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我一脸平静地说:“一架梯子罢了，值得你大惊小怪。”乔建春说:“有梯子了，咱们不就可以进图书馆了。”“怎么进，爬上墙头，然后呢，跳下去？”乔建春给了我一个栗凿，说:“你傻呀，咱们都上去后，把梯子再抽上来靠到墙那边可好？”
　　那架梯子倒不像平常家用的铁梯子，看上去十分轻巧，估计单凭林卫冕一人之力，就可轻轻松松地提溜过墙去。
　　林卫冕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乔建春嗔怪说:“那你不早点让我们过来，害得我们在那边看刘四眼和怕妻懦夫的脸色。”“刘四眼？刘主任还有这样一个美称，我怎么不知道？乔老师给我讲讲吧！”“先进去，去了里边再讲。”
　　“别和他讲！”我说了一句，心想这是刘巧志的个人伤疤，干什么让人人尽知，尤其是林卫冕这帮学生更不该知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知道了一则对其身心发育不利，二则对刘巧志更等于致命一击。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毕竟刘巧志终究还是个可怜之人。
　　乔建春到了梯子旁，手脚并用，很快爬上了两蹬，低了头说:“清华，过来呀！”我想到自己身上不大方便，再者我也不愿干这梁上君子的勾当，就说:“你和林卫冕过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那哪儿行？林卫冕快劝劝你们老师。”林卫冕仰首说:“怎么劝？乔老师你教教我。”“嗨，那还不简单，你就说，老师，不用害怕，上梯子很容易的。”“我们老师没说害怕呀，她连楼顶的爬梯都——”
　　我狠狠瞪了林卫冕一眼，林卫冕改口说:“教学楼的楼梯都没放在眼里，会怕小小的梯子。那楼梯可比这梯子高多了。”
　　乔建春沉默了片刻，说:“也是，那还是我来吧。清华，你说不想让林卫冕知道刘四眼的事，那就上来陪着我，要不然我怕我嘴上打滑，出溜出来。”林卫冕先说了一句:“别呀，乔老师”，又说:“要不孟老师你就委屈点，在外面给我和乔老师把风？”我推了他一把，说:“去，给乔老师扶梯子去。”林卫冕说:“乔老师机灵地像个猴子似的，用得着我扶梯子。”我从背后轻轻给了他一脚，说:“叫你扶你就扶，犟的哪门子嘴？”林卫冕嘻嘻一笑，过去扶了梯子。
　　待乔建春登上围墙，下一个该我了。本来上爬梯都不害怕的我这时候居然有了些胆怯。逡巡着来到梯子前，我刚要抬脚，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不用你扶了。”林卫冕说:“不是老师叫我扶的吗？”“那是刚才，现在不用了。”“为什么呀？”乔建春在墙上说:“傻瓜，你们老师是个细致人，怕被你这不良少年从下面窥见她的隐私。我教你个乖，等会儿孟老师上来时，你别抬头好了。”林卫冕“哦”了一声，说:“那我闭上眼睛行吗？”
　　听他俩在那儿一唱一和，我也不好意思再说别的。红着脸从林卫冕的身边蹭过，眼角的余光扫到林卫冕果然紧闭了双眼。到了梯子正底下，我看了看上面，呼气吸气，完了才慢慢悠悠向上爬去，心里默念着:“不怕，稳住，胜利属于孟清华！”
　　事后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谨小慎微，莫非因为那次下爬梯有了心理阴影？可这次明明是上啊。还是当着林卫冕的面，自然而然地要装的淑女一些？
　　可是有些时候，越是加小心越容易出状况。我刚上到第四蹬，脚下又如那次下爬梯似的打了滑，“哎呦”一声，身子往下一沉。只是上次有林卫冕在上面又拉又拖，把我弄了上去。这次呢？我都有些责怪自己假撇清了，还有林卫冕用得着那么听话吗？说闭眼就闭眼，他就不会假装一下，等我上去了爱睁眼睁眼，想抬头抬头，反正我又不会往下看。这下可好，真是自作孽。我两眼一闭，只等着双脚落地，挨一下蹲。
　　等等！怎么好像有样东西在我的屁股上顶了一下，像是一只手掌，随后我的双腿又像落在了一条软垫上，两只胳膊被另一只手牢牢扣住，身子瞬时不降反升起来。我一睁眼，才发觉自己竟然骑坐到了林卫冕的半边肩膀上。林卫冕一手抓着我的双臂，一手扶着梯子蹬，正在一蹬蹬地往上爬去。我惊呼一声，身子摇晃了一下，林卫冕说了句“别动”，在我双臂上的手抓得更紧了。
　　这时也顾不上羞臊了，我暂且闭上了嘴，两手无处可放之下，全压在了林卫冕的头顶上。好在功夫不大，我的身子已经到了墙头，乔建春正在上面朝我伸出双手，我便迅速将双手递了上去。
　　到了墙上，乔建春打趣说:“妹妹坐肩头的感觉咋样？是不是像飞起来一般。”我脸上一红，没有说话。乔建春又咋舌道:“刚才那一幕真的好险，得亏了林卫冕当时既抬着头又睁了眼，出手又快，要不然你就真得在墙外把风了。”我想这事心照不宣多好，一说出来只能令当事人尴尬，脸上红意更盛。林卫冕讪讪地问了句:“老师没事吧。”我只在鼻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乔建春说:“林卫冕别光想着安慰你们老师了，先把梯子弄上来才是正事。”
　　林卫冕双手攥住了梯子的两根立柱，往上一提，一只手刚要去抓梯子的横杆，墙内却传来林校长的说话声。
　　“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多读书。莎士比亚曾经说过，书籍是全世界的营养品。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好像没有阳光；智慧里没有书籍，就好像鸟儿没有翅膀。高尔基也曾经说过，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读书可以明智，读书可以治愚，读书可以尚礼。闲暇之时，《三国》煮酒、《西游》取经，《水浒》交心，《红楼》问情，人只有不断向上向善，才能不断奋发进取。像你，宋时光，名牌大学毕业，更应该严格要求自己，有时间的时候多读两本书；还有你，姚远，虽说是教数学的，可也不能对中国古典名著一窍不通啊，把个《水浒传》说成水许传？将你钻研象棋的功夫腾出点来看看书，有百利无一害；尤其是你，冯志远，起点本来就不高，一定要通过读书提高自身素质。出去之后你的谈吐都代表着学校的形象，不要被外人笑话一中的老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宋时光、姚远和冯志远各自回答了一声“是！”
　　林更夫又说:“你们几个要是平时经常来图书馆里借书，也不至于找几本四大名著都这么费劲，虽说要找够四个版本是有些为难，但也不至于把《三国志》当成了《三国演义》。《红楼梦》还有个名字叫《石头记》呢？怎么也没见有人找来？”“我这就去找。”宋时光的声音说，随即是一串远去的脚步声。
　　林更夫叹息说:“可惜小孟她是个女的，要不然她在这儿用得着耽误这么久时间。时代变了，是个女子就比男的强。”马向前的声音道:“林校长亲选的人还差得了。那个孟清华再好也离不开林校长慧眼识珠的功劳。”
　　乔建春悄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清华，听听！林校长又夸你呢。”我扭捏了一下，说道:“林校长他们原来在这儿关起门来找书呢，不知道有何用意？”说着，不自觉地看了林卫冕一眼。
　　林卫冕正轻轻地把梯子放回原位，见我看他，苦笑着说:“我也说不上来。我开始当他们都在房子里，没想到他们是在院子里，看来梯子计划泡汤了。”
　　乔建春说:“那咱们怎么办？只能在墙头上猫着。”林卫冕“嘘”了一声，说:“乔老师说话声音轻些，被他们听到可就糟了。至于下一步的打算，容我想想。”
　　墙内和墙上同时沉寂了下来。一会儿下面又传来了人声。林卫冕也眉头一展，悄然说:“有了，不过得委屈两位老师亲趋玉趾，光降寒舍。”乔建春四下打量了一番，说:“寒舍，我们好好的去你们宿舍干嘛。”
　　林卫冕微微一笑，说:“老师听清楚了，是寒舍，不是宿舍。宿舍为群居之所，脏乱差味，学生再不济，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在老师们面前献丑。寒舍则是本人私有之室。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在哪里？你的寒舍。”乔建春好奇地问。林卫冕抬头向上一望。我和乔建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到了一个硕大的喜鹊窝，在高高的枝杈间特别显眼。乔建春抿嘴一笑，说:“林卫冕，你的寒舍莫非就是那个鸟巢，看上去确实够陋，问题是鸟巢再大，能装得下咱们三个大人？”
　　林卫冕神神秘秘地说:“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乔建春跃跃欲试地说:“好！那我们上去瞅瞅，权当做了一回鸟人。”
　　跟着林卫冕蹑手蹑脚来到了近处的一株大树底下，更觉出槐树的其大无比。细小的枝杈有的搭在了墙头上，有的伸出了围墙外。人要过去，得分枝拂叶，小心踩实。
　　说话间，我们三个便被浓密的枝叶包围住了。绿荫在上，绿叶在侧，清风袭来，叶片贴脸，真不知今夕何夕了。
　　少顷，林卫冕停下脚步，说:“到了。”他面前有一支粗大的枝干，比一个小孩的身体还粗，枝干上光滑无比，只是生了些苔绿。我和乔建春相继停下脚步。
　　林卫冕说:“从这里过去树干那边。这段稍微有些难走，为了安全起见，这样吧，我在前面开路，乔老师巾帼不让须眉，断后。孟老师在中间。等会儿走的时候，孟老师只管搂我的腰，脚下跟着我的脚步，其他的不用管。乔老师呢，一手搂住我们老师的腰，一手搭在上面这个细点的枝干上。”他用手一指，我这才注意到，上面挨着头顶的位置，还有一支如小孩儿腿粗细的枝干。
　　我看了看上下两根枝干，想也只能听从林卫冕的安排了。乔建春说:“林卫冕，那你的担子可不轻啊，万一你一个失足，我和你孟老师可就都交待了。”林卫冕说:“乔老师放心好了，这条路我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的。”
　　于是依言行动。我搂住了林卫冕的腰，乔建春则搂在了我的胯上。按她的说法，胯上比腰上安全，以我怕痒的习惯，保不齐半路途中，咯咯一笑，三人都有危险。一切就绪之后，林卫冕又解下上衣系在了我和他的腰间，再加上乔建春从后面一挤，我的身体便紧贴在了他的背上，甚至听到了他的心脏跳动声。
　　林卫冕说了声“走吧”，双手往上枝干上一搭，双脚亦稳稳地踏在了下枝干上。我就比较简单了，既不用低头看路，也不用保持平衡，只是亦步亦趋地一步一挪着。背后的乔建春也算稳定，没什么大幅度的摇晃。
　　堪堪走到了树干边上，林卫冕停下脚步，长舒了一口气，说:“安全着陆。”随手解开了系在他和我腰间的上衣，而我的双手还紧紧搂在他的腰间不肯松开。感觉胯那儿一松，乔建春也放开了手，说道:“清华，犯花痴了你？”我“唔”了一声，连忙放开了双手，没想到脚下一摇晃，双手一抱，又搂在了林卫冕的腰上。
　　乔建春悻悻地说:“装吧，继续装，再装林公子就该抱你了。”我面红耳赤，二次放开手，这次脚下便牢稳了。
　　眼前出现了一架S型的木头楼梯，具体而微，刚刚能容一人通过，围着几人粗的树干，扶摇直上，看不见尽头。
　　乔建春啧啧称奇道:“这是什么？天梯！”林卫冕说:“这是通往寒舍的不二法门，请允许学生前面带路。”
　　于是还是按照刚才的先后顺序，林卫冕打头阵、我在中间、乔建春殿后，一个一个，踩着楼梯鱼贯而上。
　　快到喜鹊窝时，乔建春说了句:“长这么大，没看见这样大个的鸟巢，瞧样子装个把人不成问题。”我抬头一看，那个鸟窝远比平常在乡下见到的要大，莫非城里的喜鹊也像城里人一样，喜欢住楼房。
　　我正想着，林卫冕却从鸟窝旁走了上去，顾也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