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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神鹿灵茸 / 第 二十九 章

第 二十九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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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老冬狗子,一头自寻死路的母鹿就这样改变了关近山,使他的人生道路发生了令所有的人都难以理解的升华。关近山之所以要求关有良来见他,是想看看,有名的关家鹿趟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要承担起造化报应的鹿达官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拼命地做善事能给他心灵的空洞添补多少安慰?面对巨大的灾难,他有所悔悟吗?
  关有良承认自己是一个坏了良心的养鹿人,连野兽也不会给他好的回报,更不要说人了。但他愿意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来挽救鹿趟子,也是对当年所做所为的悔悟。
  关近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佛说要超度一切恶人。我之所以让你来见我,正是为了超度你。为此,要把我内心早已封存的东西重新打开,那里面,爱恨情仇,桩桩件件都是一触即痛的伤疤。我要为你所做的一切将让我付出更大的牺牲。如果我想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是为了鹿群。你不要忘了,我是第一个养鹿人。你别忘了这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人不报鹿报。”
  有如五雷轰顶,关有良呆愣了好半天,才流泪叹道:“时候一到,人不报鹿报!人不如兽,人不如兽啊……”
  关有良突然觉得,自己的改恶从善与关近山比起来,虚伪之极,也可憎之极。什么“造福乡梓”,什么“热心兴学”,那些一度在他心中令蓬荜生辉的牌匾变成一幅幅遮羞布!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罪恶的因子是怎样侵入和蓝天一样纯净的心灵.但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仇恨的种子就种下了。关近山长大后,因一次窖鹿大小七头,后又从圈养的母鹿生崽受到启发,专门养鹿,以贡于朝,威信日高,被众猎户推举为鹿趟子总头,大广川的猎户们都听从他的指挥。关近山声望日盛,关有良的复仇计划一次次落空。进京贡鹿时,关有良觉得自己错失良机,心中很不服气。转念一想,这不也是除掉关近山的最好机会吗?从关近山进京的一刻起,他就利用自己担任联络员,结交广泛的有利条件,通过中间人选中一伙土匪。他的要求是,土匪绺子的人不能太多,枪法要准。他最终选择是“靠山红”绺子,也是要价最高的一伙。为此,他将家中存的山货全部卖光。
  这就是杀害关近山的理由。充足吗?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今天他向关近山讲述一切经过时,也对自己的想法进行一次梳理。原本理直气壮的理由,他忽然觉得心虚。杀父之仇似是而非,或者说是个借口,亲戚所言不过是臆测,却能推翻母亲从小灌输的、先入为主东西。真正的起作用的在于嫉妒,在于打算夺取鹿趟子的权力。这才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就算关近山能饶恕你,你能饶恕自己吗?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关有良在心里设了公堂,主审官是自己,审判对象也是自己,问题从来没有变过。虽然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但他从自己的行动中找到了它。他乐善好施,捐资办学,为的是图虚名吗?不,那正应该是他不饶恕自己的表现。众口铄金,但愿一个好的口碑足以慢慢地抵消他所犯下的罪责。
  在关有良心灵深处,还有他不愿揭开的伤疤。关有良本来是兄弟二人,不知为什么,自打他一生下来,父亲就看不上他,好像他不是亲生的。为这事母亲也一直忍气吞声。他长大后问过母亲,母亲只是流泪,一个字也说不出。父亲看不上他的主要原因是他一举一动都像个女孩,小时就在姐姐的带领下,和小丫头们一块玩嘎拉哈、扔口袋、跳格子,就连懦弱的性格也与男孩子格格不入。慢慢地,他看出父亲一心想把哥哥培养成这个家庭的接班人,心情更加冷落。见了父亲就躲的远远的。后来哥哥在上树采松塔时不幸摔死,父亲仿佛也没了主心骨,又悔又恨,一病不起。几个月后,父亲在沉重的叹息声中死去。他一直守在父亲身边,父亲竟然没正眼看他一下。他在父亲和哥哥两座相连的坟头坐了一夜,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心中滋生着一种东西,它比坟头青草长得还要迅速、茂盛。它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你不比别人差,尤其是不比你哥哥差!你要有一番做为,给你父亲在天之灵看看,让他在地下为你叫好!继承家业是自然的了,但他不满足于此,他还要干出更大的事业。这个事业就是眼前的鹿趟子,他一定要成为鹿达官,超过父亲的全部期望!当他真正实现梦想的那一天,他来到父亲的坟前,吼着,叫着,差点把坟挖开,让那个固执己见的骷髅看一看,他关有良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他成功了,别人必须尊敬他、拥护他,听他的指挥和调遣。几百人的鹿趟子,他一呼百应。父亲,你看到了吗?就算是你最为看重的哥哥活到今天,也不过是听我呼来唤去的奴隶!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他却痛苦难眠。他不知道报复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降临到头上。有一段时间,他对自己的安全特别小心,若不是怕惹人注目,差点儿雇个保镖。
  鹿疫!报应终于来了,让他苦心经营的梅花鹿在他面前一头一头地倒下,那是在他心头一刀一刀地剜啊,直剜到他的心鲜血流尽,变成碎片……
  屋里静极了,山风轻轻吹进来,带来阵阵凉爽。关有良却觉得全身燥热,身背重负。关近山一言不发,更加重了这种感觉。杀人的理由,夺取鹿达官的结果,关近山如轻风过耳,他只捕捉到鹿趟子要完蛋的信息。就算是他要和关有良算帐,也要在救助鹿趟子之后。上次梅亦香来找他,被他冷酷地拒绝。他实在是不愿意破坏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大半生在山林中度过,惬意,平淡,有着你争我夺的人们想像不到的乐趣。一切人间的情谊随着岁月的打磨,在不经意间流失殆尽,对森林、山川、河流、动物……的感情与日俱增。不正是这些在人们心中可以随意掠夺破坏的东西,有意无意间救了他,并给了他神仙般快活的日子吗?若想放弃这一切,才是天大的傻瓜!有人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不假,梅花鹿无辜!自己曾为误伤母鹿懊悔不已,现在上天给你一个拯救鹿群的机会!
  关有良一吐为快,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关近山那里却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害命夺妻的事一样。关有良藏匿在心中多年的、散发着霉烂气息的往事,只是路边茶店里人们闲极无聊时所讲的瞎话。听过以后能发出一声叹息就是最好的表现了。而关近山连一声叹息也没有。关有良做好了接受各种处罚的准备,这处罚却按兵不动,成了悬在关有良头上的一把利剑。它同样如影随形,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好在关近山没有拒绝他拯救鹿趟子的请求,让他饱受蹂躏的心稍感安慰。
  两人走出屋子时,天色已近黄昏。关有良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关近山的身后。关近山告诉他,关维已经回去了。关有良长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上山的目的都达到了,卸掉了压在心头多年的负担。但他的轻松没有持续多久,关近山告诉他,抢救鹿群之前,关有良还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从荒木手里讨回灵茸。
  关近山没说要灵茸做什么,但这似乎和拯救鹿群有同样的难度。看起来关近山没有原谅他,是用这件事给他出难题,或者说是在考验他的诚心。
  赖传久和琉璃琐早已昏昏欲睡,若不是蚊虫叮咬,怕是早就进入梦乡了。赖传久被惊醒,捅捅琉璃琐。琉璃琐茫然地睁开眼睛,赖传久指指冬狗子。琉璃琐会意,起身迎上前,把那封信交给冬狗子。昨天,赖传久陪着琉璃琐,取回了那封信。
  “这是什么?”冬狗子没有接信,问道。
  “这是我大爷让我带给鹿达官关近山的一封信。”
  冬狗子迟疑一下,接过去,一声不吭地撕开信,就着夕阳展读。琉璃琐对赖传久使个眼色。读完信,冬狗子又是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他对琉璃琐说:“姑娘,你大爷交给你的差事,你全办完了!”
  “真的?”琉璃琐乐得蹦了一个高。“大爷……你们干啥去?”琉璃琐问。
  “去鹿趟子。”关有良说着,向院外走去。琉璃琐不解地看看赖传久。赖传久小声说道:“你看不出来?关有良是请冬狗子回去救那些梅花鹿的!”
  冬狗子一动也不动,低着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有良,你来一下。”冬狗子叫道,回头向屋里走去。关有良不知咋回事,跟着进了屋。
  “有良,还有一件事没办完,眼下不能去鹿趟子。”关近山说。
  关有良一下子懵了,该说的他都说了,没有一点儿隐瞒,关近山怎么又突然变卦了呢?“近山大哥,要是差在我身上,你尽管说话,要我干啥我就干啥,连这条命都随你处置……”
  “不,不是差在你身上。你马上回去,让梅亦香来见我。”
  “这……”关有良略一迟疑,马上点点头:“好吧。”
  “你告诉她,事关鹿趟子的命运,要她一定来。”
  关有良想说,梅亦香来过了呀!你不理睬她,生生地给顶了回去,现在又要她来。再说,到鹿趟子就能见到她,非要她上山做什么?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在看了那封信以后发生变化的。
  关有良没有猜错,是那封信改变了关近山的初衷。关有良只知道信是柳欢喜亲笔所写,写的什么内容就无从猜测了。他问过琉璃琐,照样是一问三不知。为啥要叫梅亦香,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关有良连夜下山,回到鹿趟子时天已大亮。他顾不得去看关维,先去找梅亦香,让她做好准备,再上山走一趟。梅亦香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也想不出关近山为什么要她上山。
  “关鹿呢?”关有良问。梅亦香明白他的意思,是让关鹿一块儿上山,见见关近山。
  梅亦香从山上回来时曾痛骂关近山,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鹿趟子,看看自己的女儿?
  关鹿发现母亲的异常表现,心中的疑虑加深。
  关鹿听说冬狗子就是关近山,对他的态度如此冷酷很不理解。她告诉母亲,即使关近山活了这么多年,和死了没有差别,母亲犯不上为这样的人伤心。
  梅亦香弄不明白的是,关近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即使他忘记了自己,可是他连亲生女儿也不想见上一面吗?梅亦香原本想告诉关鹿这个秘密,可关近山是这种态度,她还怎么张口呢?现在,连关有良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关近山还能无动于衷吗?
  梅亦香说关鹿上山采药去了,去的地方叫黑风口,只有那里才生长一种高山灵芝,清热解毒,化淤通络,治疗鹿疫有明显效果。
  “黑风口!”关有良心中一沉。“谁告诉她黑风口有高山灵芝?”
  “是关鹿她大妈说的。”梅亦香说。
  关有良心跳骤然加快,有点晕眩。“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怎么能上黑风口呢?”在长白山没有人不知道黑风口,它就和长白山天池一样有名。在长白山北坡,距离主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断崖豁口,宽约二十丈,整日里黑云压顶,浓雾笼罩。疾风阵阵,呼啸刺耳,从谷底向上吹来,像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把一切能触摸到的东西拽向谷中。由于长年疾风劲吹,豁口两侧峭壁如削,险峻嶙峋。在这种地方,不要说站立行走,就是匍匐爬行也很困难。当年的神鹿就在那里跌下山岩的。
  “亦香,你没劝劝她吗?”
  “你不知道,关鹿为了抢救鹿群都快疯了。听说啥地方有好药,就不顾一切要去采。这些日子,要不是她里外忙活,鹿早就死光了!”
  关有良叹了一口气,去找姜二翠。这个恶毒的女人,想干什么?她的舅舅就是在黑风口采药时命丧黄泉的,连尸体都没找到。关鹿太轻信了,连姜二翠的话也听!关近山过往不咎的态度,更加重了关有良的负罪感,好在他觉得对关鹿疼爱有加,在关近山面前能有个交代。岂知在这种时候,关鹿又去了黑风口!
  “你怎么让关鹿去黑风口采药?”关有良把一肚子气撒到姜二翠身上。
  “她要采高山灵芝,不去黑风口去哪儿?还亏得我知道呢,总不能让她在山里乱跑乱闯吧?”
  “黑风口是什么地方,有去无回!”
  “我都跟她说了,可她听不进去。说看着那些鹿死了,比她自己要死都难受……”
  和这样的女人说话,总对不上话茬。关有良不想再和她罗嗦,问:“关维呢?让他赶紧也去黑风口,找找关鹿!”
  姜二翠嘴一歪:“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上山要关维去了吗?”
  “冬狗子说关维早就回来了呀!”
  “回来了?在哪儿?”
  按照关维从山上回来的时间,早该到了。“怪了,他能跑到哪里去呢?”此时的关有良已经顾不上关维,他急于去见刘老静,和他商量一下弄回灵茸的事情。下山的路上他反复考虑,弄回灵茸不仅是拯救鹿趟子的条件,也是打破他和关近山之间坚冰的唯一途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无法拒绝。
  刘老静听说冬狗子就是关近山,只是轻轻地点点头,似乎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见他同意为抢救鹿趟子出力,很是高兴;又听说附带弄回灵茸的条件,心里一沉,直啜牙花子。在前几个回合因灵茸与荒木的斗法中,所有招术都已用尽,再想得到灵茸,除非上门讨要,但那无异于与虎谋皮。倘若荒木已将灵茸运回国内,更是无力回天。
  “鹿达官,不是我给你打破头楔儿,现在想从荒木手里讨回灵茸,怕是三十晚上盼月亮,没指望了。”
  “这我明白,但讨回灵茸可是关近山拯救鹿群的条件呀!老静兄,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试一试……”沉默半响,关有良才吞吞吐吐地说。
  “啥办法,快说呀!”
  “舍鹿保鹿。”
  “舍鹿保鹿?”
  “就是用鹿趟子做抵押,换回灵茸。”
  “你说啥?”刘老静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鹿趟子抵押给荒木。”
  “你,你不是想要倾家荡产吧,我的鹿达官!”刘老静叫了起来。“我把鹿趟子的股份卖给他就是一大错误,你可倒好,要把整个鹿趟子拱手相让!你知道吗,这正是荒木求之不得的!”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有把握换回灵茸。”
  刘老静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再说,你也知道,除了关近山,没有第二个人能抢救鹿趟子。如果不答应关近山的要求,鹿趟子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眼睁睁看着鹿一头头地全部死光;一是用荒木的药,也许有效,但那样的话鹿趟子救下来又有啥用?不也是将它拱手相让给荒木吗?”
  刘老静想了想:“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用鹿趟子换回灵茸,即使鹿趟子让荒木夺去了,还能剩下灵茸;若不然,就将一无所有,是不是?”
  关有良点点头。也许关近山已经看出了这一步,才让他这样做的。想到这里,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老静兄,时间紧迫,你帮我写个文书吧!”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在刘老静的印象里,关有良办事从来没有这样果决。“咱们就这样败在一个日本人手里了?我不服,不服啊!”
  “老静兄,我这是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呀!”关有良知道,刘老静为了女儿,才放弃前嫌,与自己联手对付荒木。但他更觉得,自己与关近山的恩恩怨怨,不论以什么方式了断,他都得接受。更何况是在拯救鹿趟子的名义之下。
  刘老静不敢大意,写文书时字斟句酌,在几个关键的地方还反复修改,直到两人都找不出任何破绽为止。
  荒木接到关有良的抵押文书,先是吃了一惊,躲在镜片后的小眼睛迅速打量关有良几下。他还拿不准,关有良此意目的如何。灵茸一直锁在他的保险柜里,还没找到送回国内的机会。
  “鹿达官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你一定要得到灵茸做什么?”
  “用它来拯救鹿趟子。”
  “又要把它供奉起来,祈求神的恩赐吗?”
  “是这样。”
  “文书上写的是借用灵茸三天,假若三天之内没有起到作用呢?”
  “那么鹿趟子就是荒木先生的了。”关有良叹了一口气:“荒木先生,你应该理解,灵茸是鹿趟子的宝贝,做为鹿达官,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
  “这么说,你认为用关家鹿趟交换灵茸是值得的,对吧?”
  “不是交换,而是抵押。”
  荒木大笑;“鹿达官先生,这有什么差别吗?”荒木抖抖手中的文书:“只要我在这张文书上签了字,它就是关家鹿趟的卖身契!”
  “这么说,荒木先生同意交出灵茸了?”
  “这个嘛……”荒木紧张地思考着,他还不知道眼下关家鹿趟还有多少头鹿,要是所剩无几,他不是白白交出了灵茸?虽说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从荒木交出灵茸三天之后,不论出现任何情况,鹿趟子都将归荒木所有,他还是放不下心来。“鹿达官先生,现在关家鹿趟还有多少头鹿?”
  “这个……每天的情况都不断地变化,说不准。”
  “那好,我马上派人去关家鹿趟清点,如果鹿的数目不少于200头,我们就成交!”荒木认为,只要鹿趟子由他说了算,立即用药物治疗,这200头鹿就能全部存活,做为恢复鹿趟子的基础。关有良想,靠着关鹿的中药,很多鹿的病情有所缓解,虽然还不能从根本上遏制鹿疫,但鹿死亡的速度大大下降。据他估算,目前所剩肯定多于200头鹿。
  在某种意义上,荒木对鹿的兴趣已经不大,而是对传说中万分神秘的前任鹿达官感兴趣,要亲眼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时,这也是他获取药方的好机会。
  第二天,荒木派人来清点数目,竟然还有258头鹿在死亡线上挣扎。荒木不再犹豫,在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将灵茸交给关有良。按照商定的办法,关有良将鹿趟子的股权证交给中人肇面三。办完这一切,他不敢耽搁,马上叫梅亦香带着灵茸上山,去请关近山。
  梅亦香很想带关鹿一块上山,可是关鹿还没有回来。
  关维此刻也到了黑风口,他当然不是找关鹿来了,而是为了追逐呦呦。
  呦呦在黑风口下面的小溪洗涮伤口时,突然嗅到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气味。那是久违了的亲切气味。呦呦抬起头来向山顶张望,呦呦从来没去过那里,那是很陌生的地方。在呦呦的眼里,那只是山上的一个缺口。从缺口看过去,是碧蓝碧蓝的天空,也许是鸟儿进出蓝天的大门。它不明白,关鹿为什么要到那么高的山上去。呦呦想,既然关鹿在那里,自己就去那里看她好了。呦呦撒开四蹄,向山上跑去。
  冬狗子放关维回去时,他有些意外。这个古怪的老头话也金贵,给他松开绳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你走吧。”关维低着头,等着下一步的训斥,半天没动静。抬头看看,冬狗子不知去向。一瞬间关维觉得自己不是来打劫的,只是走错了路,误打误撞地踩上了冬狗子的夹子。在这里养了几天伤,可以下山了。他显得无精打采。偷盗灵茸不成,有什么脸面回鹿趟子?
  他给冬狗子行了个单腿下跪的礼,说了声:“谢谢!”起身就走。
  “回来!”冬狗子叫了一声,指指靠在窗下的猎枪:“把那东西带走。”
  关维过去拿起猎枪。
  “枪我是还给你了。这可是戕害性命的东西,我希望它永远不要再响。”
  关维没走多少路,却觉得很疲劳,一屁股坐下来。突然,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一晃,定睛看去,在灌木丛中有一行鹿蹄印,清晰而新鲜。他从深深的蹄印中看出,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梅花鹿,一定是那只长着巨大茸角的美丽公鹿。关维有些兴奋,冬狗子带给他的不愉快一扫而光。他站起身来,循着鹿蹄印走去。鹿蹄印成一条直线,坚定不移地指向山顶,这让关维大惑不解。这只公鹿为什么要向山上跑?那里没有梅花鹿爱吃的东西呀!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能捉住这只公鹿,它的茸角也足以和灵茸相比,回到鹿趟子多少也能挽回一点面子。关鹿像照看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这只公鹿,没有机会下手,此时正天赐良机!关维加快了脚步。
  关鹿从没去过黑风口,她找到草爬子,让他带路。从来都是百求百应的草爬子犹豫起来,关鹿一个劲儿地说好话,他才答应。他们在鸟鸣兽吼声中,拨开攀爬于大树上的山葡萄和五味子的滕须,穿过万木参天、绿浪翻滚的原始森林;又踏上四季长青的云杉、冷杉密林,这里的土壤的颜色变成棕红色,如尖塔形的树冠直插云霄;山势越来越陡,风也越来越大,岳桦林呈现在眼前。在山下原本挺拔情秀的岳桦树,到了这里变得树干扭曲弯折,老态龙钟,整齐地向着背风面倾斜,几乎匍匐在地。土壤中开始混入大量的石砾,十分瘠薄,生长在高寒地带的植物多起来。按草爬子的意思,这里就可以采到灵芝,不必去黑风口。但固执的关鹿认为,灵芝还是越往上长得越好,药效也越高。草爬子无奈,只好和关鹿一鼓作气,爬上黑风口。
  这是关鹿第一次来到这个赫赫有名的地方,新鲜而好奇。她柔弱的身体趴在一块岩石上,眯起眼睛张望。大风似决堤的洪水一涌而过,打透她的衣服,一波接着一波,随时可以把她抛向空中。坚硬的石头硌在她的皮肤上,像是利刃刺了进去。可是她早就忘却了痛疼,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的身前身后风起云涌,呼啸声震耳欲聋。左侧远远的地方,长白山瀑布挂在峭壁上,仿佛一缕长长的白丝线,没有尽头。瀑布下面的二道白河,白雪银涛,浪花飞溅,曲曲弯弯,冲破道道险石暗礁后,隐没于原始森林之中。河面上氤氲的雾气,时浓时淡,有如一抹轻纱缭绕,捉摸不定。哦,黑风口,多么险恶的名字,却有这样好看的景致!这里已经是高原苔地,见不到树木,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和苔藓、地衣,形成广阔的地毯式的植被。就在关鹿的身边,一株浑身长满灰白色硬毛的高山罂粟,在狂风的撕扯中招展,浅黄色的花朵摇曳着卵形花瓣,在灰绿的色调中精灵般地跳跃,清新而妩媚。关鹿想不到,在这种恶劣的地方,竟然生长着柔嫩却不卑微的生命。渐渐地,一团团浓雾从谷底升腾,前仆后继,像是要塞满黑风口。而黑风口这个无底洞却永远无法填满,进来多少,消失多少。正当关鹿陶醉于这壮观的景象时,她隐约听到一种声音,它夹杂在贴耳掠过的风声里,如风中的烛光一明一灭,但关鹿还是从变幻不定的声音中辨别出,这是呦呦的叫声。那叫声急切而焦虑,关鹿听得出来,呦呦是来找她的。它实在是太想念她了,就像关鹿时刻想着呦呦一样。关鹿再也顾不得欣赏美景,从黑风口上慢慢地爬下来。她看见呦呦了,呦呦显然也看见了她,拼命向她跑来。关鹿习惯地摸摸衣兜,空空如也。她叹口气,唉,什么也没给呦呦准备!呦呦似乎不在意这些,仍旧飞快地跑着,一直跑到关鹿面前。它和从前一样,围着关鹿撒欢,撞她一下,迅速地跑来,再靠过来,又是一下……直到用这种方式把多日的思念表达够了,才依偎在关鹿身边,瞪大眼睛看着她。关鹿紧紧地抱着呦呦的脖子,仿佛它是丢失多年又回到母亲怀抱中的孩子。呦呦显然是体会到了关鹿的心情,靠得更紧了。
  草爬子站在山上,指着呦呦啊啊地大叫,他认出了这就是那只大战独眼老狼的梅花鹿。他想不出呦呦为什么会找到这里,若是为了看关鹿,长白山大去了,哪里不能见面?
  关维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山下时,看到眼前的一幕,呆住了。他虽然没有停下脚步,却放慢了速度。在这一览无余的高原苔地上,最容易暴露目标,他伏下身来,看着前方。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他不知道今后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还能遇上呦呦,但对他来说,这是最宝贵的时机。因为只有这时捕获呦呦,才能抹去他的一切耻辱。可是,用什么办法才能捉住它呢?在山下,挖过那么多鹿窖,呦呦都轻易地躲过了,在这种一览无余的地方,赤手空拳能是它的对手?……不,不能放过它!他的手不由处主地碰到猎枪上,追逐呦呦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想过要使用猎枪。这只王子鹿,一定要活抓才有价值。
  关鹿和呦呦还在亲热之中,无意间,关鹿看见呦呦背上的伤口,吃了一惊。伤口正在愈合,有一处化脓了,有些红肿。关鹿要把呦呦带下山,她知道有一种草药可以化浓消肿。关鹿站起身来,拍拍呦呦,呦呦也站了起来。站在山上的草爬子突然又叫了起来,关鹿看看他,只见他双手挥舞着,指向关鹿身后的地方。就在刚才,草爬子被一道闪电般的光芒刺了一下眼睛,他看见一只猎枪的枪筒从一块石头后面伸出,指向关鹿和呦呦。
  关鹿明白了草爬子的意思,刚要回头,“砰”地一声枪响,她只觉得后背被猛地一击,灼热的利器刺了进去,她向前扑倒,摔在呦呦身上。呦呦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虎跃而起。它看看倒下的关鹿和鲜血,嗅到一股强烈的气味,顺着气味的方向,它看见一个男人,手持冒烟的猎枪,愣愣地看着这里。呦呦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它突然竖起前蹄,又重重地落下。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夜眼张开,白唇颤抖,四蹄生根。呦呦突然低头拱背,向那个男人飞快地冲过去。
  关维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没有想到,枪弹会打在关鹿身上。他瞄准的是梅花鹿呀!扣动板机的一刹那,似乎在不经意间,手指动了一下。……不是,是关鹿站了起来,好像就是为了呦呦,用身体遮挡子弹的!这完全是发生在兄妹之间的事情,但和这只梅花鹿大有关系。他再一次举起枪,瞄准这个向他扑来的动物。近些,再近些……呦呦离他只有几步远时,他扣动板机。没有听见枪响,草爬子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双手握住枪管,拼命地摇撼着。关维再也握不住枪,借着草爬子的力气,顺手将猎枪甩了出去。他只听到物体落地时重重的响声,呦呦已经到了眼前。关维第一次这样接近呦呦,这只难得一见的王子鹿身上的一切关维司空见惯,只是那副巨大而粗壮的茸角,闪着诱人的光泽,在空中划出一道精美的弧线。这是灵芝杠再现呀……转瞬之间,有什么东西刺进关维的胸膛,他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空中。黑风口张着永不闭合的独眼,冷冷地看着关维在空中转了两圈,空气唿哨着,随着关维跌在裸露的黑色玄武石上。关维脑子里的最后印象是呦呦颈部卷曲的鬣毛。
  呦呦拼尽力气将茸角深深地刺入关维的胸中,它甩开关维时,茸角折断在关维的身体里,折断的地方鲜血如注。呦呦跑到关鹿的尸体旁,伸出白色的嘴唇嗅着,茸角的鲜血缓缓地淌着,漫过呦呦的眼睛和鼻子,染红了它的白唇,和关鹿的鲜血流在一起。哦,人和鹿的血都是那么粘稠,那么鲜红。呦呦剩下的半截茸角渐渐干瘪下去,茸角周围的光晕也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擦去,变成空空的皮囊。它沉重的身躯向旁边一歪,倒在关鹿身边。转瞬之间,四条活生生的性命变成四具尸体。这生与死的转变就发生在恶风口下,不知受到惊吓还是深感震动,终年吼叫的狂风也停了下来。
  噩耗传回鹿趟子时,没有人相信。唯独关有良特别在意。只打听说关鹿去了黑风口,心跳就没停过。他立刻派人去黑风口。很快,死人和死鹿都抬回来了。黑风口的险恶人所共知,但它一次就夺去三个人的性命,还有一只罕见的王子鹿也在其中,这幕人鹿共亡的惨剧是怎么发生的?关鹿的枪伤、关维胸中半截鹿茸、草爬子摔成肉饼般的身体,呦呦头上另一半茸角,无言地诉说着。人们心里明白,这和黑风口无关。责难首先对准了姜二翠,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关鹿不上黑风口采药,呦呦不会跟到这里;关维也不会尾随而至,害人害鹿害已。姜二翠痛失儿子,早已无力申辨,她两眼发直,人们不管说什么,她都是点头。“对,说得对,说得对……”关有良再也承受不了,一头栽倒在地上,昏睡不醒。梅亦香手里握着关鹿留下的野猪牙,在屋里不停地转圈,直到筋疲力尽。
  人们弄不明白,同是关家大院的孩子,都在鹿趟子长大,为什么对梅花
  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是幼年时就播下了爱心和杀戳不同的种子,还是种子原本一样,成人后才向着各自的轨迹发展?甚至有人说关鹿就是梅花鹿转世,投胎于人间。但她无力拯救鹿趟子,只能与最后一头王子鹿同归于尽……
  猜测总是猜测,但是,在鹿疫流行的时候,因爱鹿和杀鹿导致的死亡,更为大广川的山山水水涂上了一层悲悯的色彩。
  赖传久和琉璃琐来到恶风口吊唁关鹿,在关鹿死去的大石头前,他们看见了梅亦香。仅仅是一夜之间,梅亦香似乎苍老了十岁。更可怕的是,关鹿死去的消息让她立刻失声,再也说不出话来。比关鹿之死更让她痛心的是,至今关鹿不知道她的生父是谁,而她的生父关近山也未能亲眼见到关鹿!这是她的罪过吗?梅亦香曾经告诉关有良,如果有人杀了关近山,那我就是出卖了关近山。关有良问,是因为你同意嫁给我,直到现在还隐瞒关鹿的出身吗?梅亦香摇头。不,如果是神鹿灵茸断送了关近山的性命,我不该落井下石,说出只有鹿达官才能掌握的秘密。对她的惩罚还是来了,虽然来得很迟,却是重重的一击,不给人以喘息的余地!
  梅亦香拿着大烟袋在地上画字,说关鹿是冬狗子的亲生女儿,是她害了他们父女俩,两人深感震憾。
  在大石头前,赖传久立下一块“护鹿仙子”的石碑,焚香祭拜。
  下山的路上,他对琉璃琐说,我找到了假关记鹿茸盛行的原因,那就是像关鹿那样的人太少了。
  琉璃琐深深地看着赖传久,心中涌过一阵暖流。这个南蛮子,终于和关东大地融为一体了!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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