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好人和坏人

　　“师父叫弟子。”
　　文教头坐在卧房中间，厚重的窗帘全部拉上，光线只能照亮他的胸前和那双打着绷带的手。
　　只叫了江流一个人进来，不知道为什么。
　　“师父的样子，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江流老实答道。
　　“你性格老实家里又穷，本不该在武道上行走。”文教头说了一句，停顿片刻发现江流正盯着他看。
　　压下心里怪异，继续说道：“你在此三年，师父不是忘了你，而是不知道该如何教导你。你母亲苦苦哀求如此，哪怕你没有丝毫天资，十年出师后仗着我的名头也可以在镇子上谋得一份生路，所以也就不安排你。”
　　“师父的手伤了。”江流突然插话道。
　　文教头苦笑：“是啊，以后教不动徒弟了。这么多人里面，我最喜欢的却是你。你生来不幸，却又幸运，武道路上的人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师父能这样结束生涯，已经算是不错了。”
　　“所以你不曾教过我半点真本事，只因为你觉得我学不会。”
　　对文教头来说江流本无关紧要，如今交代后事，想起还有个敦厚老实的人来，才有了这番话。
　　阴沉的房间里怪异的感觉更甚，看不到感恩戴德的文教头忍着升起的不快道：“我试过，你不行。”
　　“至少应该给一个机会。”江流语气更加平淡。
　　文教头觉得这个老实孩子有些不知好歹，忍着性子继续道。
　　“那你想学什么？”
　　“既是真心换真心。”江流从袖里取出一柄骨刃，道：“我想通过考核，在师父手下走过十招，入武道境，让帝国每个月给我十个大钱补贴糊口。”
　　文教头气极反笑，从椅子上站起来：“出息！”
　　可他看清那柄武器时，脸色却突然一白，荆棘玫瑰的花纹和昨晚那副盔甲....
　　“师父，你有多少年，没尽过全力了？”
　　……
　　十招，乳白色的斗气熄灭在断裂的双手上，江流把匕首放在他的脖子边上，这位教头已经闭上了眼睛。
　　“本来到了这个时候，我应该问一句，我母亲的血肉好享用么？可仔细想来世上只有争与不争，能不能争的区别。杀你对我没有好处，你既然真心教我一门本事，我就重新问你，你师从何人，斗气究竟强还是不强？”
　　文教头睁开眼睛，看着江流从古怪到释然，最后惨笑一声。时隔多年他竟又想起那句弱者没有问话的权利，就像他刚开始想施舍给江流的，现在都要被夺走。
　　“我只是军中退役的散兵，在异乡开了武馆，教授乡蠢维持生计。我的路子都是军队里大开大合的招数，你若要追求强横是问错人了。我只知道传说中的斗帝能踏破虚空飞升而去，但那也只是传说。”
　　江流单手一松，骨刃丝丝化作碎粉落下。
　　“你想安度时光，就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文教头侧躺在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没有多嘴的必要了。
　　江流转身关上卧房门，一如平时打扫完毕，木讷离开武馆。
　　........
　　至于姓战的一家已是团团围在战天的床榻，他的父亲请来了最好的医士，围着他研究了一中午。
　　“没有啊，战野大人，什么都没有。”
　　“难不成那穷小子是在吓唬天儿！”一旁的如夫人用手帕擦着眼泪，恶狠狠道。
　　战野是伏牛镇治安官，颇有些权势，谢过医生后从书房里拿出多年不用的套锁，喊上两个家仆出门。在伏牛镇这些年了，还没有哪个敢这样抖他的虎须。江流的名字也听儿子说过，没想到这个破落户这么藏得住，师父刚撒手不管事，他就敢骑到自己脑袋上来。
　　武人出身的战野不是个能忍耐的人，斗师三星的实力屈居在伏牛镇做治安官，已经是老上司看了天大的旧交情。加上三十得子，把儿子看的比天还大。不用如夫人怎么哭闹，这位一家之主就要亲自去捉江流。
　　想着儿子委屈巴巴的模样，战野就是一阵恼火，在街面上问清破落户的住址，气势汹汹出了镇门，要去下野找这个叫江流的少年。
　　听闻人家是孤儿寡母，两个仆从还犹豫再三，可这位主人翁却全然不顾，愤愤然冲到下野，闹得镇子上一会儿就无人不知了。
　　五馆闭门，紫苏坐在家里看老仆洒扫庭院，手心捏着一团火印心不在焉。
　　江流肯定会惹来报复，她到底心善，思来想去觉得那个善良的家伙最多就是吓唬师兄，不可能也不会结什么阴毒的斗气。
　　正在纠结武馆的事，门外有一认得的同门师弟从过去，步伐匆匆精神振奋，不知道要去哪里看什么热闹。
　　拉住一问才知道战天师兄丢了面子赖在床上不起来，他老子战野给他报仇去了。
　　紫苏心里一阵无语，突然想起江流只有一个亲娘在家，如果战野找到她，那不是要了她的命。
　　手里火印一扔，吩咐老仆管好家门，提起裙琚一阵小跑，她想去通知江流。这个木讷的家伙，不到天黑是不会回家的。径直跑到黑山坡下，一片花海里看见江流带着母亲在里面漫步，紫苏哈着气拍了拍胸口，又对江流招手大喊：“师弟，师弟！”
　　武馆没必要去了，告诉母亲他通过考试，这还不信，只拿出文教头签字画押的通关文书才肯相信，放下纺车跟着儿子出来看花，很是欣慰。
　　江流远远看见那小姑娘提着裙子往花海里跑，心里暗道坏事，他知道战天那小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也留了后招才将母亲哄出来赏花。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纯善傻白，这丫头跟自己平时没有太多交集，到了关键竟然是她招着手想去救命。
　　“那姑娘是谁？”江柳氏好奇的问道。
　　江流随母亲心意，笑着道：“儿喜欢的一个姑娘，怕是武馆有些事来叫我，母亲还是不要惹她害羞了。”
　　“我的儿，你才十二啊。”
　　“那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喜欢也就看看，攀不起高枝，妈，你先坐着吧。”
　　被江流这样一通胡说，江柳氏还真不上前了。紫苏一顿小跑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跟前双手扶住膝盖，道：“师弟，你快躲躲吧，战天师兄的父亲带着套锁正要去你家抓你呢。”
　　江流看着她脸上的汗，有心逗她：“没想到师姐这么看得起我，师姐通风报信也得罪了战天的父亲，我跑了，你怎么……”
　　话没说完，这位小师姐打断道：“你胡说什么啊，我们是同门啊。战天师兄他受不住气，你先躲过战伯伯。等我去求师父出面让你给他道个歉。”
　　江流张了张嘴，看着气喘吁吁的小师姐那副认真的模样，一时竟忘了怎么分辨善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