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个园的四季

　　一、
　　个园在盐阜路上，离着瘦西湖并不远。
　　不象苏州的名园如所谓“大隐隐于市”，不管园内有多么的锦绣，入园的门总是要做得俭朴含蓄，一副低眉顺眼装孙子的样子。而“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人们，就没有那么多文化人酸腐的顾及，面阔三间的大门，就那么敞敞亮亮地迎着你开，而四外压着灰瓦的白墙上，也不无张扬地凿出许多花格的漏窗来，毫不吝啬地让墙外人一窥园内翠绿翠绿的景致。
　　那翠绿翠绿的景致，对墙里的人是种炫耀，而对墙外的人总是种诱惑，如此诱惑，或也是扬州风景妩媚的所在吧。
　　诱惑你的，是偌大的一片竹林。早知道个园主人爱竹，但想来也不过是，窗前两三支、道外四五丛的点到为止，我们的园林终是愿意追求个“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但个园不是，它不用你费心地去做羚羊挂角的揣摩，即是爱竹，便将大半个竹林请来，满园、满山、满野实实在在地交给你，随你停下脚步，静下心来，去读万竿摇碧，去看翠叶茫茫，去听风吟竹语。
　　个园最初的主人，是嘉庆年间盐商两淮商总黄至筠，他在明时寿芝园的基础上改筑了庭院，并种下了这万竿竹。看来这位黄总是最爱石涛和尚的那句“月映竹成千个字”的，于是便借用了大和尚的诙谐，黄至筠的字便是个园，称呼自家的庭院也是个园。
　　苏东坡说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令人俗”。食无肉，自还有鱼舌、凤脑、燕窝，这难不倒淮扬菜的师傅们。但爱竹爱到骨子里，就能随了苏子“不俗”之愿吗？明清时期，扬州盐商富可敌国，修园林、养瘦马，极尽奢华，个园便是一例。只透过这一片诺大的竹林，却也是难见苏子清削的文人气质的，倒是让后人一窥了旧时扬州的巨富豪奢之像。
　　二、
　　竹林中，蜿蜒着青石的小径，徜徉其间，随心的景致便流动着擦身而过。走过了碧水相映的水榭，穿过了提写着“幽邃”的园门，行到寂寞竹林的至深处，也就找到了豁然开朗的另一片天地了，凝缩个园精华的四季园便在此间。扬州是不乏可人心的景致的，比如在瘦西湖畔的小钓台内去看春柳烟波画舫，比如在何园西园的水心亭中去品乱石嘉树崇阁，再比如坐在大明寺的平山堂上去凭吊流云古木遗风，但说最爱，还要算在个园中的这里所邂逅到的四季风情了。
　　从竹林中弯弯绕绕地转出来，就便到了宜雨轩后。走得有些累了，闲坐在一片不大的池塘边。池塘上浮着睡莲，稀疏的几丛，正是花开时节，粉红点点。池水并非清澈，绿得有些肥腻，但依然可见红鱼隐隐，从容游弋在睡莲和隔岸山林的倒影间。
　　那山林，是用雪白而细碎的太湖石构建的，只要你不离开，每五分钟就会有一个举着小旗子的美女来到你身旁，对你和你身旁她的队友大讲“夏山如云”。在一遍遍无太大出入的解说词的描绘下，渐渐的，那雪白湖石堆叠出的嶙峋而高耸的山，在你眼里，就便升入到了夏日的天空里，成为最是瑰丽的云了。
　　你别说，随着周遭接力般的吵嚷和精准无误的灌输，你真就越发觉得它象了．．．．．．觉得便是了．．．．．．觉得它竟也能凝出雨来，滋育这池塘，滋育这池塘里的睡莲和红鱼，以及这池塘里多有些肥腻的绿。
　　夏日的“白云”上，有一小亭，檐角飞翘，舒展轻灵，如一鹤展翅高翔。即便是于这喧嚣尘世中的你，也是能听到那云间凄婉的几声鹤唳的，也是要一羡那“晴空一上”的悠然的，只你“早引”的“诗情”能否就上得“碧霄”呢？那还是要看你的心，能否与那亭、那鹤一样的轻灵了，反正那亭就唤做“鹤亭”的。
　　三、
　　肥绿的池塘上有出水的石，踏着过去，逶迤而入可到山下的洞窟里。随着曲折上下，便能上到山上的鹤亭。所谓“夏山宜看”，小坐亭间，可俯瞰满园的杰楼崇阁、古树红花，当然还有一处处池塘，和一处处池塘所装下的水色天光。刘凤诰在他的《个园记》中说，“．．．．．．叠石为小山，通泉为平池。绿萝袅烟而依回，嘉树翳晴而蓊匌．．．．．．”，在这里静心体会，是最好的。
　　鹤亭侧是抱山楼，楼前有长长的檐廊，檐廊尽头连着复道，可通达“秋山”。秋山，是由平直硬朗的黄石堆叠而出的，黄灿灿的，多有些雄浑的气势，有夕阳的日子来看自是更好。山上随意长出几株红枫，满树红彤彤的，在浓郁而繁茂的绿荫里，点缀出几分秋意来。
　　秋山上亦有一座小亭，名曰“拂云”，于其间，满眼尽是山后翠绿翠绿的竹林了。
　　秋山宜登，下山便设计了崎岖而复杂的隧洞山道。路过的导游和大家说出了那路的玄妙，所谓“明的不通，暗的通；大的不通，小的通；直的不通，弯的通”。大家唱着口诀，一路欢快走下去，却也增添了几多兴致。
　　但路亦如人，走路亦如做人，如此凶险坎坷，机关算尽，慢慢想来不禁也让人冷汗涟涟。而这份惆怅，似也象是人到秋日里才多有的世事感慨，看来走到这里，游兴尽了，心便也要老了。
　　山下一半，可通到住秋阁，阁前有一幅楹联：
　　秋从夏雨声中入，春在寒梅蕊上寻。
　　四季万象，尽在其间，说得多好。
　　再有的，还可以坐到透风漏月楼中，隔着花楞窗去看“群狮戏雪”；可以站在宜雨轩的石阶前，试着在茂密的竹林间去寻觅雨后的“春笋”．．．．．．如此，一园便有了一个轮回，一年的轮回，一世的轮回。
　　透过宜雨轩的玻璃窗，可以望到其后隔着水塘、假山，绿树掩映间的红漆楼阁，楼阁中央悬着白底黑字的匾额，题写着遒劲的四个字——壶天自春。
　　《个园记》中说，“．．．．．．以其目营心构之所得，不出户而壶天自春，尘马皆息．．．．．．”。什么生生不息，又永无止境；什么风起云涌，又一脉相传。如此，一壶小风景，却做得天地大文章。
　　所以扬州最爱个园的四季园，也便缘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