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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秋手术完成时,已经是夜里七点钟。按医生的要求,陈更带着一众家人到十二楼的病房外等待。电梯开开合合,每次有人从电梯走出来,都会引起全家人的注目,但等待他们的是一次次失望。
陈更站在电梯间的玻璃窗前,假意眺望窗外的城市,其实是凝视玻璃上自己模糊的身影。万一…万一…陈更想,万一静秋遭遇了意外,或是如他在网上查到的病例那样,病人在术后会失去生活自理能力,需要人形影不离的照顾,那么他该怎么办?这个问题,不止一次地出现在陈更的脑海里,像个幽灵一样,让他有负罪感,挥之不去。
此刻的电梯犹如盲盒一般,会给陈更送来一个什么样的静秋呢?
有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陈更身旁,她穿着一套粉色棉睡衣,头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也同样面朝窗外。女人打出一通通电话,不停地问别人借钱,又一次次被拒绝,女人最后情绪崩溃地失声痛哭起来。
陈更侧目望向女人,听到王玉兰和林晓筠小声议论。
“你看,咱们这还是好的,至少不用为钱做难!”
“是啊,嫂子,虽然静秋受罪了,但好在手术做完了。”
“噷!”
电梯再度停在十二楼,终于有两名护士推着静秋出来。其实并不敢确认躺在病床上人的就是静秋,她头顶的弹力网帽下的纱布渗出斑斑血迹,虽然圆睁着双眼,但眼珠直勾勾的不能转动分毫,没有一丝神采,更像是大脑在遭受剧烈创伤之后的应激反应,干涸的双唇之间插着根手指粗细的管子。虽然她不能表达,或许也没有知觉,但仍可以让旁观者感受她的痛苦,好似停止了呼吸一般,让人看到便不自觉地跟着喘不上气来。
天明站在最近的地方,连忙上前确认。
护士问:“林静秋的家属吗?”
“是。”天明应声,又转头同众人说:“是姐姐!”
陈更四人唰的一下子围上来,拥在病床四周。
王玉兰的眼泪簌簌而下:“静秋,静秋,妈在这呢,你看到妈没有!”
可静秋只是干瞪着双眼,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她麻药还没完全醒!”护士说,“来,先去给她做个检查。”
众人拥着病床,随着护士出电梯间左转,进入神经外科病区。王玉兰和林晓筠一左一右伏在床头,不停地轻唤着静秋的名字。甫一入神外病区,大门右侧便是重症监护病房,紧邻重症监护病房是间小型的核磁共振检查室。护士推着病床进入检查室,电动门隆隆关闭。
静秋的家人们面面相觑,虽然都做足了心理准备,但静秋的模样还是大出他们的预料。
“晓筠!”王玉兰说,“你说静秋咋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林晓筠心里更是乱成一团麻,万般的担忧都壅塞在一起。
“别着急嫂子,护士不是说了嘛,她麻药还没醒!”林晓筠身体轻微战栗着,“再等等看吧!”
“那也该有点反应啊,你看别的病人从手术室出来,不说活蹦乱跳吧,至少人家都会说句话,可你看静秋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天明轻斥道:“人家护士都说了,麻药还没过!等下做完检查,问问医生再说啊!”
王玉兰欲言又止。早在手术进行期间,王玉兰就不止一次催促林晓筠托沈鹏打听一下手术的进度。林晓筠也为难,手术进行中,怎么好打电话去手术室询问。
陈更背靠在检查室对面的墙壁上,愣愣地出神。周围的气氛压抑到极致。病区的走廊里,护士和病人家属不停穿梭往来。也有因为遭遇意外摘除了大块头骨和半个大脑,而致使脑袋一侧呈塌陷状大坑的病人在家人的陪伴下复健。病人慢慢悠悠地从陈更面前踱步而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脸上驻着呆滞的笑容,毛茸茸的脑袋上,那块塌陷的头皮像是一面风鼓,随着步幅颤颤悠悠地似乎随时要破掉。
陈更只是一瞥,便赶紧移开视线,盯着别人的生理缺陷总让他觉得太过失礼。
人们的悲痛并不相通,即便都是痛苦,也是各自有各自的痛苦,或许会有那么一瞬的同情和怜悯,但也只限于同情和怜悯,不能真正对别人做到感同身受。
待静秋做完检查,护士又推着病床出来,陈更等人仍是围上去。只是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喊着静秋,喊她看一看众位家人。静秋眼角有一滴泪滚落,但那只是她眼睛干涩的生理反应。
陈更无措地说:“她哭了!妈,静秋哭了!”
王玉兰连忙用手中方才擦拭自己眼泪的纸巾轻轻揩去静秋眼角的泪痕,爱怜地说:“静秋不哭,妈在这呢!你看看,姑姑,弟弟和陈更我们都在呢,还有你二叔!”
可静秋仍是圆睁着双目,不作一点回应。
护士稍作停留,叮嘱陈更众人等待医生前来,便推着静秋进到了症监护病房。随着ICU的自动门关闭,陈更紧绷的情绪在一刹那崩溃,他面朝墙壁失声恸哭起来。自从静秋确诊以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陈更和静秋往来奔走几千公里,一次次在希望与失望的痛苦中轮转。静秋一度因为颅压过高而导致剧烈头痛,不得不依靠甘露醇降低颅压。到后来,药物效用可以维系的时间愈来愈短,静秋也都常忍着剧痛而不埋怨半句。静秋还总是笑着安慰陈更,但她表现得越乐观,陈更越是心疼。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手术上,但如今静秋术后的模样,让陈更硬撑的坚强土崩瓦解。难过,心疼和担忧,不止是对静秋当下的担忧,还有对自己未来的担忧,都化作泪水奔涌而下。
陈更肩膀抽动着,以手掩面垂首而泣。
王玉兰见状也伤心不已,泪水涔涔落下,她掏出纸巾,让天明给陈更送过去。
天明走到陈更身侧,把纸巾塞到陈更手中,劝慰道:“现在手术都做完了,还哭啥呢!别人看到不笑话你?”
可陈更无法控制地抽泣着,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医生上来了,是专家蔡主任的助理医师,姓张。张医生同陈更见过数面,但王玉兰诸人是手术前一天才到南安市,所以张医生并不认得他们。
“林静秋的家人?”张医生狐疑地环顾ICU门外的众人。
王玉兰等人纷纷点头称是。陈更闻言,也止住抽泣,擦掉泪水转过头来。
“张医生。”陈更说道。
张医生问:“做过核磁共振了吗?”
陈更回答:“做过了!”
“好,你们等一下,我去看结果。”张医生从陈更身畔走过,进了核磁共振检查室。
王玉兰见陈更止了泪水,方上前说:“别哭了哈!看到她这个样子,你姑姑,你二叔,我还有天明,我们谁不难受?我知道你是心疼她,但这个罪只能她自己来受。别再哭啦,听话!”王玉兰满是关切,“一会大夫出来你问清楚,我是个没文化的人,大字不识一个,凡事还都要靠你呢!”
陈更又怎能向王玉兰解释,他并不只是因为静秋哭泣,更为自己而哭?他只好打起精神,说道:“妈,我知道了。”
张医生看过检查结果出了核磁检查室,对陈更说:“来,这边办公室里说。”
ICU对面即是住院医师办公室。张医生推开门,办公室里有四张木桌两两对放在一起,只有一个医生在,坐在最里侧的桌子前,抬头望向鱼贯而入的诸人。
张医生说:“借一下地方,给病人家属说几句话。”
蔡主任是主任医师,门诊楼有他的团队办公室,所以他和张医生并不在住院医师办公室办公。
办公室内的医生颔首,算是回应,然后低头继续看手机。
张医生坐在办公桌前,招呼陈更坐下,王玉兰众人立在陈更身后。
“首先呢,我给你们说下手术的情况!”张医生说。他是个年轻的医生,面对众人讲话时还是会有些紧张,右手不住地转动着一支圆珠笔。“手术之所以拖延那么久,是因为脑瘤的状况比我们预想中复杂得多,整个左侧的脑室已经完全被侵占,手术做得慢,是为了把肿瘤完全切除,尽量减少残留。”
张医生讲话的时候,陈更等人专注且安静的听着。
张医生接着说:“以目前观察到的情况,手术非常成功!”
张医生的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自豪,中枢神经细胞瘤是较为罕见的病症,参与这样一台大手术,并作为实际的主刀,让他相当有成就感。事实就是这样,医生与病人就是对立的两面。对于病人和家属来说,疾病是痛苦,是磨难,是炼狱。但对于医生来说,病人只是病人。医生见过太多病痛,以至于早已麻木,并不会为病人倾注多余的感情,有时甚至会因为病症而欣喜,而满足。
陈更众人纷纷说道:“谢谢医生!”
张医生微笑,话锋却轻轻一转。“但是呢,因为手术时间延长,所以手术的费用也有所增加,不是事先预估的七万多,现在可能需要十几万,具体的费用还没计算出来。”张医生语气中有小小的试探,因为遇到太多患者家属,不满意手术费用的临时增多。
陈更和王玉兰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钱不是问题!”
“嗯,好。”张医生颔首。“明天手术室那边计算出费用会通知你们!”
“明白,明白!”陈更注视着被口罩遮挡住半张脸的张医生,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些能够宽慰自己的细节,“张医生,那我老婆,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啊,现在呀,因为术后肿胀得严重,核磁共振也看不出什么,要等消肿之后了,消肿之后再做检查,到时候才可以判断。”
判断什么?怎么判断?张医生没说。陈更有疑虑,但他并没有多问。陈更是个自负的人,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无知,所以总是装出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模样。
“好的,我明白。”陈更说,“那她要在重症监护室待多久?”
“通常术后在重症监护室待一晚就可以。”张医生说话滴水不漏,“但也要看具体情况,而且明天是周末,医生不上班,预计最快要周一早晨出来。”
“好的,好的。”
“那先这样,你们也不必在医院守着,她在ICU不需要家属照顾,有事情会有人给你们打电话。”说话间张医生双手支在桌面,作势欲起身。
陈更见状忙识趣地起身,再三向张医生道谢,才与众家人离开医生办公室。他们又在病区走廊内徘徊半晌,希望能在ICU门口窥得些许关于静秋的消息,但病房的门紧紧闭着。偶然有医生或护士进出,恍然间一瞥,也只看得到门内的处置室,再向里面病房的光景被一根粗大的方柱阻挡得严严实实。
良久,陈更众人才商量定回到酒店去。
他们居住的汉光酒店离医院并不远,出门诊大楼前的广场,五个人向西而行。陈更拖在最后,他身前约两步远是低着头看手机的林天明,最前头是边走边聊的王玉兰、林晓筠和林正华三人。林正华向大嫂和姐姐解释,他明天要回云南去,已经订过早晨的机票。静秋做手术,林正华特意从几千公里外赶来,现在手术做完,虽然静秋前途未卜,但他作为叔叔的任务已完成,可以赶回去工作了。
“回去吧!”王玉兰说道,“反正静秋在重症监护室,我们都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好的嫂子,我已经给哥哥打过电话了。”林正华年少时多受哥嫂照顾,此次静秋做手术,他赶来并非必须,而是约定俗成的义务,是世俗社会里负累的应该,“你和姐姐在这里,我也放心。”
林晓筠微笑,她本也想回家去,可被林正华抢了先。
“这也没啥不放心的!”王玉兰话锋一转,语气似是询问,实含不快:“晓筠,你呢,不着急回去吧?”
“听你安排吧嫂子,我回不回去都可以。”林晓筠语气模棱两可,“其实我离得近,先回去也可以,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王玉兰浑似没听到林晓筠的话,兀自说道:“那你在这里待几天吧,等静秋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再说。你说呢?”
“好啊。”林晓筠说,“那我给老王打个电话,过几天再回家。”
一行人过龙盘路口,步上怡仙桥。桥下黢黑的覃槐河水映着城市的灯光,路面上车流如梭,城市嘈杂繁华,灯光照亮了半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