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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盏以为自己对着闻迅会有很多情绪，委屈，纠结，不甘，甚至还会有些愤怒……但即将真正面对时，却平静得无以复加。
他站在闻迅的办公室门口，习惯性用左手扶一下眼镜，却发现刚才把玩的那枚戒指还握在手中。怔了一秒钟，他微微扯了下嘴角，把戒指放入口袋里，叩响了门。
“滚进来。”闻迅冷冷的声音传出来，已经不复之前的咆哮。
向天盏以为进门后会和从前一样，有着迎面砸来的笔记本或者书什么的，都做好了躲闪的准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脸冷漠的闻迅冷冷地看着他。
看，什么都会变的，不是吗？向天盏居然走了下神。
“说说吧，又在搞什么把戏？翅膀硬了是不是？”闻迅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咬牙切齿，眼神阴鸷。
闻迅鲜少对下属发脾气，但向天盏是个例外。他对他，一向高标准高要求，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脾气。他其实很想向从前一样砸他，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两人本质上其实都不是冲动火爆的人，闻迅本人做了多年科研，性子早就磨炼得收放自如，再火爆的脾气都在日复一日的实验室里给熬得差不多了，况且习惯了对外的人设，都是一副谦逊温和的儒雅教授模样。
而从前年少得志的向天盏则是从不压抑自己的脾气，无论任何场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看起来极其自负，一度让人以为他高智商低情商。但其实，每一件事情每一个场合他都处理得极其完美，在结果上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
只是绝大多数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所以两人都很快冷静下来。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
闻迅看着垂眸站在他办公桌前的向天盏，此刻的他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像一个乖巧安顺的好学生，等待着聆听长辈的教诲。
有一瞬间，他想起了他初见他时的模样。
那一年他才将将20，还是个研二的学生，在闻讯会议室里第一次见到他随着导师过来开会时就是这幅乖巧安静的模样。
再后来，他入职了闻讯，在人前从来都是意气风发一往无前的姿态。但凡这个柔顺乖巧的模样，都是在跟他无声地抗议着什么，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他讨厌这个模样的向天盏。
他所见的，所欣赏的，是那个锐利的，锋芒毕露的，气吞山河的向天盏。而不是那个把自己伪装成小白兔、还故意让你知道他就是在伪装的向天盏。
他忽然想起在SPC007W封装成功的那天晚上，他兴奋地拉着他聊了很久。从彼时国内的通信市场到国际上最先进的技术，从专利到技术商业化，甚至自己还跟他回忆起读博的趣事。他甚至还记得他问他，为什么会叫向天盏这个有些奇怪的名字。
他还记得当时还很腼腆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向天盏其实也是种药材，极易存活，路边、旷野、草丛里都能活下来。自己是早产儿，自小身体不好，父亲是中医，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父亲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像向天盏一样生机勃勃，再艰难的环境也能够野蛮生长起来。
………
闻迅自己也不知怎地，忽然想到这些琐碎画面。他甩甩头，想把脑子里不合时宜的画面给甩出去。此刻他需要冷静地和他谈谈。既然他不开口，那就自己先起头好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非常了解向天盏，这些年来再怎么置气却从未提出过离职。
这是头一次。
他非常清楚他的脾气，对于一个认准了理十头牛都拉不回的犟小子，真有可能一言不合即是一拍两散。他其实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只是再怎么冷静，人在当前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愤怒。这小子，怎么敢！
向天盏却是心平气和，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看着面前这位有些怒容的上位者。两鬓已多了些斑白，皱纹也比从前深了一些，不变的还是那斗志昂扬的精气神。
嗯，挺不错的。集团还在高速发展期，需要全力以赴且有足够领导力的定海神针。闻迅自己，无疑就是这么个灵魂人物。
“没有，只是累了想休息下。”向天盏敷衍地回答。
听着这毫不走心的调调，看着他一脸“就这样吧”的无所畏惧满不在乎的表情，闻迅的怒火瞬间被拉升到最高阙值。
“反了天了你！你摸着良心自问下，我对你不好吗？在这个公司里你要啥有啥，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你到哪儿去能有这样的自由自在？！……你要什么有什么，你个兔崽子还有什么不满意？！”闻迅一拍桌子，终是愤怒地站起身，指着向天盏的鼻子骂。
那恨不得跳脚的表情让人根本看不出来这已是个知天命、按照法律规定没几年就可以退休的老人。
向天盏静静听着，冷眼看着，面容没有丝毫的波澜动容。相较于闻迅的激动，他始终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仿佛两人争论的事情与他无关。
是啊，凭什么不满意？世人熙熙攘攘不是皆为名利么？
确实，该有的都有了，还要什么呢？大概是，人都这样，满足了最基本的需求之后都有了更高的奢求。
向天盏自嘲地笑了笑。
被最信任的人背刺，那才是最伤人的，何况还不止一次。说到底，就是没有那种发自肺腑的信任。
他这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更是让闻迅怒从心头起。他随手抓起办公桌上的东西准备砸向向天盏，无意瞄了一眼，发现是一个金属材质的小小纪念碑，愣了下，及时收回力道，随便抓了个小镇纸砸了过去。
盛怒下的换手，向天盏看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一眼就认出，那个金属材质的小纪念碑是闻讯集团十周年的特别纪念品。
闻讯的这次十周年盛典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向天盏拍板拿闻讯从前所有的废弃基站熔化后给全员做了纪念戒指，包括登记在册的离职员工。更为贴心的是，每个指环内都刻上了对应员工的姓名工号。这样不值钱却别致又有心的纪念品，引发了内部狂欢，也在内外论坛刷爆了热度。
而剩下来一些边角料也没浪费，拿下此单的供应商本着卖个好的心理，跟他商量出了设计稿后做出了一个大的并三个精巧细致的小纪念碑，送给了向天盏。
这个小纪念碑碑身设计成基站造型，信号塔旁有几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人正在全神贯注地操作着。底座是闻讯集团鸢尾花的logo和标语，右下方本来只刻着“闻讯集团十周年庆典纪念”几个字，向天盏特意让供应商刻上几个人的名字。
那个大的，摆放在培训中心大堂。三个小的，他自己留了一个，另外两个理所当然给了闻迅夫妇。
不出所料，三人不约而同都摆在了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这不，一个激动就容易抄错东西。
向天盏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闪身躲过朝他袭来的小镇纸，他知道闻迅的德性，也知道他从来只是通过这样的形式发泄情绪而并不是真的想砸他。
左手习惯性扶了下眼镜，面无表情地盯着闻迅，不复从前面对他时，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就在闻迅想要开口说什么时，他率先开了口，冷冷说道，“第三次了，凡事事不过三。”
闻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向天盏在说什么。
这是在说把他下放地区部的事儿。
三个多月前董事会常务会议后，闻迅跟他商量让他卸任手头职务，前往墨西哥任拉美地区部总裁，全面开发拉美业务。彼时，向天盏最重要的职务除了集团常务副总裁外，还是集团最重要的事业部通信产品事业部总裁，以及正在筹备中欲独立出来的闻讯半导体产品线总裁。
这是在怪他么？
可他还记得当初与向天盏沟通时，他并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然后就提出由他来全面负责十周年事宜。并承诺在交接工作的同时，保证完美完成任务。
一如既往地答应爽快，并没有丝毫怨怼。
确实很完美，顺便送了他一份无懈可击的礼物。
他以为他的不反对就是默认，从前都是这样。他以为懂他的苦衷，没想到……到底是埋下了裂痕。
闻迅沉默着，掩藏着眼底的愤怒还有一丝丝心虚，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向天盏还有话要说。
“四年前，你破格提拔我，让我成了全球副总裁。但你知道吗？这于我，不是赏识而是负担。所有人只看到所谓天才总裁的荣光，没有人会去想背后我得付出多少，没有人会在意我在这个位置上有多战战兢兢。”向天盏清清冷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异常平静，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那一年，加上我在闻讯的实习时间，总共入职才四年有余，如何担得起近万人公司的总裁？很多人事关系我都没搞清楚呢，呵呵……”
自嘲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锐利，向天盏垂着双眸，向前几步，双手撑着办公桌，身体微微前倾，嘴角一个讽刺的微笑，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提拔我，是为了打压老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