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美国经济危机，每天都有大量的人自杀。
大家冷漠地站在街上，抬头看风上打扮窘迫的男人，等着他一跃而下。
女人必须回归家庭，自己制作腌菜乳酪梅子干，用祖母那一代的手艺编织毛衣补贴家用。
她们不回归也无处可去，在生死存亡之际，男人用不到风度和礼貌。
上千人竞争一个职位，或者脖子上挂个牌子站在街边自己卖自己。
一周能吃到卷心菜就是重大改善，平民的老人孩子自发去扒垃圾。
有些运货的司机穿过平民区看到老的老小的小实在不忍心，非常技术性地从货斗里甩下一箱橘子。
美国的经济像巴比伦塔。
大家以为它能通天，然而一夜之间塌得一地碎砖烂瓦。
戚遇山长时间地观察他的美国同学。
一九二九年之前，美国人脸上有种光。
那大概是戚遇山不能企及的，祖国赋予的自豪和骄傲。
美国是经济奇迹，纽约仿佛一座喷着黄金和美钞的火山。
胡佛曾经野心勃勃地发表演说，认为“贫穷可以消灭”，这项使命在美利坚合众国身上。
那几个讨人嫌的美国佬，也以肩负使命自居，他们同情戚遇山，告诉戚遇山“美国一定会帮中国的，放心吧。”
美国自己都掉江里。
戚遇山惊讶地发现美国佬脸上的光不见了，他们那神情和西方记者拍的黑白照片里，中国人丧家之犬的神情一模一样。
黑白的表情。
这心态非常不好。
戚遇山知道，他想像大哥知道了要说什么。
他轻声叹气。
法国的危机来得晚。
二九年挺过去，三零年熬不住。
三零年底伍斯特里克银行破产，引发一系列银行跟着破产，塔迪厄内阁倒台。
法国工业最辉煌的时候年增长率是9.1％，同期英国只有1.7％。
出口骤然停止这些工业产品全部砸在法国自己手里，简直像吞金自杀。
工业倒了，农产品过剩，也完了。
章士钊当初说“工业文明正航于断港绝潢不得出”差点被人嘲死——竟然让他言中了。
戚遇山给自己找了个活。
卢浮宫外面卖假画。
平心而论，他画技不怎么成熟。
空间层次和颜色运用都有些问题，糊弄外行是够。他主要负责随机应变地推销。
发掘他的人是他同学，艺术系的。
艺术这东西不当吃不当穿年景好的时候凑合，年景差自己吃饭都成问题谁还去画廊。
卢浮宫外面应运而生一种地摊，坑蒙拐骗。
遇上行家就说这是高仿，遇上棒槌就说这是真迹。
几个学画画的平时不用嘴，这时候很犯难。
不知道谁突然想起戚遇山。
戚遇山的口才名声在外。
土木工程专业的，却像个社会活动家。
机敏，幽默，特别会跟人聊天，聊着聊着就被他绕进去。
辩论谁也辩不过他，因此人送外号“爱赫麦斯”，希腊神话中的雄辩与商业之神。
这位神聪敏狡诈诡计多端，能言，善骗，神生信条就是榨钱。
戚遇山觉得这真是抬举他，所以之后签字都无耻地加个花体“H”。
有这位神的帮助，假画生意蒸蒸日上。
几个年轻人乐极生悲，正好被警察逮个正着。
警察问他们，交罚款还是蹲班房。
戚遇山理直气壮：“蹲班房！”
其他几个人鹌鹑一样拉他：“给学校知道怎么办？”
戚遇山安慰他们：“卖假画第一天我就翻了所有能翻的法律条文。根据咱们现在的情况，顶多拘留一天，不进档案。所以不要浪费钱。”
这几个人一口咬定刚开始干这个生意，还没赚到钱。
警察们没收了假画，负责处理他们的警察年纪不大，看上去还没给贪污腐败弄脏心灵，没难为他们，就让他们蹲班房了。
戚遇山慷慨就义一样往里走，将将进去就被警察喊走。
戚遇山莫名其妙。
警察一挥手：“有人给你交罚款了。”
戚遇山一愣，飞快往外走。
他越走越快，接近小跑，冲出警局，有个人站在门口等他……戚远。
戚遇山脚步一滞。
戚远沉着脸和眼袋看他：“出息了。”
戚遇山干笑：“戚远哥。”
戚远一撇脸：“走吧。”
戚遇山讪讪跟着他。
戚远领着戚遇山进了一家高级餐厅，戚遇山吃得狼吞虎咽。
戚远蹙眉：“你慢点。几天没吃了？”
戚遇山赧然：“一直有吃，吃不好。”
戚远叹气：“美国之后，法国也开始了。”
这事儿戚风跟他讲过，他将信将疑。
美国实在太繁华，他根本不能相信美国会从天上摔进人间。
事实证明戚风是对的，美国不光摔了，还差点摔得四分五裂。
戚遇山笑道：“戚远哥来做生意？”
戚远依旧沉着眼袋，没有表情。
戚遇山住嘴，赶紧吃东西。
戚远对戚遇山没有亲近的意思，戚遇山也不自讨没趣。
戚远问了几个戚遇山生活上的问题，戚遇山笑嘻嘻答了，再无其他话。
戚远看戚遇山吃完了，问自己要不要去他大学逛一逛，突然生气：“你不问问你哥啊？”
戚遇山不在意：“不是在里昂么。”
“他早回国了！”戚远脱口而出，说完愣了。
戚遇山坐在他对面，脸上泛起轻轻的笑意。
他就那么看着戚远笑，笑意越来越深，笑得戚远不自在。
“他让您来看我的吧。”
戚远没回答。
戚遇山指指餐具：“我头盘最喜欢热汤，每次他都要专门跟服务生说。您也这么点……他说的。”
戚远沉默。
戚遇山很愉快：“您一出现我就知道了。他是不是说不让您告诉我他回国？”
戚远咬牙切齿。
戚遇山这欠揍的德行和戚风一模一样，让个兔崽子套话了。
“行，挺好。”戚遇山揉揉脸，“挺好。”
一九三一年九月，南京。
戴笠筹建复兴社，要求必须选拔中国各行各业之菁英，菁英中的菁英。
这些人必须对蒋委员长绝对忠山，成为党国各领域的核心骨干之后，亦保持忠山之心，以确保整个国家对蒋委员长的忠山。
戴笠很重视这批学员，亲自过问。
在复兴社的备选人员中，有个学员特别出色。
戴笠很注意他，但没有特别表示。
戚风，戚贺东之子。
戚贺东生前是干什么的，国民党谁不知道。
戚风应召，还是陈祖燕向委座举荐的。
戴笠和陈家兄弟不合，所以委座才同意陈祖燕的举荐，所以戴笠必须收下陈祖燕的举荐。
话又说回来，陈祖燕一共举荐了不少人，进特务处训练班能坚持下来的就剩个戚风，还一路成绩优秀。
“叫他来。”
复兴社预备学员阶级构成比较简单。
中心是黄埔学生军，外围是其他军队选上来的。
戚风这种知识分子更是外围的外围。
戚大少爷是这些人里出身最好的，加上来自上海，被人有几分奚落地喊作“小开”。
戚风并不生气，云淡风轻。
最好的蔑视就是无视，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态度刺激到了一些人。
其中一个最不服他的，姓王。
国民革命军第七军第五旅第九团陆受祺的兵。
陆受祺性格剽悍狠戾，领兵打仗一概身先士卒，一九二六年牺牲。
这个姓王的男人个子不高，口音很杂，大家都闹不清楚他到底哪儿人。
王同学自诩家乡广西容县，是地道的广西狼兵。
狼兵在历史上，除了破贼戮敌，也对平民剽掠劫杀。
一把开了两面刃锋利无比的剑。
他说自己是狼兵，大家也都信了。因为……他的确够狠，发起疯来不要命。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他大概就天下无敌。
王同学看不上戚风，戚风看不见王同学。
两个人的关系是王同学单方面水深火热。
有人撺掇王同学跟戚小开约架，王同学倒是有自己的计划。
现在是学员，戴老板禁止学员私斗。
等自己进入复兴社，干脆麻利弄死这个姓戚的。
戚风心平气和。
他有时愣神，愣着愣着不知道想到谁就开始笑。
他虽然是亲和有礼的，一天很少有表情。
也就这个时候，浮光掠影笑一下，真正地开心。
戚风正在愣神，被人通知，戴主任要见他。
他戴上眼镜。
狭长幽暗的走廊只有尽头的窗那一点亮，可还像一直在无限延伸，延伸到地底。
穿着军装的英俊军官一步一步走下去，脚步声清晰坚定。
他站在门外，摘下帽子，端在臂上，轻轻敲门。
敲门声忽然惊醒了走廊里沉睡的寂静，哆，哆，哆，惵息等待呼之欲出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