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沧州地头蛇

　　赵芥微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走下楼梯，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的衣服依旧是昨天在雪地里昏倒时所穿的黑色布衣。吴一剑没有动她的衣服，看样子还真是个正人君子。
　　呵，好一个正人君子。赵芥微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正人君子，他们会在女人面前大谈理想抱负道德礼法，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而真的事到临头了他们就又像乌龟一样缩头了，从龟壳里传出一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人生有命各自精彩”。还不如街边的混混，混混好歹知道手里有块板砖就没人敢轻易惹他，正人君子就永远只有空泛的“敬人者，人恒敬之”，殊不知道理大家都是听得懂的，但大家的拳脚是不管这些的。
　　赵芥微走到了一楼的厅堂。来了几位客人，小二正在殷勤地端茶送水，赵芥微低着头走路，忽地就和风风火火的小二撞了个满怀。小二没拿稳茶壶和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稀碎，赵芥微也摔到地上，脸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惊慌表情。
　　掌柜大发雷霆，吹胡子瞪眼就要把算盘扔到小二身上。小二赶紧赔不是，心里纳闷自己分明已经注意避开这女孩了，怎么还是撞上了。赵芥微低声说了一句没事，自己爬了起来。她走出客栈，袖子下的手里捏着一块锋利的茶壶碎片。
　　单论杀伤力，碎瓷片在割喉时未必比刀刃差多少。赵芥微现在很需要这样一块碎瓷片，就像街边的混混手里需要一块板砖。
　　她稍微放下了自己的额发，遮住自己的眼睛，低着头缩着肩膀，走进了人群。就像一滴墨滴进了水里，很快就在人群中找不到她了。
　　赵芥微当然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孩，虽然她在吴一剑面前诉说的时候表现得那样可怜单纯，但那样单纯的女孩不会想到要在吴一剑面前装睡，而且装得那样逼真。她说自己磨断了绑在手上的绳子，可磨断绳子的同时也会把自己的手腕磨得血肉模糊，那样的痛苦怎么会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可以忍受的？赵芥微如果可以称作柔弱的话，那西施也可以算“长得一般”了。
　　赵芥微边走边小心地注意着四周。她像一只警觉的猫，额发下的眼睛如黑色的鸟。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的每一个人的脸，连屋檐上停留的麻雀都不放过，手里紧紧地捏着那一块碎瓷片，几乎要捏出水来。
　　她知道现在的沧州城对她来说并不安全，白袍的男人们在野外搜寻无果后必然会再到沧州城里搜寻一遍。说来可笑，像沧州这样的城市里有数万个人，按理说便是那几个男人把腿跑断了也断然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可她不敢放松，她知道他们总有些办法。
　　好消息在于他们不知道自己现在并非身无分文。赵芥微摸了摸怀里的五两银子，微微松了口气。有银子在，自己总归是有办法可以想的。
　　她当然不会像吴一剑说的那样去府衙报官，那样无异于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庙堂人管不了江湖事。而且会不会有人相信她还是两说。她想最好还是悄悄找一辆马车离开，或者在沧州找到一个安全的角落度过这个冬天。
　　赵芥微其实还是感激吴一剑的，但想到吴一剑一点不受自己迷惑的样子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吴一剑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年轻，他是个老江湖，自己纯属抛媚眼给瞎子看了。不对，是骗子抛媚眼给捕快看了。
　　赵芥微如一个误入城里的乡下农妇一样，左看右看。
　　这样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距离，赵芥微闻到了一股飘来的香味。那是街边的一间早餐铺子，在寒冷的冬日里冒着热气。她不由得停下了。赵芥微呆呆地抬头望天，然后想起自己已经有一天没有吃饭了。
　　“老板，来碗馄饨。”
　　犹豫再三，赵芥微还是决定先吃饱饭再说。老板是个很面善的中年人，两下把赵芥微身前的桌子抹干净，转身下馄饨去了。
　　赵芥微趴在桌子上，两条腿在桌下一晃一晃的。天是很淡的蓝色，阳光像是一块绸布盖下。屋檐上一滴一滴地往下低着融化的雪水，空气依旧很冷，但没有昨天那么冷了。周围有一个又一个的人走了过去，名为市井的气息如海洋般环绕在周围。小卖铺的热气包覆住赵芥微，像一个无形又温暖的拥抱。赵芥微心里一动，突然觉得一切可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她突然意识到春天快要到了，自己在一个很古老很漂亮的城市里，兜里有五两银子的闲钱。如果不是在某处有人在提着剑找自己，这会是很美好的一天。她从没来过沧州，但听说过这里的桃花，春天时一簇一簇的，像满城燃起了柔软的火。
　　可他们也未必在城里不是吗？也许他们根本没想到自己到了城里。谁能想到呢，会那么巧的有一个过路的正人君子把自己捡到了城里。
　　这么一想赵芥微也放松下来了。她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遇到了久违的自由，要在这么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里，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说不定有一场完美的邂逅在等着她。
　　赵芥微趴在桌上抛着银子，浮想连篇。
　　“啪嗒”一声，银子掉在了桌上。赵芥微刷地站了起来，藏在人群背后迅速地躲进了一条巷子里。早餐铺子的老板刚要把馄饨端过来却看见人不见了，桌子上只留下了一块银子。
　　赵芥微紧张地探出半个脑袋。街道的尽头，有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子走了过来，腰间别着一把长剑。隔着人群赵芥微都能想象到他头上玉簪上的那个“嵩”字。
　　幻想终究也只是幻想而已。他们来找自己了。现在赵芥微要和他们玩一场以这座城市为舞台的捉迷藏，而代价是她的自由和生命。
　　赵芥微转身跑进了巷子里。
　　坏消息是现在她现在没有银子了，更坏的消息是她银子没了饭也没有吃上，现在饿得有些发昏。
　　。
　　巷子曲曲折折的，之前吴一剑走时都有些恍惚到底有没有迷路，而换到赵芥微身上就是彻彻底底地迷路了。
　　赵芥微慢慢地停下了。她已经跑了一刻钟的时间，已经离那条街很远了。或许太远了，赵芥微连人声都听不到了，世界一下安静了起来，脚下的雪踩上去沙沙地响。
　　赵芥微有些烦。她慢慢地走着，思考着没有银子自己到底要怎么办。
　　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赵芥微的手腕！赵芥微惊骇地回头，却看见抓住自己的不是穿着白袍的男子，而是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子，带着一个猥琐的笑容，一只粗大的手紧紧地箍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的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眼睛里仿佛在流口水。一个词从赵芥微的脑袋里冒了出来：流氓。
　　任何城市都会有流氓地痞，沧州也不例外。从外面看它是一座会在春天开满桃花的城市，可它的内在也会有腐臭的蛆虫在爬行。
　　而在无人的巷子深处，正是这些人喜欢出没的地点。赵芥微搞错了一件事情，她以为她只要和白袍男子玩捉迷藏，却不曾想到沧州城本身就是有危险的，更何况赵芥微是个孤零零的漂亮女孩。赵芥微远离了人群，也就靠近了危险。
　　“小妹妹，你一个人吗？”刀疤男看着赵芥微，就像在看一盘上桌的猪肉。
　　“放开我！”赵芥微挣扎。
　　从手掌处传来的挣扎让刀疤男的笑意更甚。他体内野兽的部分喜欢这种看着猎物从反抗到绝望的过程，这让他有种居高临下的快感。刀疤男用力地把赵芥微往自己的怀里拉，另一只手往她的身后揽去，想要抱住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兔子。
　　一声惨叫在巷子里回响。刀疤男的惨叫。
　　刀疤男痛苦地跪倒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胸口，有血从手指的缝隙种滴出。赵芥微面无表情地后退，手里捏着沾着血的碎瓷片。她一直捏着这块瓷片，等到刀疤男露出破绽。她本想去割刀疤男的喉咙，可那样的风险太大了，于是她趁着刀疤男得意的瞬间把碎瓷片捅进了刀疤男的胸口，就像一只飞鹰探出爪子。她是只兔子，但绝对是会咬人的兔子。
　　赵芥微头也不回地逃跑。她知道这一下扎得不深，刀疤男其实没有受什么大伤，而自己的碎瓷片在对面有防备的情况下就是一件有点锋利的玩具。
　　果然有愤怒的咆哮从后面传来。胸口的轻伤并没有将刀疤男吓退，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凶性。赵芥微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刀疤男的脸上像是喷涌着火山。
　　而赵芥微怎么可能跑得过一个成年男子呢？距离拉得越来越近，赵芥微几乎可以感受到后面刀疤男的呼吸在灼烧自己的背。
　　赵芥微突然停了下来！她身子一伏，骤然一扭就擦着刀疤男的腿躲了过去，到了刀疤男的身后。刀疤男回头去伸手抓她，她却趁着刀疤男转身之际用力地撞在刀疤男的腿上。
　　刀疤男的下盘顿时不稳，可他并没有如赵芥微所希望的那样倒下，因为两人的体重实在是差太多了。
　　但刀疤男还是趔趄了一下。赵芥微在此时用尽了力气去打刀疤男的腹部上面脾脏的位置。脾脏是人身上的一个要害部位，被击打会产生难以承受的痛苦，哪怕击打者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那种疼痛像是有人把一块铁塞进了自己的身体！
　　刀疤男痛的身子不自主地前倾，赵芥微用力扇了那张油腻腻的脸一下，又用膝盖狠狠地砸在上面。刀疤男承受不住这连环打击，终于还是发出一声痛哼倒在了地上。
　　赵芥微扑了上去，手里捏着那块碎瓷片！这是她唯一的胜机，她要在刀疤男倒地时晕眩的一瞬间割开他的喉咙！
　　但她的手被抓住了。碎瓷片离刀疤男的喉咙只有几寸的距离，但就是颤抖着不能前进了。刀疤男在关键时刻抓住了赵芥微的手。胜负已经揭晓了，力量上的绝对差距是令人绝望的，被抓住的一刻起，赵芥微就只能任凭对方摆布了。
　　并非刀疤男有什么绝招，或者刀疤男的武功有多么强。他确实晕眩了一瞬，他也只是个普通的流氓，但赵芥微太慢了。她根本就做不到在一瞬间割开刀疤男的喉咙。她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而就算体力充沛，以她柔弱的身体其实也胜算渺茫。
　　完了。赵芥微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刀疤男怒吼着把赵芥微按到了墙上，赵芥微感觉自己的背后仿佛是被一辆马车撞上了一样，传来巨大的震动。她抬头看见了刀疤男血红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愤怒和暴虐，像是狼的眼睛。赵芥微终于害怕了，她开始发抖了。没有人可以救自己了，在这幽深的小巷里，一切都结束了。
　　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有一阵微风从身边拂过。
　　“原来你真的不会武功。”声音淡淡的，很耳熟。
　　面前的刀疤男突然倒下了，身前的阴影散去。从倒下的刀疤男身后，赵芥微看见吴一剑的脸在不怎么刺眼的阳光中出现，脸上微微皱着眉。他的衣袍在北风中轻轻飘摇，淡蓝的天空下，吴一剑的额发飘飞，像是春天的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