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吃茶去

　　此时的厅中，依旧一片混沌，灯火多处已熄灭，不时传来有人受伤的声音。
　　“无常鬼！你……你竟然施毒！”
　　随后又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直到老者最后的一点意识，听到一个尖细又充满惊恐的声音道：“探梅微步？！你是何人……”
　　待到老者醒来，已是第二天。
　　屋内一片狼藉，空气中是让人窒息的味道，除白衣无常外，三个人尸体胡乱横在地上，死相极其难看。
　　他艰难挪着步子向外走去，在门外时又见到斗篷人的尸身，倒在烂泥之中。
　　老者的心中说不出的恐惧，便急急离开了此地。
　　茶馆中。
　　莫兰庭三人听完欧姓老者的讲述，俱是手心出汗，仿佛亲历了那惨烈的一夜。
　　老者微微颤抖着手，想喝口茶平息一下，却将一口茶噙在口中，许久才艰难咽下，就像口中的味道不是茶，而是那夜客栈空气中令人作呕的味道。
　　良久，众人已渐渐恢复平静。
　　一番问询后，莫兰庭道：“老先生，如您所说，除那白衣无常外，其余四人皆死在混乱之中，而那匣子最后被探梅谷的人取走？”
　　老者点点头，“探梅微步是探梅谷不传之法，精妙入微，天下无双，寻常人也做不了假，多半是如此了。后来听说，那白衣无常驾船在海上几个月，都没寻到探梅谷。”
　　沈风心道，这探梅步法确曾听齐叔讲述过，为谷中创始人长孙以岚所创，甚为玄妙，颇适合身体轻盈的女子。若是机缘所至，能观上一观，也是足矣。
　　莫兰庭稍微想了一下，“欧老先生，此事确系重大，只是，为何要对在下说起？”
　　欧姓老者微微一笑，“这一年多来，老夫本想早些将此事说出来，只是我身体伤势恢复用了许久时间，再后来又是小眉这孩子生了病，所以耽搁了。因此，这几日老夫想着去找一些老友道出此事，不想却在此碰到了你。青玄山和莫五侠的名声，老夫是信得过的。而且，老夫自打和你们坐在一起，有一种熟悉又奇怪的感觉，却也说不上来，呵呵，想必就是缘分吧！”
　　莫兰庭听罢，连忙称谢，表示定会将消息报于师门。
　　随后几人又闲聊一些方才提到的人物故事。
　　这时，沈风忽然问道：“欧老先生，除了上次受伤外，可是另有隐疾？”
　　老者闻言，暗吃一惊，不禁又打量一下沈风，赞叹道：“哦？沈小友如此年轻，却能发现老夫身上隐疾，寻常名医都未必做到。”
　　莫兰庭笑道：“老先生，我的这位兄弟可是难得的奇才！”
　　柳宜昀亦在旁边附和。
　　沈风笑道：“前辈谬赞，呵呵，他们言过其实了。晚辈只是隐隐觉得有一股阴衰之气藏在眉宇之间，因此才由此推断。”
　　老者听闻，点了点头，却只淡淡一笑，“很好，你说的不错。老夫打铁出身，常年铸造利器，伤了心脉根基，方才有此象。也是因为如此，老夫自知难以持久，想借此机会将小眉这孩子托付出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三人听罢，唏嘘不已。
　　莫兰庭忽然眉头微皱，似是想到了什么，“老先生姓欧，又会铸铁……铸剑大师欧震，老先生可认识？”
　　老者听闻，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莫五侠，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便是欧震。”
　　“啊？”三人大惊，齐齐站了起来，一起行了礼，“前辈竟是铸剑大师欧震！晚辈有眼不识泰山！”
　　这欧震是当今最负盛名的铸剑大师，在年轻时便闻名寰宇，武林中众多高人的兵器多出自他手。只是后来听说身染重疾，武功多半废去，便很少在江湖上出现了。
　　欧震又是哈哈一笑，连忙摆手，让众人坐下。
　　这时，沈风道：“欧前辈方才说见到我们有些熟悉感觉，我想，多半是因为这个。”
　　正说着，他自腰间将一样东西递了上来。
　　“缠龙剑？！”
　　正是明玄道长所赠的那把短剑。
　　欧震两眼放光，轻抚着这把不甚起眼却威力非凡的短剑，像是在看自己养育的孩子一般，“当年，迎冬散人意外获得寒铁，苦求老夫三日要铸成利刃。后来老夫不忍，便为他铸就此剑。谁想那迎冬散人恃利器而轻天下，四处滋扰生事，终被白云观清玄子所败。”
　　沈风点头道：“欧前辈，明玄道长也向晚辈提过。之前也是机缘巧合，道长将此物赠与在下，只是当时并未在意，现在想来，仍是不明道长为何将如此宝物交到晚辈手中。”
　　欧震一笑，将短剑还给沈风，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清玄、明玄两位道长，俱是有道之人，不可以常理度之。既是赠与小友，定有其中道理。你收好便是。”
　　沈风脑中浮起明玄道长的笑脸，也不知有道在何处。
　　莫兰庭与柳宜昀听罢，俱为沈风高兴。
　　这时，柳宜昀笑道：“老前辈，方才您说要去旧友那告知要事，现在心愿已成。我看李姑娘与您都是身体初愈，刚好我家在此附近有个庄子，二位不如暂住几日，养养身体，前辈以为如何？”
　　欧震还未开口，沈风与莫兰庭立刻拍手叫好。
　　“如此……呵呵，倒是叨扰柳公子了！想不到还能把生意做到在这里，真是不简单。”
　　柳宜昀笑道：“这也不值得什么，我们绿柳山庄可还是有些实力的。”
　　“绿柳山庄？你是绿柳山庄的？”欧震听罢，突然眼中精光一闪。
　　柳宜昀赶忙抱拳道：“晚辈是绿柳山庄少庄主柳宜昀，前辈……可是有疑问？”
　　“那柳慈——”
　　“正是家父。”
　　只见欧震神情有些激动，面部的肌肉微微抖了抖，眼中竟有些润湿，望着眼前一脸茫然的柳宜昀，口中喃喃道：“好，好，好孩子。”
　　沈风等人见状面面相觑，只觉有些奇怪。
　　欧震很快恢复了平静，眼中却露出一丝犹豫。
　　他扭头见李小眉那瘦弱的身影，轻叹了口气，便唤回李小眉，几人复又介绍一番，一起到庄子去了。
　　东屿县的东南角。
　　靠近海处，有一个客栈，叫做解阳客栈。
　　此客栈存在有些年份了，让人不解的是，这里地处边远，仅是挨着一个打渔码头，周围也是鲜有村落，但客栈却是一直有人来往。
　　码头向外便是千岛纷落，里面岔道纵横，稍有不慎便会误入歧途，困在其中永远出不来。
　　因此这里的人要进入千岛，均是由这里船夫送达，而船夫和船均是通过客栈派遣。
　　这些消息是沈风与莫兰庭近些天悄悄摸出来的。
　　只是让他们颇感为难的是，这里的船发往地点不同，如何才能不打草惊蛇地查出通往探梅谷的途径呢。
　　两人潜在附近的树林中盯着客栈的周围一切，根据知行二怪提供的线索，此处是唯一的突破口。
　　这已经过去数日，并未发现有何异常，看来，时机尚未来到。
　　东屿县。
　　绿柳山庄在此处的庄园里。
　　“来来来！尝尝老夫带来的好茶。”欧震热情地引着沈风与柳宜昀进到自己的住处。
　　刚进来，一股清香扑鼻而入。
　　正见李小眉端坐在案前清洗茶具，旁边盘子里应是之前泡过的残茶。
　　柳宜昀笑道：“这茶一闻就不一般，经久不散，馥郁留香。”
　　欧震听罢呵呵一笑，和沈风二人在案子这边并排坐下，道：“早年曾遇到一个南疆人，与老夫分享了一些他们当地经常喝的茶，后来老夫也渐渐养成了这种喝茶的习惯。小眉她跟我多年，也练就了一套泡茶好手艺，今日邀请两位小友尝尝。”
　　经过这段时间在庄里的调养休息，再加上柳宜昀毫不吝啬滋补用品，此时的李小眉面庞也有了红韵，整个人显得精神不少，再加上她本就皮肤白皙，倒也出落得几分气质来。
　　只见李小眉已将茶具洗完，随后在一个精致的小罐中取些茶叶放入碗中。
　　这些茶叶倒与寻常喝的绿茶不同，明显是由茶叶片揉捻而成的小团状。
　　随后注入热水，茶叶翻滚，一股清香散发而来。再后用碗盖将茶沫轻轻刮去，将茶汤自碗中转到一个分茶大杯中，再分入三只细瓷浅底杯，待杯子润后，便将三只空杯子分至三人面前。
　　重新注入热水到茶碗中，茶叶方才舒展开来，然后再将新茶汤分入三只杯子。
　　整个流程一气呵成，轻巧娴熟。李小眉手指白净修长，兰花轻掐，在一抹绿色上手指轻盈翻飞，如一只玉蝴蝶欢快跳动。
　　沈风二人大为惊叹！
　　整个过程未发一言，生怕一点响动惊扰了蝴蝶，直到一杯新绿伴着茶香飘到面前。
　　随后二人不吝溢美之词，欧震甚为满意，捋着胡子笑个不停，连恬静的李小眉也不禁浅笑嫣然。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柳宜昀道：“欧前辈，听闻你这几日便要离开？”
　　欧震点点头，“不错。已打搅数日，现在小眉身体已无大碍，是可以启程了。”
　　柳宜昀道：“前辈客气了，今日虽是前辈好茶相邀，晚辈此时却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少庄主请说。”欧震道。
　　柳宜昀道：“前辈心中所急不过是小眉姑娘有个归宿。现在山庄以布匹生意为主，却也难保将来会做一些茶有关的营生。小眉姑娘如此心灵手巧，又有这般手艺，我想，不如小眉姑娘就此留在山庄帮忙，给我们添把手，欧前辈以为如何？”
　　沈风笑道：“妙极妙极！”
　　欧震听罢，心中欢喜。
　　这些时日的接触让他对柳宜昀众人心生好感，若是小眉能留在此处自是让他放心。只是小眉性情内敛，不知是否会同意，他迟疑了一下，望向李小眉。
　　李小眉此时贝齿轻咬着嘴唇，眼眉低垂，那看上去略显激动的眉眼中，却隐隐浮着一片愁云。
　　一旁的沈风觑得清楚，明白这姑娘是个心思敏感之人，又非欧震自己所出，自然不能强来，他心思转动之下，说道：“在下出生乡野，因为一些原因与姐姐奔走他乡，后与柳家相识，结为兄弟，自此将绿柳山庄作为自己的家。小眉姑娘，大家与你投缘，自然会相处无碍。”
　　“这……”李小眉的手捏着竹夹，捻过来又捻过去，悄悄抬眼，看见欧震正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唇齿间轻轻挤出了一个“嗯”。
　　几人自是开心，只是欧震却坚持自己不留在山庄，要到江湖上走走，答应偶尔回山庄看看。
　　一番闲聊后，众人又熟络了不少，李小眉也不似先前那般拘谨，只听她道：“两位兄长，小眉别无长处，这点手艺却怎能拿得出手，岂不是让庄里人笑话，恐怕将来要多劳费心了。”
　　沈风笑道：“小眉，你不必妄自菲薄，你有这般手艺，一般人还赶不上哩！不过呢，我倒是有个锦上添花的法子。”
　　几人忙问原因，沈风只是微笑不语，只是让李小眉将方才泡茶流程再准备做一遍。
　　柳宜昀不明所以，心中却欣喜万分。
　　因为他明白，一般这种情况下，这位沈兄弟又有赚钱的招数了。
　　李小眉见沈风神神秘秘，也不多问，只道是这帮公子哥觉得新鲜而已，便开始着手泡茶。
　　这时，方听得沈风从旁开始做行文注脚。
　　李小眉提壶冲茶时，“此为：高山停云雾，流水捧香出。”
　　李小眉刮去茶沫时，“此为：香茗藏故旧，清风拂新颜。”
　　李小眉二泡注水时，“此为：乌龙复入海，孔雀恰开屏。”
　　李小眉将茶入杯时，“此为：祥龙行甘露，凤凰三点头。”
　　一套下来，柳宜昀与欧震连连叫绝！
　　李小眉已是面色潮红，眼中满是惊喜之色。
　　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就动动手指的几个动作，竟在那人的口中变得如此美妙，仿佛那一刹自己在云端起舞般。
　　李小眉心中依旧突突乱跳，禁不住秀眉微挑，抬眉匆匆一眼，心道，想不到这翩翩少年郎，竟是心有芝兰。
　　随后，沈风道：“这样一来，类似就可以把每一个步骤转成制式，固定下来，可以培养出更多人，我们的小眉姑娘，将来还是教师呢。当然这里的文辞可以再多些，或者再细化些，就不用找我了。”
　　“那找谁？”柳宜昀问道。
　　沈风道：“慕语啊。”
　　一旁的李小眉见沈风眼中喜悦，心道，那叫慕语的姑娘她自是听说，是山庄的小姐，这沈兄这般文采却对那人荐推，想必是不一般的人儿。
　　又曾听闻这二人关系斐然，李小眉秀眉微蹙，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