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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她这次回家是临近春节，回来看看家人，本来想给他们带点东西，扔下点钱就走。看我在附近晃悠，索性就坐下来和我聊聊天。
　　她家人大概是在别人家里聊家长里短吧。她家人总是这样。
　　我小时候去她家，她总是在做家务。那时候她才七八岁，就开始给家人洗衣做饭，她和我说，她要是不干活，她家人就揍她。
　　她奶奶有糖尿病，为了打胰岛素花了她家一大堆钱，后来还是去世了。她爷爷没有劳动能力，坐个轮椅到处闲逛。她妈在她四岁的时候因为偷东西，吃了牢饭，一吃就是十年。她爹很勤快，捡破烂，种地，收破烂，养动物，只要不违法，为了赚钱啥都干。
　　我爸总是拿她家和我家的条件对比，说人家家里穷的叮当响，还活的好好的，让我珍惜现在的生活，总之就是讲了一大堆自我感动的话。他那脸上的表情仿佛是个带领大伙致富的老干部一样。
　　发小她大姑父叫刘建。因为酗酒得了肝癌，四十多岁就死了，那时候我初中。我爹白天去参加他的葬礼。晚上我家做大骨头汤，因为我爹觉得我缺钙，打算给我补补。其实他自己也缺钙，因为他那几天晚上小腿抽筋，给他疼得哎呦哎呦地哀嚎。实际上骨头汤并不太补钙，因为骨头难溶于沸水。补钙不如多吃点豆腐，喝点牛奶。但我啥也没说，因为我还挺喜欢喝骨头汤的。饭桌上他开始借题发挥，大发感慨，说人活着多不容易，还感叹世事无常。
　　我倒是觉得死这是那家伙应得的。他一喝酒喝一天，一周喝七天，一年喝十二个月，不得肝癌算他行大运了。他还总是家暴自己的妻子。
　　我实在听不下去那堆烂话。就推了推装满汤的碗，问他：“这是什么？”
　　“这啥？”
　　我一口给那碗汤干了，乐呵呵地说：“这是刘建大骨汤。”
　　我察觉到他有一瞬间难掩的笑意，随后就骂我，“你他妈是真没有心啊，这孩子，吃饭呢，你他妈的说啥呢？”他一把扔下勺子和筷子，“这饭有个吃？”他又看着我妈说：“你也不管管你孩子！”我妈就瞪了我一眼。
　　“你刚才都笑了。他都死了，你何必这么虚伪？”我又给他解释了刘建的死因，说这是没办法的，这家伙自找的，谁也拦不了。
　　“那你也不能说什么什么汤啊！吃饭呢，多恶心啊！你爹死了你对别人说这是你爹大骨汤？”他这话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又不会拿亲人开这种玩笑。不过他生气不喝，可惜这锅大骨汤了。
　　“等你爹死了，看谁养你。我看出来了，以后是指望不上你。”他这话我从小到现在听了不止二十遍。他回屋里嘟嘟囔囔，还问我，等他死了，我会不会给他烧纸之类的。
　　这真是让我无法理解。我从小到大就认为，烧纸是给活人看的。你都死了，还有个锤子的感受，纯粹是活着的人在消费你。要么是利用你在给自己加点戏，要么是用你的死亡纪念日当成个借口去联系其他人，他们之间好达成什么利益联系。这一切和死了的你不会有任何关系。
　　我问我发小，以后的规划是什么，最后想去哪，干什么，为什么。她说，像所有人一样，有钱就和老公到处去转转，没钱就安安分分地呆在家，有时间逛逛商场，什么也不买，饱饱眼福，也挺不错的。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坐在那里，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好感觉自在点。
　　她问我，我以后想做什么之类的。老实说，我不知道。但我又不想说胡话糊弄她，她可能并不在意，不过我不想撒谎。
　　我想了几秒，回答她：“看以后的机会吧。在大学学学习，看有没有机会咸鱼翻身。”这只是个搪塞的回答，是个大学生都能这么说，因为我实在说不出什么。她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不喜欢别人碰我。我们又随便聊了些东西，一会儿我就走了。在没话题的情况下，我和任何人坐在一起都是一种煎熬，除了父母。
　　回到家。我家有宽敞的房子，有吃的，水，屋外有厕所，这种生活其实挺好的，我再安装个WIFI，把家里的地租出去收租。我能这么苟延残喘一辈子。等我死了就烂在家里。
　　春节。我发小是因为春节才回来看自己父母的。春节在我看来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团圆”符号，大家只要想到春节就会想到和家人团圆。所有节日都有那种象征意义，是供人们进行特殊活动的日子。除此之外，太阳月亮照常升起。那一切只是人为规定的符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排除闰年，世界节日一共一百二十八个，各个再加上地方传统节日，几乎每两天就要过一次节。这真有趣。人们总是会纪念许多对他们来说有意义的事，并在描述性符号上加上自定义的个性符号。
　　这几年来，年味儿越来越淡了。我和我爸说了这句话，我爸说，是我成年了收不到红包的原因。也许吧。不过我还是挺期待在春节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的。
　　晚上。我总喜欢出去外边看星星，如果我有了点钱，肯定会买个望远镜看星星。在农场没有灯光，特别是冬天，到了晚上就是一片漆黑，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除非天上有月亮，那月光洒在雪地上是无暇的极致体现，雪地像是少女蒙上了神秘面纱，在月光下凝视着一切。
　　今夜恰巧是晴天。一抬头就能看到最显眼的北斗七星。
　　在小时候我爸拉着我，指着天上的北斗七星，和我讲它在航海方面的意义。他说，假如我要是未来当个海员或者船长，别忘了抬头看看北斗星，它会指明我前进的方向。
　　在北斗七星附近可以看到猎户座，猎户的三颗腰带星是其标志，被认为在天空中保护着人类。在这个季节，还可以看到狮子座，双子座，巨蟹座，金牛座等。它们对于人类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寓意。假如那些星星有意识，它们也许会在某一天猜到，自己被遥远彼端的一颗蓝色行星上的有机体投射了他们的意志。
　　零下三十度，我被冻得注意力不得不从遥远的星星们上抽离出来。
　　明天我就要去我姥姥家过春节了，我想我也好久没见到她。她对我挺好的。
　　他们催我早睡，好吧。我就想，拜访别人什么的，这种事为什么不能下午再去，在那住一宿再回家。只是吃口饭，真就是走个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