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起

　　往往是，当李渊不在教坊里闲得蛋疼的时候，他必定遇到了头疼的事情。
　　这几天李渊不在教坊，也不在家。手握一州之境的枪杆和印章，他在军营里忙成王八蛋。
　　那年新春刚过，年味儿散了，空气里混杂进一丝萧杀。
　　这个春天的确不让人省心，李渊收到了插着鸡毛的军书。
　　书里写，皇上的胞弟、并州总管杨谅，因为诏书里一个没有写错的字，他的屁股痒了。
　　杨凉是先皇最得宠的小儿子，老皇爷生前，把函谷关以东、东海以西、黄河以北的军队，全部授他调遣。
　　杨凉被封在并州，离京时，老皇爷亲自送他赴任。
　　到了治所，皇爷扒着耳朵叮嘱儿子，以后想小儿子了，肯定要常常往并州给他邮寄家书：
　　皇帝的信，抬头要写“敕令”。这“敕令”的敕字，先皇会在“夂”里多加个“丶”。
　　看到错别字，就是爹地的亲笔；
　　没有那一点，爹地肯定是有危险了！速速在并州集结三军，穿晋、入陕，直扑国都大兴城；爹地的安危事小，好儿子，千万不可丢了自己的地盘和富贵！
　　爱子杨谅，打小听爹妈的话，可惜的是，每次他只能听进去半句。
　　收到先皇驾崩前传位兄长的遗诏，杨凉看着明明白白的“敕”字，找不着那一“丶”，于是当机立断地反了。
　　幼子从小泡在蜜罐，年少就做了封疆大吏，耽于逸乐，一向没经过大事。他的造反，更像小朋友护食——一个妈生的，那帝位，哥哥当得，我当不得？
　　什么“穿晋入陕”全抛置脑后，大兴城是都城，雄兵在伺，向南打，不如朝东去，弄好了割据北方，有过东魏、西魏，我也来个南隋、北隋！
　　胞兄隋炀帝没啥慌的。
　　那炀帝即位之前，已是南征北战多年。幼弟到底年轻，当年奶嘴都抢不过他，现今胆敢争夺这天下？大哥杨勇的坟头草，就是他杨谅的例子！
　　军书如飞；大隋炀帝，敕令全国二百州郡，战备迎敌！
　　李渊所在的陇州不大，长街一道，隔开东西两市，空空荡荡。
　　人呢？男人都征调在军营中啦。
　　教坊的小粉灯不亮了，街面上看不到一个街溜子，空余打更人急促的梆子声、老百姓家户里女人的捣衣声。
　　李渊这个王八蛋此刻正忙着练兵，顺便忙着以练兵之名，贪墨上面发下的军饷。
　　出征平叛在即，时间紧任务重，李渊以一丝不苟之势，誓要把营中账目明细做的一滴不漏。
　　李府今晚也很忙，忙着满陇州城里，找那夜不归宿的李家二凤。
　　“毗沙门，你二弟确实不在侯家玩吗？”大着肚子的窦氏，身披锦袍，顾不上春寒料峭，撇了丫鬟，焦急走出庭院，迎向刚刚跑回家门的大儿子毗沙门。
　　“娘，确实不在。二弟常去的段家、乔家，也都看了。我派家丁去告知了父亲，又令几个精干的军士把住了驿路和城门。大姐性急，跨马领了家将去城外，沿山路也去找了……”
　　毗沙门满头大汗，一袭黑貂裘早已打湿，“娘您宽心。二弟的小矮马没在厩里，想是又到城外山上了，小孩子贪玩儿。”
　　这毗沙门已经长到一十四岁，眉眼极像李渊，嘴边一圈细而软的鹅黄绒毛，颧低面阔，一点儿没随了母亲的胡风样貌；矮壮肩宽，膀上扛一把镶珠绿伞，言语间慢条斯理，寻不见二弟，心里只忍着焦躁不安。
　　“世道乱成这样，到处是陌路强人，你爹竟放任二凤日日在那荒山野岭流连。老二但有差池，我要李渊的命……”
　　毗沙门沉吟不语，对着母亲一揖，束紧宝伞，扭头又跑出府门。
　　“娘……”老三玄霸，睡眼惺忪，胸前只有一个袢子，赤着瘦弱的身子，从西厢房抱臂走出，婴孩学步，让风吹的踉跄，“太冷啦，娘您回屋睡吧。二哥说，他是英雄好汉，横行天下，没人敢动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