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华予

　　放晴的天空，落阴大街的积水已经退去了不少，可是那些贫民居住的地方估计已经是一片惨淡光景，这一天不知要有多少人要流连失所了，这就是上天的力量，苍生在其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陈远岫没有回去看下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老泥房，他怕去看了一眼。陈远岫只是来到了巷尾和另一条街阡陌的地方，那里是瘦猴的家，好生安慰了那堆愁眉苦脸的夫妇，陈远岫一个只好编织了个谎言，那个是个神通广大的老神仙，瘦猴这一去就是享了天大的福气，夫妇半醒半疑，最后还是姑且相信了这么一个借口，哪家父母牵挂自己儿女不希望是好的？陈远岫当下又一阵叹息。
　　陈远岫先去祭拜了一番母亲，在镇口的一家卖花的小店买了一束在西北难见的百合花，拿出钱的时候还是很肉疼的，可是一想往后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也顾不了那么多，还买了一瓶还算可以的浮蚁酒，是拿来孝敬那个被马踏死，死的有点窝囊的父亲的。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那个便宜舅舅会说出了一句那样形容父亲的话。
　　出了落阴镇，先跑去三里外去祭拜了母亲，再一路小跑八里多便可以清晰地看见乱葬岗了，这次陈远岫还是听从了孙老板的话，只是看清了乱葬岗便停下了脚步。
　　陈远岫目力极好，一下子就看到了现如今乱葬岗的光景，碎石嶙峋，已经辨认不出这些原来是墓碑了，一大一小的数百上千个深坑，焦黑的泥土。陈远岫这才有些庆幸听从了孙老板的警告，不然真要不识好歹地进去，怕是要遇到什么不清不楚的事，出什么事都好，要是这一把就把命丢进去了，见到爹娘也无脸面啊。
　　不过真有轮回说，估计父母早已投胎了吧，只希望可以找到一户富贵人家，虽说如今看起来太平盛世，可那也是中原所传诵的，在这西北边陲，人命真不值几个钱。
　　陈远岫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要是以前，约莫会猜想是老天爷凑巧砸上了这个倒霉的地方，可经过这一天的转变，再加上孙老板神神道道，说话不说完的让人恶心的这种习惯，陈远岫估计这里也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自然是打算遥遥祭拜一下老父，就离去了。
　　“爹，那个啥孙，我也不知道他真名，他是我舅舅吧。过了今日，你儿子我就要跟他出去闯荡江湖了，万一闯出个名头，一定回来给爹你敬上一壶好酒！你老人家可得保佑我啊，娘那里我去了，你们就不用担心我了。”一壶酒干干净净地一滴不剩全撒在这片土地上。
　　正待离开时，眼里闪过了一丝红色的身影，陈远岫定眼一看，在那对面山头竟有一红衣裳的姑娘坐在一棵树上，瞧着乱葬岗发呆。虽热陈远岫目力极好，可依旧不大看清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本欲不加枝节离开。可是心底的善念还是让其忍不住去提醒那人。毕竟这乱葬岗如今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善地，约莫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
　　跑了大约半里元，足足用了半刻钟才靠近那颗原先看到坐着个红衣裳姑娘的地方。只是那姑娘已经不见踪影了。陈远岫顾目四周，瞧不见一丝的人影。
　　恰在这时，一声俏冷确带着丝丝好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在找什么？”陈远岫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才抬头一看。
　　只见头顶的树枝上，正俏生生地坐着一个红衣裳的小姑娘。如此近的距离，却看不大清楚。陈远岫只看见这小姑娘约双眼有些无神，甚至是空洞。
　　陈远岫瞧着这一双眼睛，仿若魂儿都要被吸进去。那块悬在腰间的玉佩这时候也似乎在轻轻鸟鸣，一下子就让陈远岫双目清明了许多。一下子就看清了眼前红衣裳姑娘的容貌
　　双眼若夜，面容不敷脂粉，而颜色若朝霞映雪，又如梨花带雨。如一块寒冰初识艳阳，这是陈远岫莫名觉得的感官。
　　奇怪的是，这红衣裳姑娘却撑着一把红地发黑颜色的油纸伞，在这树冠之下，枝桠之间。
　　“你也不会说话吗？”瞧见陈远岫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这红衣姑娘又问道。只是问了自己却觉得有些奇怪，这也字一说从何而来？
　　陈远岫看着这位有些莫名其妙的姑娘。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荒野之上。莫名其妙地撑着伞坐在树上，还有莫名其妙的美。陈远岫也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你不是人。”陈远岫用的是肯定不是疑问，说完眼神坦荡荡，无一丝害怕。
　　这被陈远岫当做“不是人”的红衣姑娘却也没和陈远岫的谈话停在同一水平线上。
　　“你这腰间的东西很好看，能送给我吗？”
　　陈远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要是能给我三十两银子，我就卖你。”这话要是让孙老板听见，不得气炸，估计都有生吞活剥这小子的意思了。
　　陈远岫不懂这百灵鸟玉佩的价值，可那孙老板却知道。当日后陈远岫知道这玉佩能换半国山河的时候，怕是会伤感起这摊买卖来。
　　“什么是卖？”红衣裳少女撑着油纸伞，往下一跳，油伞飘飘柔柔地就带着她往下落，直到站在地上，就这么站在少年对面。少年早已站起来了，当这红衣少女落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两个人的脸只有一拳头那么远。“你的心跳的很快”少女如实说道。
　　“你不怕我吗？”少女又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却说不上话来。少女的贝齿就在面前轻启，口吐芳兰。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呢？那怎样才算是人。”少女后退了两步，绕着少年好奇地看着。
　　这时少年才如蒙大赦，开口道：“不知道，我看着你的样子的时候，就感觉你不是人。如我这般的就是人。”
　　少女闭目深吸了一口气，仿若陶醉，然后才笑着开口道：“你真有趣，或许哪一天我会变成人也说不定了。”
　　少年问道：“虽然我知道你不是人，却不知道你是什么。我认识一说书的先生，知晓这世间既有精怪，也有神仙妖魔，也有飘荡在世间的鬼。”
　　少女想了想，似乎在极力回想起一些事情，那小脸轻轻地皱着，少年看着不知是什么的“少女”，莫名地想起了那个喜怒无常的绝美少女。那个都美丽的少女，却无法拿来作上比较。试问月亮与太阳如何相比，各有各的美罢了。
　　红衣少女打断了少年的遐想。一脸认真的道：“我想不出我到底是什么。”
　　少年对其的说法极度无语，想了想问道：“那你从哪里来的。”
　　“我不记得”
　　“你失忆了？”少年惊讶问道。“失忆是什么？”少女又问道。
　　少年“……”
　　少年蹲在地上，久久才平复自己的内心，才站起来说道：“失忆就是忘记了以前的事的样子，你现在也记不得自己从哪里而来，那不就是失忆吗？就是忘记很多事情的样子。”
　　少女却摇了摇头，指着边上的乱葬岗说道：“那我不是失忆，我之前一直在那，你每次来我都知道。”
　　少年这下才冷汗直冒，原来是鬼！却不是怕这少女是鬼，只是之前每次祭拜时候都会胡言乱语，什么话都敢说，这不都让少女听见了？
　　“那你就是鬼了！”少年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回道。
　　“哦”少女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思考鬼这一字的意思：“那我是鬼了，你怎么也不怕我？”
　　“你既无害我之心，我又何惧之？”少年又说道：“刚才我问你从哪里而来你怎么说不记得。”
　　少女也如少年那般坐在地上，交叉这双腿，撑着伞，说道：“我不是从这里来的，从哪里来我都忘记了，我只是在这很久很久而已。”
　　少年听到少女这话，竟有些伤感，一个鬼，虽说是一个鬼，可也是孑然一身，何尝不如自己这般？少年不怕鬼怪，有一半是因为他爹留给他的《山海志》，那书也有许多有趣的故事，里面就讲到这世间不止人分善恶，连万物都有善恶之分。另一半却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能感觉到少女模样的鬼没有害他之心。
　　一人一鬼就这么对立而坐，竟无一丝违和感。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陈远岫，远是远近的远，岫是一个山字旁再加一个由字。”少年本不对这个问题有所期待，怎知少女却异常肯定地回道：“华予。化十华，给予予”说着就用树枝在地上书写出来，少年看着少女在地上划的字样，却是说不出的好看。当下少年有了一丝沮丧。怎么一女鬼写的字都比自己一个人写的好看。
　　陈远岫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无遗憾地说道：“那，华予姑娘，我怕是要离开了。虽说你是鬼，可能不怕，可我觉得还是离开为好。我有一不知真假的舅舅要带我离开。希望以后还有相见的时候。”
　　这名为华予的少女鬼却道：“我可以和你一道离开吗？”
　　少年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我那舅舅肯不肯，毕竟还得征求下他想法。况且我和你也才认识这么一会，我们又不是朋友，你不怕我是坏人？”
　　“什么是朋友？”少女在少年眼中似乎是个白痴，什么都不懂，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陈远岫只能无奈解释道：“朋友就是，可以在一起很好的人就可以成为朋友。”
　　少女往前探了半个身子，又回到了两脸仅一拳之远的距离：“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少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少女开心地坐回原位，开心地道：“那我们现在不就是朋友了吗？那我就可以跟着你走了。”
　　少年不知为何有些头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只好又想起了他娘教他的福祸未知，顺其自然。
　　“那好，那你还要回”少年这个家字却是说不出口，虽说他不怕这个不有害人之心的女鬼，可一想到以坟为家还是打了一身颤。“还要收拾什么东西吗？”
　　少女摇了摇头，却不知从那变出了一颗墨绿的珠子，人眼大小：“这东西你拿着，只要你带着我，你在哪我都能知道。我却不太适宜在你身边呆太久，这样对你不好。切记，这骊珠不要弄丢了，万一碎了我就要真的死了。你先回去，等我玩够了就会去找你。”
　　少年伸出去的手一下就僵住了，真切不知道为何一样如此重要的东西会有人，或者说有鬼会如此随意地交到别人手里。少年只是僵了一下，却还是结结实实地接住了，重重点头。
　　少女一笑，宛若万种风情。这一刻，少年却觉得这女鬼怕是要比那绝美少女要来的好看。起码温柔了多。
　　待少年离去后，少女看着少年离去留下的足迹，嘴里莫名道：“道心通明”。才说完，少女就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这四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想着想着，竟突然生气了起来一拍那伞骨，嘴里念道：“闭嘴！”
　　只见伞面凭空浮现了密密麻麻的各色人脸，有愤然，有惊惧，有平和，有癫狂，亦有木然，千百众生相，皆尽在此，喧嚣声也是从此而出。只是少女的二字罢了，宛若真言，那人脸和喧哗一下子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