沉吟道:“入魔的路径易学难精,入道的路径是难学难精。由道入魔易,由魔入道难。譬如敬豫的棋虽然经常有出人意表的如电光火石一般的妙招,但是毕竟脉络清晰,有招可寻。而思玄的棋最难学的地方在于在空旷无碍的地方评估一个棋子的价值,这不仅需要强大的计算,也是一种坚持,一种态度,更是一种自信。哎,由于入道的成效太慢,愿意学道的人本来就不多,得道之士更是是少之又少。以元子的风格而言,将来如果能够得到敬豫的指点,在魔道上必有一番修为;渊源的话如果不是得到思玄的亲自指点,则干脆趁早入魔,否则你将来在棋艺方面的进展将会很有限。”
  殷浩羡慕地对桓温说:“元子,你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呀,将来身边就有这么一位魔界高手指点,想不成魔都难!”
  桓温苦笑说:“据玄平说,这王敬豫目高于顶,我能否入人家法眼还未可知,更不必说求教于人了。”
  范汪道:“元子不必过于忧虑,敬豫这个人聪明绝世,他最瞧不起的是那些点了也不明的鲁钝之人,若是你有一样本领能够打动他,说不定他还可以成为你的至交好友哩。哦,时间已经很晚了,元子明天还要赶路吧,我们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好了。”
  其后,桓温在殷浩的安排下,在衙门内的宾馆过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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