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受托

　　“大家都是这个意思么？”
　　第二天的中午，宁硕城中，依然是那个砖石砌成的议事大厅内，主帅李兴甫坐在正中间的那把椅子上，正一脸无奈地看着站立着的那十来个人。
　　那十来个人乌泱泱站在大厅中央，以至于周边的椅子空出来许多，显得稀稀落落的。这群人的最前面，立着的是一个白胡子带伤疤的老头。此人正是那个几十年前和梁人打过仗的黄参道。今天的他依然是一副凶巴巴的面孔，胡子一抖一抖的，说话的语气也不知道是在劝人还是在骂人。
　　“主帅，我们几个凑在一起琢磨了一下，到底觉得你的主意还是不行。咱们宁硕的人物，怎么能去做个缩壳的王八？老汉想清楚了，是宁可让梁人把我剁成八块，也受不了窝在小堡子里被困死饿死！”
　　李兴甫揉了揉额头。他觉得自个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前几天，自己刚刚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了这帮血气上涌的莽子稳妥行事，怎么才过了几天，他们又要求战了？李兴甫有些心烦意乱，觉得哪儿都不舒服，他甚至隐隐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吵闹了一些。
　　“老英雄，您前几日可是答应过我的，为了宁硕着想，从长计议，怎么今天变卦了？这言而无信，不是您应该有的做派吧？还是说您因为私怨，甘愿置宁硕镇安危不顾吗！”他有些动了火气。
　　那黄参道一听这话，白皙无血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变得像只斗鸡一样。“主帅这是什么狗屁话！”他骂骂咧咧了几句，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往地上啐了一口又一口的唾沫。
　　“主帅，这用兵的事情，总是要谨慎些的，所以多讨论几次，也不能说是言而无信吧？”黄参道身后一人开口说道。这个人大约四十岁的年纪，大圆脸，厚厚的下巴上是两搓分叉的胡子。他的眉毛极有特色，又粗又长，一路延伸出额头外面，让人疑心是粘上去的。此人姓丁，名垦胜，是个胆大心细的人。“说一千道一万，主帅您就是担心打不过梁军，才不敢出击。但这能不能打过，总得试试才知道啊！”
　　“咱们宁硕，哪有家底来试！”李兴甫很没好气地说道。“这是商议定的事情，不能……”正说着，却听到外面遥遥地突然一阵喧闹。
　　“出去个人看看，是怎么回事。”李兴甫很没好气地吩咐道。他正要继续开口，却听那丁垦胜已经抢在了他的前头。“主帅，我们这十几个人，今天是商量好了的，俺们不怕死，却怕苦，受不得什么鸟气，一定要请令出战！”
　　“正是如此！”
　　“痛快死不胜过憋屈活么？”
　　“恳请主帅下令！”
　　“梁军未必多么了不起！不过是人多些罢了！”
　　“就算梁军了不起，难道就怕他们吗？要是怕，当初何必反！”
　　这十几个人七嘴八舌都吵嚷了起来，而大厅两侧其他坐着的人，只是看着，却没有什么帮忙反驳的声音。
　　李兴甫如何不知道那些坐着的人的意思？他们或许是赞同自己的观点，觉得稳妥行事更好些的，但这宁硕的风俗就是剽勇好斗，都害怕被别人觉得自己胆小怯懦。所以这些人，就算确实赞同李兴甫的观点，却也不出面帮他发声。
　　这大厅里吵吵闹闹，大厅外面却更加吵闹了。起先还是远远地传来一阵喧哗，可现在那声音分明逐步逼近了，扩大了，也越发的响亮起来，好像是在喊些什么口号似的。
　　大厅里的众人似乎都有些纳闷，这宁硕城怎么今天那么喧哗？只有一人不同。那个老头子黄参道听到了吵闹声，刚刚发红的脸色舒缓了下来，根根翘着的胡子也慢慢沉稳地垂落了。他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李兴甫道：
　　“咱们这么扯来扯去，都是说得些没用的话，我们说能打赢该打，主帅说打不赢得守。就这么空口白牙地吵，吵上一百年也没什么狗屁结果！打不打得赢，梁军是什么底细，得试过才知道！”
　　“宁硕哪有家底去试！”李兴甫实在生气了。“我这几句话说过多少遍了，咱们宁硕这点人，少了是去添油，多了不就是直接决战了吗？试什么试？”
　　黄参道向四周坐着不出声的人拱了拱手：
　　“诸位！如果我可以证明，梁军不堪一击，我们宁硕可以一击破敌，大家觉得咱们该不该打？”
　　大厅里坐着的众人沉默了一会，便有人开口道：
　　“那当然该打！”
　　随即迅速有人附和道：
　　“如果确定了能破敌，哪有不战的道理？”
　　“是这样！”
　　“只要能有五六成胜算，如何不敢搏一下！”
　　“这能这样，谁还去持重！”
　　厅里和厅外的响动越来越大，各种声音搅动成了一团，李兴甫觉得自己好像勉强分辨出了外头的人在喊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仔细听清，就被室内几人说到激动处怒喝起来的声音冲乱了。他没有心思去多想那些吵闹，怒气冲冲地朝黄参道喝道：
　　“老黄！你今天怎么这么混账起来！你能怎么证明？”
　　“我若是能证明，主帅便敢战吗！”
　　“你若真能证明，我怎么不敢战！我也当然要去战！”李兴甫一拍桌案。“我李兴甫又不是自个怕死，如果不是怕宁硕打败了，你以为我不想和你们一样请战杀敌吗！”
　　“好！我不是怪主帅，我也是知道主帅是一心为了咱们宁硕的。”黄参道很认真地一抱拳。“诸位，请大家静一静！”
　　有些人静了下来，还有的说到兴起，讲个不停的，被黄参道用剑鞘子“邦邦邦”一个个砸过去，到底是闭了嘴。
　　大厅里一安静，外头越来越响的声音也就更加清晰了。不少听力好的已经隐隐听出了那是在喊些什么，不由神色一变。
　　黄参道大步向大厅的正门走去，两只苍老但健壮的胳膊按在大门上用力一推。随着这扇厚重大门“咯吱咯吱”地打开，一股声浪排山倒海般地涌入了大厅中。
　　“万岁！万岁！万岁！”
　　这股声浪从南边传来，从东边传来，从西边传来，又越来越响地同样从北边传来。这是欢呼声。
　　当这激昂的欢呼庆祝之声从整座宁硕城的所有方位爆发开来时，二十来匹马载着二十来个人，呼啸着来到了大厅的正门前。他们丢下手中那一个个巨大的布袋，里面个个都滚出十几颗人头来。
　　这行人中，为首的一人身披大红袍，外着明亮盔甲，身材高大，相貌不凡。他飞身下马，稳步上前，然后单膝顶地，躬身施礼。
　　““张景民不才，赖众将士之力，设伏破敌，如今斩首梁军骑兵五百三十六人，俘虏三百一十五人，部分首级现在阶下！梁军实不堪一击，我方才绕行军营，受宁硕上下将士共同所托，恳请主帅下令，主动出击，一举破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