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砍价

　　后面的各类设计都是生产经营和服务中的运用场景，大多加入了第一个标识图案进行效果展示。大家一页一页地审阅，没有实质性修改意见和建议，对矿泉水的包装设计连声称赞。
　　深岩矿泉水的劲敌是农夫山泉、娃哈哈、怡宝等，集团的矿泉水产量小成本高，售价仍比其他品牌略为低，包装老套难登大雅之堂。超市通常把深岩矿泉水放在不起眼的位置，图便宜的人通常会刻意去找它。左董事长认为便宜的水，由图便宜的人喝，不用太讲究，这东西的受众本身就不是高端人士。
　　兰蝴为其设计的新包装，色彩更夺目，名称由横排改为竖排，图案进行巧妙创意，只要四瓶水连续陈列在一块儿，让标识都居中，就会整体呈现出一个“大波浪”图案，远看就醒目。包装对产品形象来了个大提升，有了高端矿泉水的气质，如同灰姑娘穿上了宫廷舞裙。
　　方案翻完了，左董事长要求再看看矿泉水服务理念的字体规范这一页。
　　这条“清冽甘甜，情润万家”的理念用专门设计的艺术字体显示着。这种字体在网络上没有现成的字体下载，无法直接输入，是兰蝴在别的字体上做了优化加工而来，相当于新创的矢量图案。
　　左董事长笑道：“字体漂亮，不过，怎么把有个字给改了？”
　　兰蝴暗叹左董事长眼尖，她以为这个细节没人会注意：“董事长，合同中允许设计时对企业文化做些优化。这个字，就被优化了下。”
　　左董事长说：“唔，这个不用改。这两点水的‘冽’字，要恢复成三点水的‘洌’。”
　　兰蝴解释道：“两点水的，是寒凉之意，表示水之源头来自于雪山与地下泉。既然用于矿泉水，选两点水更贴切。”
　　左董事长笑了，说：“利泉地区没雪山，我们的矿泉水不完全来自地下泉，也有人工矿泉水，寒凉是假的。三点水的表示清澈，纯净，这个合适些。”
　　兰蝴说：“井冽寒泉食，是个成语。这个‘冽’是两点水，也有清澈之意。用在矿泉水上，是双关，寒凉与清澈都包含。何况，有些人喜欢喝冰冻的水，看到这个字就有凉意。”
　　左董事长说：“‘清’与三点水的‘洌’同义，后面的‘甘’与‘甜’同义，这样前后词组才相配。三点水更好，偏旁也讲究对应，前面两个三点水旁，配后面两个甘字旁，正好对得上。”
　　兰蝴据理力争：“清澈的未必纯净。严格地来说，甘和甜也有差别，甘可以指甜的层次，甜重在浓度。与其用四个字表达两层意思，不如用四个字表达四层意思。”
　　左董事长阴着脸沉默了会儿，对其他管理人员说：“你们有什么看法？”
　　大家都摇头，表示没看法，也提不出意见。
　　兰蝴意识到说过头了，直怨自己在这个小问题上太较真。设计师通常得听甲方的，哪怕甲方提出了很垃圾很不靠谱的意见，就得认，谁让自己靠人家吃饭呢。何况，在《辞海》里，洌字取自于《易-井》中“井洌，寒泉食”，是三点水，网上很多引用却用了少了一点的那个字。这两个字谁更准确，她也不敢保证。
　　兰蝴估计得罪左董事长了，她拿起矿泉水喝了两口缓解下紧张情绪，瓶子太薄太软如劣质商品。她低下语气说：“董事长，集团理念我无权修改，不过我打字时容易输出两点水的‘清冽’，不容易输出三点水的‘清洌’。我想，可能两点水的字更常用些。你认为三点水更合意，我这里改就是。”
　　左董事长说：“就三点。这句理念是画家提出来的，人家可是著名文化人，不会有错。”
　　兰蝴好想说，无论“列”字前面是两点水，还是三点水，都比较生僻，客户不易记住，甚至不知其意，不适合作企业和产品的理念。她想了想，把这话咽下了。
　　金顺想起什么来：“左董，上次有客户说这个‘甘甜’是在吹牛，怎么办？”
　　左董事长说：“不能客户一怀疑，我们就得改。老子就要吹牛，关他屁事！”
　　兰蝴说出了自己的理解：“集团为客户服务到位，客户心情好，喝水心里感觉甜。甘甜算是服务目标，讲得过。”
　　左董事长点头道：“对！心情不好，喝酒都是苦的。”
　　金顺说：“我也解释过，有客户说要告我们在打虚假广告，那就麻烦了。”
　　左董事长摆摆手一笑：“谁有钱，就让谁告去，他把我们炒红，我求之不得。”
　　其他几位都笑起来，表示赞成。
　　左董事长又笑道：“兰才女，你的设计整体上相当不错，佩服！”
　　兰蝴谦虚道：“过奖了，回去后我按董事长的要求再完善下。”
　　左董事长说：“除了标识和三点水的‘洌’字不改，其他内容就这么定了。兰才女，这个设计费很高啊，我们不改标识，你得把设计费减半。”
　　“董事长，做好VI设计能多带给集团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利润，设计费花了也超值。”兰蝴一听他的这要求，心中大吃一惊，脸上还保持着平静，“如果要把标识换成原来的，后面运用场景的所有色调、线条，还有辅助图形、字体都得统统改，才能整体协调，相当于重新设计一遍。我修改就是，费用不能少。”
　　左董事长说：“你别哄我，标识直接换到上面去就行，其它不动，花不了什么时间。就这么定了，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兰蝴真希望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支持她的新标识，但无人表示异议，包括金顺。她只好问：“董事长，后续的相关制作也由誉橙公司来完成吧？”
　　左董事长说：“到时再说。”
　　兰蝴急了：“董事长，视觉设计运用起来就是强有力的广告营销方式，如果不用，就浪费了，很可惜。”
　　左董事长说：“全套制作费也是一笔大开支。咱们得一步步来，不能一步到位，制作嘛，到时再和你们联系。设计费的事，你给于总说下，得打折啊！”
　　失去下一步的制作业务，也就失去了相关的具体设计单子，兰蝴压住内心的气愤，克制着：“董事长，你同意修改标识，我才做了几种标识方案。即使没被选上，合同中也没说要减扣设计费呀！这是花了好多天才设计出的。”
　　左董事长说：“不就几个标识嘛，你又哄我。我们现在用的这个，一边吃饭一边就画出来了。你能花几天！吹！”
　　“标识就像谜底，不知答案时无从着手，知道答案就认为极为简单。”兰蝴讲明这个浅显的道理，又希望他们意识到标识的商业价值，“百事可乐的新标识，光设计费就高达一百万美金呢！”
　　“只有你才信！别来哄我。”左董事长笑了起来，“咱们这小公司，根本不需要做这么多的设计，连促销活动的雨伞装饰图也给我们考虑好了。给你三万算了，你也不容易。”
　　兰蝴又遇见出尔反尔的客户，为懂设计的客户设计是享受，为不懂装懂的客户设计真是糟心。她心里瓦凉瓦凉：“董事长，谈好的价如果要少，得经于总同意才行，我作不了主。”
　　VI视觉系统设计要全面考虑辨识度、美观度、企业个性、行业共性、可联想性和可延展性，本以可以要价十万以上，为了与同行竞争，价格已打压到极低。这么说吧，单单设计一个标识，就能要价五万以上，如果客户很看重标识价值的话；单单一项企业标准色的确定就能报价一千元，单单一项专用请柬的设计就能报价两百元……
　　普通的设计单子，兰蝴不会绞尽一万块的脑汁去设计一个只付五千块费用的作品。你用多高的设计费来尊重我，我就用什么档次的作品来回报你，一分钱一分货，很多设计套用模板或者来点抄袭就足够应付外行。
　　不过，VI视觉系统设计有些例外，她特别重视。这类设计不是一次性使用，只管几天几月，而会影响很多很多年，作品好坏就是她设计水平的体现。深岩集团这笔单子出价极低，但她还是结合集团的特点精心做了原创设计，具体物品项目就多达五十余项，工作量并不小，纯属亏本的买卖。但，人家还看不上，好尴尬。
　　左董事长将兰蝴送出会议室，呵呵地笑着，不带感情地说了声：“兰才女，期待下次再合作！”
　　此人是头笑面虎，兰蝴直恨今天是离婚日，不应该谈这种业务，霉气太重。这集团哪有甘甜之味，只有凛冽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