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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岩以前一直都是在窗口买东西，还是头回走进便利店里面。
穿过挤挤压压的货架，最里面是一张简陋的单人床。
床头是一个破旧的书桌，台灯发着淡淡的光芒，桌上摆着一摞书籍.
廖岩瞥了一眼，《护理学基础》、《内科护理学》、《外科护理学》、《普鲁士语B2水平考试指南》……
廖岩不由肃然起敬，原来这个便利店主也不是普通的劳动者，是怀揣着梦想来易北联邦打拼的追梦人。
熊燕妮把廖岩让到床边，按着他的肩头，让他坐下。
自己挨着他，并肩坐在床沿上，掏出手机，措辞了好半天。
看熊燕妮久久不语，廖岩很奇怪。
“熊女士……哦不，爱娃，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熊燕妮战术性咳嗽了一声，“那个，白天，我拍了几张照片，想给你看看。”
熊燕妮手指轻点，易北河大桥、滩涂、桥洞、熊玩偶的特写……一一在她的指尖滑过。
廖岩看着熟悉的场景，面带笑容，“你去我家了？见没见到小易和小北？
看，这片滩涂上那座二层别墅，就是我温暖的家。
这个胖胖的女人，就是我深爱的女友熊妹……”
熊燕妮不由闭上了眼睛，完，这疯的挺彻底。
愣是指着照片上的空地说是别墅，指着玩偶说是女人，达到了赵高的境界。
她还想再抢救一下，“你真的在照片上看到别墅了么？”
廖岩呼地站了起来，头差点碰到低矮的顶棚，脸色一下子变冷了。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小易早就做过同样的事情，小北还说我是精神病。
小北是小孩子，我不跟他计较。
就算我是精神病，又不是傻子！
你在试图治疗我，试图毁了我的幸福生活！”
“你那是建立在虚假上的幸福，根本就是你的臆想！
我要不是为了你好，鬼才帮你！
有病，难道不应该治么？”
廖岩偏执的双眼紧盯着熊燕妮，“多少幸福，毁灭于‘为了你好’这四个字。
那是你以为的好，不是我的人生。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看不见那座别墅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给你的捐款根本不够开慈善基金的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熊妹不可能醒来么？
我清楚得很，我都知道，我没病！
病的是这个社会，认为我疯了的，只是看不见这个世界的真相！”
看廖岩油盐不进，熊燕妮也豁出去了，干脆破罐破摔，“真相，难道不是那座别墅根本不存在么？”
“我认为它存在，它就一定存在。
那是我活下去的勇气的根基，是我伟大梦想的起点，决不允许任何人抹杀它。”
熊燕妮气得胸口起伏，“你这个疯子，我根本就不应该理你。”
弯腰从床下拖出一个铁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钞票。
“给，这是你三个月来，存在我这里的钱。
我不跟你演戏了，你拿着你的钱滚吧！”
说罢，伏在小书桌上，放声大哭。
看熊燕妮哭了，廖岩狂热偏执的目光一下子柔和起来。
上前拍拍熊燕妮的肩膀，“爱娃，我知道，你是这世界上少数真的关心我的人之一。
你想要把我变得跟你们一样，过正常的日子。”
咦，这又开始说人话了，熊燕妮满怀希望地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泪花。
“做正常人不好么？
求求你，扔了那个玩偶，我愿意做你的熊妹，跟你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一丝感动出现在廖岩的脸上，随即眼神又开始不对起来。
“正常，什么叫正常？
你认为的正常，真的是理所当然的么？
我，以海德堡大学第一名成绩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克虏伯公司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武器测试工程师。
就因为拒绝在脑中植入AI脑机，就被无理开除，还被迫签了竞业禁止协议，流浪街头。
不得不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差点饿死。
这——正常么？
我的养父养母，在孤儿院助残扶弱，做了一辈子好事。
就因为‘大数据岗位优化’一个借口，就在差三年退休的时候被辞退，全家人睡在桥底下。
这——正常么？
小易和小北两个风华正茂、聪明伶俐的学生，尤其是小北，更是不世出的计算机天才。
要不是我的资助，只能去职业学校，最后到工厂里开机床。
这——正常么？”
指了指书桌上翻烂了的书，“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准备来易北联邦读护理专硕的吧？
不管你的天赋如何，难道不应该在明亮的图书馆里备考么？
怎么会来这里开便利店，受永安那种社会渣滓的腌臜气？”
“那是因为，吕贝克大学的学费太贵了，我得先挣足学费……”
“大学，是知识的圣殿，应该是有教无类的。
不是应该让有资质的、适合的人读么？
如今却只对有钱人敞开大门，你觉得，这——正常么？”
熊燕妮忽然觉得，这个疯子，说得似乎有点道理啊。
“可是，据我所知，现在易北联邦是靠AI辅助在管理，据说这是历史必然的潮流。
你作为高级人才，不肯植入脑机，接受AI管理，当然要被淘汰。
AI计算的岗位需求，据说是最科学合理的。
大叔大妈的岗位不存在了，失业不是应该的么？
还有，大学的学费，也是经过大数据计算，最后才确定下来的。
我们没钱，慢慢赚就是了。”
“不对！”
廖岩一拍桌子，台灯和书籍来回乱晃。
“我原来也是跟你现在一样的想法。
可是，自从那次，在饥寒交迫中，从垃圾堆上醒来后，我终于看清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病了，病得不轻。
只有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你们，都在逆行！
你觉得我正常了，咱们就能过上平安的小日子了么？
错！
要不是我有了天赐的特殊能力，你已经被永安欺负了。
我已经在街头饥寒交迫，没准今年冬天，就冻死在大桥底下了。
原先，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帮助我的邻居一家人。
在你这里捐款，只是我作为一个易北联邦公民，为跟我原来一样挣扎在失业中的奋斗者尽一份心意。
我心里都知道，那是起不到作用的。
但是，昨晚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打不死的。
这是上天赋予我的能力，让我的梦想有了实现的机会。
我觉得，人，是活生生的，不是冰冷的数据。
AI管理的存在，是为了人活得幸福，而不是精打细算效益成本。
每一个有梦想，肯努力的追梦人，都应该活得有尊严和体面。
我要消灭失业，让易北联邦每个人，都能有面包吃，有发挥才能的地方。
让每一个心存善良的家庭，都能有笑容。”
廖岩平时沉默寡言，这些话，只在午夜的大桥之下，跟熊妹低声谈过。
如今突然爆发，脸色潮红，双手挥舞，竟然是滔滔不绝。
熊燕妮一时痴了，一会觉得这是疯子的呓语，一会又觉得廖岩是对的，一时间眼光迷离。
廖岩慢慢将钱装回铁盒子，推到熊燕妮的面前，语气变得无比温柔。
“把钱收起来把，迟早，我会有能力真的开一个慈善救济基金。
不要试图消灭我心中的梦想家园，我要把它变成现实。
帮帮我，好么？”
熊燕妮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廖岩整整西装，挤过狭窄的货架通道，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口中喃喃自语。
“神派我来易北联邦，不是为了让你们把我审判为疯子，而是要让易北联邦的受苦人，因我而得救。”
熊燕妮急急追到门前，扒着门框往外看。
门外星斗满天，夜凉如水。
廖岩笔直、挺拔、倔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微凉的晚风吹乱了鬓角，熊燕妮一时间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