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小说巴士 / 长安古道马驰驰 / 第一章:具茨山下

第一章:具茨山下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碧蓝如洗中点缀几丝残云的天空,像是一张刚刚起笔的大写意画卷——盥洗到只留水痕的笔刷,在卷面草草勾了几笔,留下了满篇的留白。
  往下是不高的山,东北侧略高,西南侧的略矮,两山相夹,就有了一条小山谷。山谷两侧的山坡上,傍着山溪河道,开垦了片片的梯田,像是巨人下山的台阶,从半山腰逐次铺下。
  山路蜿蜒,两匹马儿载了两个少年,伴着间或断流的山溪,逐渐走向山脚。
  这条路秦偀走过许多次。往年该是谷子拔苗最快,漫山翠绿,粟苗迎风招展,蝉鸣此起彼伏,与叮咚作响的山溪交映成趣的时候。这次,却与往日风光大相径庭。
  今岁大旱。
  山上山下,已经干了两个多月。自立夏到初伏,热气蒸腾的太阳,烤干了从宋州到洛阳的千里中原,甚至连长安的京畿之地,都深受其害。
  时值六月,烈阳如火。纹风未动的山谷中,山坡上的树木枯黄了小半,间或断流的山溪,杂乱的石滩与龟裂的河床映入眼帘,秦偀心中越发的沉郁。
  山路旁,有轧轧的木轮声渐渐传来,秦偀驻马望去,却是一个中年汉子,打着赤膊,推了一辆独轮木车,车上放着四只木桶,循着田埂间的小路,往梯田深处而去。
  他的身后却又跟着三个半大的孩子,大的挑了条扁担,但身量不足,扁担上的水桶几乎要垂到了地上。离得远了,暑气蒸腾,视线受阻,看不清年岁大小,总之约莫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另两个孩子更小,合力抬着一桶水,走的磕磕绊绊,勉力支撑,跟着前面中年汉子的步子。
  秦偀停马不前,他后面那个略年长一些的少年也就跟着停了下来,顺着秦偀的目光,看到那一家子艰难的打水灌田,不由得叹了口气,
  似乎是感受到身旁人的心情也沉闷了下来,秦偀开口道:“喜哥儿,往日里,具茨山上水土最好,现在也要提水来浇田了。再不下雨,只怕喝水煮饭都是个问题……”
  喜哥儿应声道:“公子说的是,不过也莫要太忧心,雨总是会下的嘛。”
  秦偀叹道:“以前读书,总说闹旱情赤地千里,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亲眼看到了。唉……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喜哥儿偏头看着秦偀,说道:“说起来,咱们许州那边还算好一些,听说汴州地界上,已经连黄河水都吃净了。”
  秦偀默然不语。想着那条几字形的大河,从上游就已经没有水了,地处中下游交界处的汴州,又还有多少水用?
  喜哥儿见他不说话,便如自言自语般说道:“公子跟着禅宗师父学了十年本事,连这悲天悯人的性儿,也学到了。咱们秦家……”
  秦偀却不接话,翻身下马,将缰绳在道旁的小树上栓了,往道旁田间遥遥一指,道:“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弄点橘子,马上回来。”
  他说话时眉头微挑,似乎是有些别样恶趣味的开心。然后便如一只大鸟一般,一掠数丈,足尖点地,到了田间。
  “这才六月,又在淮水之北,哪来的橘子?又在这里说怪话……”喜哥儿不明所以,但眼见自家二公子脚步飞快,忙不迭的也在道旁的树上栓了马,跟着秦偀的脚步往田间跑去。
  走的近些,秦偀才看到那晒的黧黑的一家四口。中年汉子约莫三十四五年岁,打着赤膊,裤腿挽到了膝盖以上,小腿上肌肉紧实,赤铜色的肩背处被太阳晒的脱了层皮,一条粗布搭在颈上半干半湿的,像是擦过汗又蒸干了。
  三个孩子,大的十一二岁,小的只不过七八岁,都只穿了件小衫,堪堪蔽体。最小的那孩子四肢纤细,肚皮却圆滚滚的,秦偀看的眉头直皱。
  此刻四人已经将提来的水倒进了田中,都坐在独轮小车上歇脚。秦偀有意上前搭话,便唱了个喏,道:“打搅老哥,不知这灌田的水是何处挑来的?”
  那汉子原本看着谷子地,面上带了几分木讷,这时听到秦偀说话,转过头来,在秦偀身着的衣物上看了几眼,见他衣着虽简单,但针脚细密,型制考究,全然不是平头老百姓的服色模样,只当他是本地大户家的公子哥,忙不迭的站起来,摆着手道:“郎君莫要误会,俺这几桶水,是从山下的白泥沟提来的,万万不敢从庄子上偷水的……”
  他说着话,连同身旁的几个孩子也都变得紧张兮兮了起来,个个站起身子,神色畏惧的看着秦偀。
  秦偀听得一头雾水,但见这一家子神色惶急,似乎是颇为害怕,连忙摆手道:“误会误会,真的是让老哥误会了。老哥莫慌,只是我一路走来,没找到能饮马的地方,坐骑渴的狠了,看到您这担水灌田,所以过来相问。”
  说着,便去怀中摸了两粒三钱的银锞子出来,要塞给那汉子手里,说道:“还请老哥告知于我。”
  汉子却不接银子,身子往后退了半步,眼睛朝着秦偀背后看去,只看到一个瘦长的年轻人,迎着午间的日头走了过来。虽青衫小帽似是个家丁奴仆的打扮,却不像是本地豪强家里那种气势汹汹的恶仆架势。
  他缩了缩脖子,再打量了秦偀几眼,见他神情自若,眉宇间淡淡的一团和气,不似作伪,这才咽了口吐沫,壮着底气问道:“郎君,三两句话,哪里敢收郎君的银钱……郎君……当真的不是山上陈家的人?”
  这时候,喜哥儿已经跟到近前,听到汉子询问,便扬了扬头,道:“什么陈家?咱们姓秦,乃是咱们许州城里的……”
  听喜哥儿又要开始宣扬自家的威名,秦偀连忙招手打住,截道:“老哥,我的确不是陈家的。只是马渴的狠了,想找您问一下水源。”
  汉子缩了缩脖子,往山坡下指了指,道:“往下有约莫四里地,有个小河沟,叫白泥沟的。那里河道深些,掘开淤泥,还是能攒些水来,这地里的水,都是从那挑的……”
  秦偀连连称是,转而继续问道:“淤泥里攒出来的水,终究是脏臭了些,饮马怕是不行了。再打搅老哥,敢问咱们吃水都是去哪里提的?”
  汉子便又往南向指了指,道:“下山后就有个黑龙池……”他说到这里有些吞吞吐吐的,转而续道:“往南再走十几里地,有个姚家铺子。那边有几口掘的深的甜水井,是能买到好井水的。”
  秦偀听完,便又做了个揖,道:“多谢老哥指明。还不知道老哥怎么称呼?”
  汉子对这些迎来送往的作揖行礼不太擅长,只是无助的摆着手,道:“郎君别这么客气,俺姓吴,郎君称我吴大就行的。”
  秦偀便喊了一声吴大哥,然后又打量着眼前这些叶片萎靡卷曲的粟苗,有些叹气道:“谷子地旱成这个样子,只是这般担水灌溉,怕是意义不大啊……”
  吴大听他说起谷子苗,便似乎是找到了话头一般,接话道:“这块地,却是地力最肥,水汽最足的一块。郎君你看……”
  他说着,往左往右各指了指,续道“这两沿上有两道小山梁起来,就同咱们筛谷子的簸箕一样,往日里最是聚水,所以这块地,只是看着干,往里使劲挖挖,也还是湿的。”
  秦偀应了一声,拱手道:“老哥却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今日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吴大听得他夸赞,心里不禁高兴了几分,似乎推车上山坡的疲惫感都没有了。指着独轮小车道:“郎君也看到了,咱们就这般每日间多挑些水来,往谷子地里浇一浇,累是累了些,可到了秋天,总还能收些谷子,不至于饿肚皮不是。”
  几个孩子原来坐在小车上,听着父亲与这陌生人一问一答,说话和气,早就不怕了,最大的孩子不禁也插嘴道:“咱们在家里撒的尿,也都装在瓦罐里,每日早晨来地里浇了的。俺爹爹还说了,越是粪水,谷子长的还越壮嘞……”
  吴大听孩子张口就是屎尿屁,不禁朝自家孩子剜了一眼,低声骂道:“大人说话,小孩子莫插嘴。”
  秦偀却是哈哈一笑,似乎对这孩子的说话方式格外喜欢,半蹲下身子,将手头的两粒银锞子,不着痕迹的放在孩子身旁,道:“那你们平日里喝的水,是从黑龙池挑的,还是你爹爹去姚家铺子买的。”
  他身量不矮,半蹲着身子,与坐在小车上的孩子目光基本平齐。
  那孩子却看了看自家父亲,见吴大没说什么话,便一五一十的说道:“是在山下黑龙池那边,用咱自家的粮食换的。”
  “换的?”秦偀听得眉头一皱,便仰起脸,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吴大。
  吴大略带尴尬的笑道:“黑龙池是山脚泉眼形成的池子,是陈家的产业。要想去那里挑水吃,就需要拿粮食换,豆子也行,谷子也行,都是一升粮食,换一桶水。但是他们只收谷子,不收银钱,所以刚才就没与郎君多说。”
  “一升粮食换一桶水?”喜哥儿在一旁听得真切,“不是,这个陈家的人是想要粮食想疯了吧!什么时候山泉水也能当货卖了,还卖的这么贵!”
  秦偀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说话,有些欲说还休的样子。
  吴大苦笑一声道:“若是往日,自然没人去做这等傻事。但谁教今年缺雨水呢。好在前些年风调雨顺,家里还有存粮。换来的水省着用,今年总是能捱过去的。”
  说话间,似乎是起了点微风,吴大微微侧了侧身,享受了点微微凉意,喃喃自语般的说道:“老天爷总是会下雨的。”
  秦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站起身来,又从怀中摸出来四五颗银锞子,拉过中年汉子的手,将银锞子拍到他手心里,道:“吴大哥,家里的余粮,不要再换水了。若是家里没了饮水,就拿银子去姚家铺子买。”
  不等吴大拒绝,秦偀便已经将他的手指弯曲成拳,紧紧的攥住那几颗碎银子,话语也变得正式了起来,道:“咱们今日说上话,便是缘分。不管我是猜的对了还是错了,只希望老哥听我句劝,家里的粮食,千万,千万不要拿来换水了。”
  吴大手里攥着碎银子,一时之间,实在没弄明白秦偀的意思。秦偀却不等他反应,招呼了喜哥儿转身就走了。
  且不说吴大看着平白得来的意外之喜如何如何,喜哥儿却是一头雾水的跟在秦偀背后。待到二人来到栓马的树下,这才开口问道:“公子,咱们袋中还有饮水,你去问东问西还白搭冤枉钱,却是图什么啊?”
  秦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想知道么?”
  喜哥儿连连点头,如同啄米。
  “那就跟着我下山,咱们去黑龙池就知道了。”
  “我不去!”喜哥儿摇头如拨浪鼓,“老爷教我接你下山,要尽快回家,莫生波折。要是迟了,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今天才六月初四,离六月十七还远着呢……”秦偀取过水囊,将水囊口打开,往旁边的谷子地里一倾,底朝上倒了个干干净净,然后道:“你看,现在没水了,咱们不去不行了。”
  “……”
  一股股山泉水如细线般淌过石缝,流过乱石丛,最后汇聚在一个宽约四丈,长有十几丈的深青色石滩池塘中。这便是那农夫先前说的黑龙池了。
  黑龙池本就在具茨山的山脚下。秦偀往返少室山与许州之时,只要走具茨山,则必定路过黑龙池。只是这种平平无奇的小石塘,这一路上没有八十也有五十,他往常是从不在意的。
  今日经吴大提起,有心查看,这才注意到,竟有许多家农户,都推了独轮小车,在这边围成一团,应该如吴大所说一样,都是过来拿粮食换水的。
  他站在山路旁,远远的观望着黑龙池旁边搭起来的两个木架棚子,人头攒动间似乎还有人在维持着秩序,有人手里,还捧着个衡量粮食的升。
  乡民们推的小车上,都并排放了几只木桶,车辕根部也都或多或少的搭了些小布袋,或鼓或瘪,应该都是装了粮食的。
  喜哥儿朝着黑龙池的方向定睛看了许久,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公子……这与强取豪夺有什么区别么?”
  秦偀没有回答他,看着人群中有一人将水桶提上小车,用麻绳束紧后,推车折向他们这边而来,便向喜哥儿笑着说道:“喜哥儿,咱们打个赌如何?”
热门推荐
飞剑问道 无疆 我是仙凡 一念永恒 天影 六迹之万宗朝天录 飞剑问道 无疆 我是仙凡 一念永恒 天影 六迹之万宗朝天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