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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后,孙兰香要回省城学校了。少安这次是用摩托车把兰香送到原西县车站的,一个小时就回来了,有个摩托车就是快啊。
不久,高原的预付款打到了孙少安的账户上,同时,少安提前订购的新型制砖机已经在路上了。通过公社书记刘根民协调的石圪节砖厂扩建场地和采土协议也签署了。轰轰烈烈的砖厂大生产已经拉开了序幕,孙玉亭总经理也走马上任了。
孙少安曾经试探着问刘根民,想把石圪节公社的电话线引到砖厂里来,也安个电话,刘根民说暂时还不行,安电话是要通过县政府批准的,乡里还做不了主。
孙少安这次的巨大举动再次打破了双水村平静的生活。
金家湾闲话中心的人们更是有了新的津津乐道的话题:孙少安买了摩托车,又买了新机器,又要大量招人,听说还要涨工资,还要成立运输队……
双水村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在纷纷地猜测:这回孙少安又开始折腾起来了,这回的结果会是怎么样呢?是发大财?还是最终又遭遇困难,落个人财两空?听说这次还跟外国人打交道,跟外国人做买卖,这风险更大呀,这个孙少安胆子也太大了。很多人都为孙少安担着心,而更多人是不想看到孙少安发大财,期待他再一次落魄,再一次回到原点,跟他们一样老老实实地种地。田福堂就是这样想的,年轻人异想天开,一下铺这么大摊子,哼,早晚有出事的时候,做生意就是赌博,有赢就有输。不过眼下看到砖厂陆陆续续地招工,运输队也开始运转起来,听说工资待遇还挺高,田福堂不由地想起在外地跑运输的儿子润生,要是在家门口有个营生该多好,天天下班就可以回家,一家人就能天天在一起。可自己怎么能去找孙少安呢?
最担心的还是孙玉厚老汉,他曾多次找到少安,反复盘算这次砖厂的扩工扩产,生怕再次遭遇不幸。他们家承受的苦难太多了,一次一次的打击让他已经感到家庭的脆弱,生命的脆弱。他不想看到儿子再去折腾,再出什么事,安安稳稳的有个营生就行了。庄稼人不要梦想着发什么大财,现在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孙少安心中无论有多大的压力,在父亲面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只是跟父亲说没事,放心,也没有多解释。而私下里求少平和兰香给父亲写信详细解释,说明这次的砖厂扩产不是孙少安一个人的事,是好多人一起的合作,大家群策群力,同舟共济,还得到了县政府部门的支持,不会出问题的。
晌午到了,田里劳动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一家家的窑洞上方都升起袅袅的炊烟。
金俊武媳妇李玉玲卸下一筐青草,一边喂着奶牛,一边对坐在石凳上抽烟的金俊武说:“看见孙少安了没?婆姨的病还没好呢,又骑上了大摩托,带着那个孙玉亭到处转,不知道又折腾啥呢。”玉玲的话里显然带着羡慕的味道。
金俊武笑着说:“我知道,孙少安要扩建砖厂,到处要托关系、找门路,买个摩托车也很正常。怎么?你喜欢,咱也买一个,又不是买不起。”
“咱们才不要呢,那玩意是要喝油的,骑个自行车照样能办事,以前走乡上城的不都是靠两条腿吗,这自行车才几年啊,又要骑摩托了。”
金俊武在硷畔的石头上磕了磕烟锅子,说:“你这叫羡慕加嫉妒,他孙少安买辆摩托是小事,关键是人家要添机器办大厂了。”
“我也听说了,要大量招工呢,还听说孙少安封了他二爸孙玉亭个总经理。”玉玲说着洗了把手回屋做饭去了。
金俊武没说话。其实孙少安这两天就找过他,说这回的买卖确实太大,要他也出来一块干。他当时只是婉言推辞了一下,说考虑考虑。
金俊武家有一对儿女,都长大了,念书还可以,儿子金立杰虽然没考上高中,但这个孩子是体育特长生,还拿过一次市里的银牌奖。金俊武就托关系让儿子去了安志县那边读师范学校了,明年就可以毕业回来,起码可以在石圪节初中当个体育老师。家里基本没有负担,他可以放手干他的事业。
他望着远处的大片的庄稼地,又看看眼前的两头奶牛,心里也是有些不平静。是啊,少安比自己小十来岁,年纪轻轻敢作敢为,有了成就有了名气,不简单啊。可他金家也不是等闲之辈啊,这么多年他专心农业,是附近有名的粮食大户。现在他又学会了养牛的技术,再多养上几头不就是养牛场了吗。况且后山还有他的树苗基地呢,这是去年跟县林业局签的合同,不愁卖不出去,林业局的项目多着呢,够他金俊武折腾的,这也是他的强项啊,他是有事业的啊,他不比别人差。人家孙少安自己打拼出来的事业,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那是人家自己的,谁也眼红不着,偶尔帮个忙还可以,但决不能插一杠子,丢不起那人。
不过回过头来想一想,孙少安搞扩建,的确需要大量的人工,金家湾这边闲人也不少,要不怎么会有闲话中心呢,他们是吃饱了闲的没事干啊,可以动员他们啊,推个土、和个泥、搬个砖,因人而用,量才而用嘛。特别是这边的后生多,上学没出息,又不爱干庄稼活,成天游手好闲的,如果再出个像金富样的人,他金俊武更是颜面无光,金家湾也就臭名远扬了。
于是,经过金俊武的推荐,接下来的几天陆续有很多的金家湾的妇女、后生都到砖场去报名干活了。
这些日子以来,来自附近十里八村的好多人都来砖厂报名,这可把总经理孙玉亭忙活坏了。这么多人百人百性百脾气,要量才适用,可不是个简单事。可孙玉亭毕竟是孙玉亭,见得多、经得多,他当即把女儿卫红和女婿金强叫过来,正式参与砖厂的生产管理,卫红当会计做统计,金强管生产管质量。厂里定制度立规矩,规范上下班时间,设置全勤奖、加班奖、超额奖。新来的人试用期十天,只干些杂活,开少量的工资,试用期满后再安排具体岗位。所谓试用期其实是孙玉亭使的一个小伎俩,他要利用这十天的时间对每个人进行考察,谁勤快,谁懒惰,谁灵活,谁苶呆,谁耍滑,他都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根据不同情况进行分工,那些又滑又懒又苶的就让他继续干杂活,谁不愿意就自动退场了,还不得罪人。
孙少安给秀莲熬好了药,放在炕头的桌子上晾着,然后又冲上一杯糖水放在一旁。
虽然秀莲已经能下地,能在院子里转两圈,但身体依然很虚弱。由于化疗的原因,她的胃口很差,头发还没长出多少。少安妈心疼得总是偷偷地掉眼泪,每天都要过来给秀莲做做饭,拉拉话。秀莲说:“妈,我没事,省里的大夫说了,我会好的,我还会起来干活的。”
少安妈说:“孩子,什么也不要想,专心养病,再大的难处咱们也能挺过去。”
“妈,我知道,我不多想,可你也要当心,你和爸都年纪大了,奶奶那又离不开人,还得照顾虎子、燕子他们……”
少安过来说:“哎呀,没甚么大不了的事啊,一扛就过去了,扛就是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秀莲笑了,“你怎么学会了二爸的腔调。”
……
秀莲虽然看到少安很忙碌,很疲惫,但她发现少安这次没有垂头丧气,反而精神百倍,因此她也放心,也不多问。前几天少安跟他商量说要买辆摩托车,买就买吧,光骑个自行车又是乡里又是县里的天天跑,确实太累了,少安可不能累垮了呀,他是顶梁柱啊。
多么善解人意啊,秀莲知道自己生病,不去给丈夫添麻烦,就等于给丈夫最大的支持。也许这就是中国妇女的最可敬之处,是最温柔的心灵,是最朴实的智慧。
经过进一步的盘算,少安觉得目前的砖厂规模仍不能满足销售,正如他所料,有不少村的所谓“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陆续过来打探行情,订购出去不少砖,自然是准备箍新窑,垒院墙。种种迹象表明,在农村,家庭建设这个市场就要爆发了。少安自然明白,这个机会必须抓住,没啥可犹豫的,继续扩建。
双水村这个区域的土质在全县毋庸置疑,到底选哪里再扩建一个厂区呢,思来想去,庙坪山和神仙山都不合适,庙坪山有庙,说不定有哪位神仙住着呢,虽然是封建迷信,但对于这种事老百姓都是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还是敬而远之吧。神仙山土质最好,但那是金家湾所在地,金氏家族户大人多,还有金家祖坟和小学校也在那里,所以那里也不能动。田家圪崂背靠的西山又宽又高,一直绵延到石圪节公社后面,这里有好几公里是荒山,不存在民间纠纷,而且只要取土后不挖坑,然后再经过平整地面,还会增加不少耕地。对,就在这取土,就这一段大山包包,几十年也用不完啊。
接下来的工作就按部就班了。孙少安骑着摩托车,带着孙玉亭跑乡政府,跑县企业局,土地局等等,一连串的程序性活动后,手续办好了。之所以如此顺利,主要是取土不挖坑,还增加了耕地面积,这个办法居然还得到了政府的积极肯定。
田福堂再也不在那个破碾盘上打瞌睡了。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润生和郝红梅带着孩子亮亮回来后,田福堂老两口也有了事做。红梅此时又怀上了,润生妈整天都乐呵呵的,街坊邻居也都羡慕地说她好福气。田福堂天天手里拎个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放着清脆响亮的评书《岳飞传》,然后领着小亮亮到处玩耍,用秸秆做个风车,用柳枝做个口笛,用泥巴做个手枪。哈,这田福堂像个孩子似的,简直就像个老顽童了。
庄户人家的窑洞上又升起袅袅炊烟,娃子们放学了,嘻嘻闹闹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郝红梅和金成、姚淑芳等老师们也走出校门,各自回家。
因为润生早就通过润叶的公公李登云,给红梅弄了个准生指标,现在红梅已经又怀孕好几个月了,挺着个大肚子,每天坚持去学校,回到家时,婆婆基本上就已经做好饭了,一日三餐,每天如此,可以说生活的很滋润。只是润生在外地跑运输,又辛苦又不能天天回家,还让人提心吊胆。
由远而近的一辆大红色摩托车一溜烟地驶过来,“吱”的一声停在田福堂家的硷畔下面。
只见孙少安和孙玉亭相跟着走上来。
孙玉亭现在也是容光焕发,一身干净的衣服,胳膊下夹着黑色的公文包,跟着少安走州过府的,忙得不可开交。
“哎呀,玉亭啊,你现在好风光啊!”田福堂主动朝两个人打招呼。
“哎呀,我的老书记呀,我现在忙的是四脚不着地呀,一整天晕头转向的,我算是上了孙少安的贼船了。”
孙玉亭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田福堂的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福堂哥,我真羡慕你啊,你现在是幸福之家、天伦之乐呀。”
“玉亭,你不要打趣我,我现在是无名无分,一介草民,比不了你啦。”
田福堂扭头又对孙少安说:“少安,你是无事不登我的三宝殿啊,说,有甚事?”
少安没说话,他掏出香烟先是递给田福堂一支,再递给孙玉亭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然后依次点着。
田福堂看到这双水村的大名人对自己是这样的客气,心里很是满足。这个后生真是不简单哪,以前他们家穷得叮当响,日子过得烂包样,可人家就是不服气,愣是靠自己的努力打拼出了这么一番好光景。可虽然如此,也是吃了大苦遭了大罪了,唉,幸亏润叶没跟了他。
“福堂叔,确实有事求您,我想请您出山,帮我的砖厂打理打理,我现在有点忙不过来。”少安嘴里这样说说,其实他心里知道田福堂是不会答应的。
果然,田福堂把手一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喽,老了,思想也跟不上形势了,你们年轻人敢想敢干敢冲,新生事物也接受得快,我们这些老家伙早该下台了,可不能给你们添乱了。”
“可我觉得您老经验丰富,德高望重,再发挥发挥余热吧。”少安很恳求地说。
“不去不去,我现在的任务是看孙子,看孙子最重要。”
孙玉亭抽了口烟,说:“要不这样吧,让润生来吧,在新厂那边管点事,他有拖拉机,也可以拉拉砖,或者他找几个人成立个运输队也未尝不可。”
孙玉亭的话对田福堂来说正中下怀。其实田福堂早就有这个想法,儿媳红梅也提过这个建议,润生在外开拖拉机跑运输,收入也不稳定,哪如在家门口干啊,听说工资还高,还能天天回来吃口热乎饭。可是他田福堂能去求孙少安吗?这些年他没少找少安的麻烦,况且还有润叶的事。但是不去又不甘心,唉,慢慢来吧,先缓和缓和,慢慢接近,上次去黄原车站接秀莲回家就是田福堂安排润生开车去的。
“噢——,让润生去嘛?这个……我考虑考虑吧,或者是等润生回来再说吧。”田福堂故意拉长声音说。
“这还得征求人家小两口的意见呢,年轻人的事,我是啥也不管,也管不了喽。”
“不用征求,我同意!”
这时,郝红梅端着饭菜腆着个肚子走出来,
“正好让润生回来,照顾我们娘俩。”
“不是娘俩,是娘仨,这不,都快生了!”润生妈也端着白面馍馍走出来。
“来吧来吧,一块吃!”
“一块吃!玉亭,少安,吃了饭再说!”
田福堂也招呼着吃饭,孙少安和孙玉亭却真的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田福堂今天这么热情,连忙告辞。田福堂说啥也不让走,盛情难却,孙少安和孙玉亭只好吃了饭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