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缮粮

　　薛二娥拿着编织袋，像是披挂整齐的士兵一样弯着腰，在药材地里仔细搜寻掉在地上的药材。慢慢向前走动，时不时伸出手，将地上的药材拾起，熟练地放人编织袋中。几乎没有一丝风，杨见云像一只正被烧烤的鸭子，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他汗流浃背。杨见云一脸虔敬，即便是散落地上的颗粒，也要蹲下去，一粒粒拾到袋子里。那些像针一样的荆棘，还有刀子一样的茬芒，把他的胳膊和脚扎得生疼。
　　杨见云还记得，那些年秋收的时候，石头寨村民选在这样的时候出发，就是去跟秋天要生存，要活命的。看到一片田园，就走进去，捡拾秋收后遗落的稻穗。遇到庄稼地，就走进庄稼地，捡拾秋收后遗落的苞谷、土豆和红薯。空旷的田野里，缮粮的村民像一群折了羽翼无法南归的候鸟，耸拉着翅膀，艰难觅食。天快黑时，实在饿得不行，烧一堆火，把缮来的苞谷或红薯烧几个充饥。然后找一座风雨桥或岩坎脚下，铺一捆稻草歇下来。他们一路移挪着，一路缮粮，每天总能缮上几斤。每个村子，他们都会缮上几天。他们就是生活逼出来的梳子，把田间地头，反复梳过几遍。碰到还在秋收打谷子的寨子，善良的乡亲就会故意割断一些谷穗掉到地上，让他们去缮。
　　药材还没有采收，周边的村民就纷纷涌到地里来哄抢药材了。今年中药材涨价很多，村民也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没等种植者允许，他们就下地挖药材了。他们拎着篮子、提着桶，拿着挖掘工具，光天化日之下，二话不说，突然就冲进来，开始哄抢药材。他们在田里来回走动，在田地里挖掘药材，那可是杨见云和薛二娥辛辛苦苦种植的药材。杨见云上前去阻拦，大声喊着不要挖，不要抢，嗓子都喊哑了，愣是拦不住。杨见云十分气愤，但却无可奈何，毕竟有那么多村民，他可不敢动手。
　　老一辈山寨人穷怕了，但凡有些意外之财，也可能挣不到多少钱，只要人多就敢干。杨见云想起那个饥荒的年代，石头寨人靠山吃山，方圆几十里都是油茶林。那时候就有捡油茶果子的习惯。收摘季节，周边几十里地的村民都涌来捡油茶果子，跟在摘油茶人的身后，找树上漏摘的油茶果子。漫山遍野的人群如蚁，浑水摸鱼，顺手牵羊的事时有发生。每到收摘季节，石头寨人如临大敌，出入油茶林的各大小路口，均有人日夜巡逻。巡逻的人掮着梭镖或鸟铳，在林间的小路上走来走去。当时有威慑力的铳太少，家里有铳的都是当然的巡逻员。和杨见云同岁的隔壁家堂兄也因为有铳，当上了巡逻员。那天，缮油茶果子的村民成群结队，一波又一波涌进油茶林，像梳子一样从油茶树的枝枝叶叶间梳过去。日落时分，各有收获，又相邀结伴回家。离开村子时，一拨人发现路旁还有一些没有收摘的油茶树。看着压弯了枝头的油茶果子，耐不住眼热手痒，且摘且往回走。这时，堂兄突然从林间冒出来，一声吆喝：“站住！好大的贼胆，都给我把油茶果送到大队部去。”然而，缮油茶果子的人多势众，叽叽喳喳的说道：“这深山老林，远离村寨，怎奈我何？反正说不清了，少摘也是偷，多摘也是偷，没摘也摘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放开手脚，摘它个够再回去。”“你们无法无天了。”堂兄气急败坏，端着铳团团转，声嘶力竭地喊道：“再不走，我开铳了！”吓谁呢？他们仍然不屑看他一眼，就摘这么几个油茶果子，你舞着一根吹火筒，真敢杀人不成？堂兄气愤填膺，慌乱中一不小心按下了火舌。砰！一声巨响，正在摘油茶果的村民被击中脑门，当场身亡。几十年过去了，摘油茶果子的村民倒下时瞳孔放大，脸部因痛苦而不断抽搐的画面，还时常在杨见云脑袋里浮现。
　　自己田里的药材遭人哄抢，薛二娥坐在田地里大声哭喊。周围不少人走动，对薛二娥不理不睬。这块药田是她承包种植的，今年药田的收成好，行情也好。这些哄抢者来到田里，根本控制不住。前来哄抢的村民越来越多，杨见云和薛二娥根本看管不过来。杨见云嗓子都喊哑了，他们根本不听从劝阻。薛二娥想阻拦，根本拦不住。种植药材非常不容易，药田一年一熟，年景不好甚至会绝收。往年，受自然灾害影响，不仅收成减少，市场行情还差，他们一直都在亏本。今年，其他药材种植田受灾，杨见云晨兴夜寐，胼手胝足地打理，药田有了收成，行情也很好。辛辛苦苦忙一年，收获的季节到了，薛二娥想着能把以前亏的钱挣回来。然而药材还没有采收，就已被村民捡拾光了。晚上，田里到处都是打着灯，提着小篮筐，在田间地头挖药材的村民。薛二娥坐在地上大声哭喊，自己辛辛苦苦种植的药材都被缮走了，她心里十分难受。村民认为，我就拿这么一点，谈不上犯事。你抢一点，他也抢一点，薛二娥却要倾家荡产了。药材被抢光了，薛二娥无可奈何，他只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哭爹喊娘，让人心疼不已。薛二娥哭喊着，身边有许多手拿编织袋，缮药材的村民。她们仍然无动于衷，骂不走，还非常霸道地继续翻找着中药材。
　　薛二娥停止哭喊，突然站起身来，疯了似的扑向那个带头哄抢药材的女人。人疯了的时候是最有劲的，一身泥土的薛二娥，一下子就扑倒了那个抢药材的女人。她瘦弱的手，铁夹般把那女人箍得放不出气来。两个女人边骂边厮打在一起时，人们纷纷停了手上的工夫，看两个女人在药田里面打滚。几堆药材被两个女人滚得满地都是。堆在一边，还来不及装袋的药材，也被两个女人滚塌，散落一地。她们嘴里骂人的句子，句句扎心，句句难听。当杨秀华鼓足勇气也去给薛二娥帮忙时，被那女人的丈夫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扔得老远。薛二娥就像一捆被人割倒的药材，在烈日曝晒下枯萎倦缩，卷成一团。泥土粘满她的全身，荆棘刺破了嘴角，血流如注。血和伤，在烈日下，烤成了黑斑。杨见云被无赖的人讹诈。当那女人把薛二娥按倒在地里，猛打猛抽时，他居然不晓得上前帮忙，而是站在旁边惊秫。薛二娥满身是泥，晕死在药田里，奄奄一息，很久才被杨秀华喊醒。
　　在拦住几名带头的村民后，对方称他们造成其受伤，选择报警。警方到场后，对现场哄抢的村民进行了驱离。村民就在田边站着，民警走了，又会进入药田。民警拿着大喇叭吆喝进行驱赶，这些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药材已被一抢而空。薛二娥瘫坐在地里，悲伤地捶胸顿足，仰天痛哭。杨见云恨不得跑过去，把这些哄抢药材的人痛打一顿。昧着良心去抢别人家种植的药材，现在你们还缺吃缺喝吗？抢这点东西能发家致富吗？杨见云骂咧着。他们种植药材，承包土地一直都贷着款，因为药材比较脆弱，娇贵，很难养活。已经赔钱很多年了。今年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可没想到在收获的时候，被村民洗劫一空。村民今年抢、明年抢，大家一起抢。哎，竟然没事。大家也就肆无忌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