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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伟大的策划就这样敲定了,一切似乎安定下来。可金秀总觉得有点像天方夜谭似的,她考虑再三又找到顾养民,神情严肃地说:“这件事必须要稳妥,少安哥他们可是老实巴交、善良本分的农民啊,况且人家现在家里又有病人,万一这件事要有个闪失,你让他们以后还怎么活呀?”
顾养民说:“不会吧,烧砖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活,这也是少安哥的强项啊,只要他做到保证质量保证产量就行。”
“我不是说这个烧砖的事,”金秀说。
“那是什么?”
“我是疑问你们这个科研项目,真的那么有价值吗?这秋秋草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你和高原还有那个老外怎么都这么着迷,这么坚决要做这件事,到底有多大的把握,别到时弄成个什么滑天下之大稽,你们这里要成了笑话,后面大家可都成了笑话。”
“哦,是这个呀,”顾养民笑着说:“这还是由高原引起的,我就详细地给你说说高原的故事吧。”
“你说说吧。”金秀依然是神情严肃。
“呃,这个高原和我是好朋友,我们是一年进的医学院,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是他的父亲把他拉扯大的,就在他高三的时候,他爸爸干活时出了意外,摔断了腿,摔伤了大脑,他只好请假照顾他爸。即便如此他也是隔三差五到学校来一次,找老师补功课,领学习资料,坚持备考。最终,苍天不负,他考上了。但是,接下来的生活怎么办?他爸爸腿还没有养好,脑子却出现了后遗症,说白了就像傻子一样了,能吃能喝,生活却不能自理。”
“后来呢?”
“你都想不到,开学的时候,他是背着他爸去报到的,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很快校领导也知道这个事,报社也知道了,并在黄原晚报上做了头条报道,一时间这个高原成了我们茶余饭后的传奇性人物。”
“噢……,这个事我知道些,当年我们学校也流传过,那篇报道好像是叫什么“背着父亲上大学”,我们还发起过相关的宣教活动呢。”金秀说。
“没错,是这样。”顾养民说,“后来,有来自社会方面的,学校方的方方面面的关怀,还有他们老家政府方面的资助,高原和他爸最终被妥善地安顿了下来,学校给予了他贫困生待遇,减免了不少学杂费。”
“你接着说。”金秀说道。
“我原以为高原这样穷得像叫花子样的人会很自卑,会在人们异样的眼光下活得很孤立,但是我错了,高原非常聪明,非常自信,而且善于交往,很快就和同学们融在了一起。他积极参加社团活动,爱体育,爱演讲,结识了好多学长学妹,甚至连我们隔壁的黄原师专的学生他也有交往,他和田晓霞好像也很熟的。最让人佩服的是,他学习刻苦,成绩优秀,年年拿奖学金。我是在大三的时候才和他逐渐交往,也是因为同样的爱好和发展方向,就慢慢地成了好朋友。”
“再后来呢?”
“再后来,你们想都没想到,到大四的时候,他爸的病居然好了,生活能自理了,回家干活去了。”顾养民也是一脸的感叹。
“哎哎,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希望人家好吗?”金秀瞪起眼睛说。
“我不是不希望他好,你是知道的,按照当下的医学常识,这种脑损伤后遗症的治愈率是极低的。他爸的这个结果简直就是个奇迹。”
“嗯,那倒也是,那究竟什么原因呢?”
“高原自己也是没有想到。于是我们一起反复研究他爸的治疗过程,其中找专家医生会诊过,采用中西医结合用过药,我甚至带他们找我爷爷用针灸理疗过,这些我们不能说没有效果,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关注。”
顾养民喝了口水,继续说道:“高原他爸经常吃一种特殊的食物——就是这种叫秋秋菜的野草,他说这是他们老家常见的一种野草。这种草的生长环境比较特殊,所以全国其它地区很少见,春天的时候草的嫩叶可以吃,但是很苦涩,不好吃,因此很少有人去理它,等到秋天里就会结出大量的种子,这时就有很多人把这些草籽收集起来磨成粉,再掺到粮食粉里做成食物是又香又劲道,而且那的人都说吃了这种食物特别有力气,还有人说吃了这种草的嫩叶嫩茎能包治百病。也许是高原他爸从小就有吃这种草籽面的习惯,高原就经常托人捎过来好多,每天用来熬粥喝。”
说到这里,金秀插话道:“哦哦,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当年红军过草地的时候也吃过这种草籽面面,好像只有在荒无人烟的沼泽草地才有。”
“不管是不是这种草起到了作用,起了多大作用,我和高原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在我们正式决定研究的时候,史密斯也参与了进来。”
“这个史密斯是个急性子,马上就开车拉上我们去了趟高原的老家,当即取回来两大包秋秋菜的样品,然后一包直接送到了上海,另一包送到了美国,没多长时间,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
“经检测发现,这种草具有极其特殊的药物价值,其含有大量的维生素、氨基酸、微量元素,其中有一种特殊的酶对人体神经细胞有极强的修复功能,还发现其茎叶所含的微量元素要远远大于其种子,在上海的样品的含量要远远大于美国的。”
“有了这个结果,我们都迅速意识到了这种植物的开发价值,高原即刻联系学校及省相关部门,申请研发专项课题。”
金秀眨着眼睛,片刻沉思后,金秀说:“这样看来,首先确定这种草独特的药效对高原他爸的脑病起到了关键作用。第二,这种草的嫩茎叶更具药用价值。第三,中国的检测含量高,美国的低,确实能说明一个问题:时间问题,运输问题。”
“对,上海的技术人员经过分析计算,发现这种草只要是采摘下来,超过24小时,其活性元素急剧下降。从产地到机场,再办手续再到美国,时间就耽误了。还有专家提出可能是水土的问题,有一些水草必须在特定的环境下才含有某种元素,一旦脱离了这种环境,其活性元素迅速萎缩,或失去药用价值。”
说到这里,顾养民端起茶杯看着陷入思考的金秀。
金秀考虑了很久,也不说话了。
“还有什么担心吗?”顾养民接着说,“故事是真实的,老外的美钞也是真实的,这是大可放心的,下一步就是,第一看孙少安的能力,第二看我们的坚持和努力了,我们要建厂建实验室。”
“好吧,顾养民,我相信你,我现在好像也来了兴趣。”金秀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也要参加我们?”顾养民说。
“那倒不是,我的兴趣暂时要保密。”金秀一脸得意。
孙少安这几天除了照顾秀莲之外,就是盘算烧砖的事。他没有让秀莲知道,只是晚上和弟弟少平进行反复的磋商。
少平说:“哥,你觉得这个高原说得可行吗?”
少安说:“这个高原不熟悉,可顾养民你是知道的,他不会弄虚作假吧,年轻人有一些冲动或者叫梦想那很正常,还有那个老外,热情满满,要投资,不管别的,反正先给预付款,真金白银不是假的,我正考虑着以后怎么扩大生产呢,我到时候联系咱公社的刘根民,让他们在法律方面提供些帮助,实际上就是给咱撑撑腰,别让老外给骗了就行。”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家里刚刚有些好转,来之不易啊,再经不起折腾了。
少平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反复考量,应该是靠谱的,没有问题的,放手一搏吧。
这几年在煤矿的工作,让他见识了大厂矿的管理流程和制度规则,他试图站在更高的角度,为少安谋划一种更现代、更高效的经营模式。他说:“哥,这次的买卖可不同寻常,几百万的合同光靠热情、靠传统的管理模式是不行,我虽然没有管过厂子,但我知道你的模式就是小作坊式的,要做大做强,就必须改革改进。”
“嗯,少平,我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你先说说看。”
“我觉得,首先要改变你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凡事亲力亲为、撸起袖子就干的状态,如果你现在还像以前那样赶着毛驴车身先士卒,冲锋陷阵,那肯定不行,你浑身是铁能碾几颗钉?你现在就得拿出做大事做老板的样子,像过去的地主老财、资本家似的。其实地主老财也不全是黄世仁,也不过就是正常地管理着大片土地,统筹规划大量资源的人。正是因为他们不干活或者说叫他们剥削者,反倒说明他们懂经营、会管理。要研究一下他们是怎么管理的,要彻底改变小作坊生产模式,要靠头脑,靠思路,靠人脉。制定一个精准的施工方案,就像我们矿上似的,包括组织机构,岗位配置,机器安装,电力配置,产品质量,安全生产等等。你要当老板,你就要下放权力,要培养几个领导骨干,让他们去管理,让他们放开手脚施展才能,让他们替你操心。”
“你说得有道理。”少安说。
“最重要的是领导组织机构,我有这样一个设想,要有一个人品正,有阅历,有组织协调能力,有管理经验的这样一个人,为你当个总管,也就是总经理,对厂内大小事情全权负责,这样你就能腾出精力谋划大局,你就能腾出时间照顾家里。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嫂子的病还很危险,虽然暂时稳定了,不可预见的风险还是很大的,必须小心翼翼,长年照顾,所以你不可能再长期忙在厂里了,要做出一个长远规划,培养一个管理团队,要有保驾护航的,也就是说即使你孙少安在家里专心地顾老、顾小、顾病人,安安稳稳地喝着茶水,厂子里也是照常运转,波澜不惊才行。所以,思维一定要改变,要有做大事的心态。”
“这样的人不好找哩,这样的机构也不是那么好建设哩,关键是这个总管我还得驾驭得了才行,别到时候他把我架空了啊。”少安笑着说。
“有这么一个人,我觉得可以考虑,”
“谁?”
“咱二爸,孙玉亭。”
“他?好吃懒做的,我瞧不上!不行!不行!”少安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哥,是这样,我们看人不能光看一方面,要从多方面评价一个人。换个角度看,一个人这方面有缺点,在另一方面可能就有优势。你看啊,二爸才五十多岁,精力不减当年,年轻时在太原钢厂工作过,后来回村一直在村委会,虽然他不爱干活,懒惰成性,搞过运动,还出过丑事,但他人品基本上还算得上可以,没有坑蒙拐骗,没有祸害乡里,他是党员,爱出风头,爱管事,正事闲事他都管,管事上瘾,政治敏锐性高,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一直在这个岗位上,三乡五里十里八村没有不认识孙玉亭的。其实这就是优势,你瞧不上,没准换作你还干不了,这就是管理能力,这种人给他点阳光他就灿烂,他是进过国企干过政治的老手,给你管个砖厂我看正合适。”
“哈哈哈……”少安笑了。
“还有一点,二爸怎么着也和咱是一家人,老话说:是灰就比土热,对不对?”少平又说。
“嗯……我考虑考虑吧。”
“至于其他人,你自己去筛选,我在家里待得少,人脉稀,可你不一样啊。”
“嗯嗯,这个可以,这方面你不用操心……”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么大规模的扩产,这么大的成本投入,将来路修完了,再生产出的砖卖到哪里去?组织起来的人力是裁员还是解散?怎么样才能继续维持下去,这叫可持续发展,你想过没有?”
孙少平感到这是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想到少安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他递给少平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笑眯眯地说:“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到了,如果是仅仅这一锤子的买卖,把人招来忙完了就散伙,我还真不敢接这个活,我也不丢这个人。”
“你好像胸有成竹?”
少安说:“是这么个情况,年初在咱村新小学落成典礼之前,公社书记刘根民陪着县上一位主抓农村工作的领导找过我,说新成立的县委班子要贯彻上级关于‘要致富先修路’的决策,大力推动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准备在全县搞一个叫什么‘路路通’的致富工程,也就是全县所有乡村全部通公路。当然,柏油路也是修不起,要修砖路,要我为这个工程出把力,也就是要我保证这个工程的用砖。我当时还想我目前这个生产规模怎么保证人家用量呢?现在突然连上了这个事,这不正好借东风吗,况且,去年咱家箍了新窑、新门楼、新院墙,有多少人眼红啊。农村人有攀比心、嫉妒心,往后不定有多少人家会陆陆续续修窑洞、盖新房呢,这将是个巨大的市场哩……”
少平听着,不住地点头,哥哥没白折腾这么多年,有眼光,看得远。
在这灯火阑珊的省城,在这不属于自己的、陌生的屋檐下,这两个都有着艰苦的奋斗经历的亲兄弟彻夜长谈。多年前似乎也有类似的场景,不过那次是少平阻止少安去拍《三国演义》,而这次是决心和少安一起去干,还有顾养民、金波他们,大家一起协作努力,干一番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