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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神罚之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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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宁可失去一切,也要夺走我的自由。好,很好。”
  南境,帝都。坎瑞丝平素几乎没有波澜的面容上,极罕见地浮出现肉眼可见的狰狞。哪怕四下无人,这也是极罕见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这位有着一对金珀色眼瞳,留着一头齐颈短发的女子都很难算是个美人。烟菲尔的明艳,多半承袭于她的父亲,一个封地偏远的小贵族家的次子,一个除了健康与美丽,没什么显著特质的男人。
  千百年来,帝族挑选皇后基本都是类似的准则。形象好、有教养、无根基。帝族没有“联姻”这回事,只是单纯地需要繁衍。托托莫的王储或许是个例外,但这不可能。托托莫家族深知,自己的权柄至少有一半是来自“帝国”对“整个北境”的威胁;帝族也深知,所谓不干预世俗的教廷哪怕动用神谕,也要阻断这种的勾连。
  坎瑞丝从来不曾小看过教廷,哪怕他们输掉了神战,失去了北境,靠着自己的扶持才得以在南境苟延,坎瑞丝从来不曾小看过教廷。然而现在她不禁开始怀疑……我终究小看了你们,还是从来就高估了你们?
  神罚之判。大祭司居然要在“格林内海”发起神罚之判!愚蠢,下贱。堂堂教宗,竟干出和输红眼的赌徒一样的勾当。愚蠢,下贱!
  真是这样吗?真的愚蠢吗?不管如何,这一击是致命的。我押上女儿、押上性命换来的平衡已经打破。自由…一年零两个月的自由,真是昂贵呀。
  …………
  “神罚之判…这他妈不就是决斗么。不行,不对。肯定藏着天大的阴谋!”北境,珀瑟城。和坎瑞丝一样,叶玄这边也是措手不及。
  “避有避的法子,但后果难以估量。先不急着决定吧,问问伽沃林。”涉及木青儿的安危,叶玄一时乱了阵脚。清尘一面安抚,一面提醒道。
  “嗯,我们至少得弄清楚…这是为什么吧。”残影附和。叶玄的反应她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有点失望。要是叶玄再多些杀伐气,青儿姐多些烟火气,那该多好啊。
  伽沃林-托托莫,前托托莫王国的王。他当然住在珀瑟城,只能住在珀瑟城。他拥有在城内随意活动的自由,甚至保留了一百名允许穿甲的卫兵,只不过头衔从禁卫变成护卫。他如今的居所是曾经的王家园林,位处城西。这是木叶登陆红土后,见到的唯一一个无论规模还是格调都可与“薛园”媲美的地方,是对伽沃林在“尚能顽抗时”提早归降的小小报偿。
  伽沃林改了信仰,没有加入神教,更不会去做索菲娅的谋臣。他住在自己的园林,心灰意懒,颐养天年。所幸休养的时长还不够久,尚未衰老的他依旧敏锐,曾属于托托莫王的经验与直觉,也未因岁月的浸泡而腐朽。
  “伪神教的诏令,是由距离‘北境’最近的‘三堂’和‘五堂’同时颁布,而不是从‘中枢’下达,这很蹊跷。”
  三堂、五堂,就是“第三教区圣堂”和“第五教区圣堂”,中枢则指迁到了帝都近旁的“圣殿”。伽沃林没有使用秽堂、秽殿之类“正确”的说法,他觉得那样的修辞过于谄媚。
  “蹊跷的背后是什么?请放宽心,猜错也没关系。”面对早已不是国王的伽沃林,残影的态度比之对待“权力者”要亲善许多。从“维持神格”的角度这或许不对,神明之下,国王与奴隶理应是平等的。但此时“请教问题”才是更优先的目标。
  谈话地点选在王宫偏僻处一间清净的“酒室”,而非肃穆庄严的“议事厅”,更非不久前刚刚落成的“祈礼厅”。从一开始,残影就试图淡化圣女的身份。
  伽沃林故意想了一会儿,用不怎么确实的口吻说道:“像是‘大祭司’透过某位‘执事’,绕开了‘大主教’。”
  “大祭司有权发布‘神谕’以外的东西吗?”残影当然学过,当然知道无权。她继续发问,只为诱导伽沃林多说一些。圣女问话,总不能直接回个“没有”了事。而且圣女直接用了“神谕”一词,就是在告诉伽沃林:您敞开说,百无禁忌。
  “对外,大祭司不能以‘自己’的身份表达任何事,他只负责聆听伪神。对内,他是可以开口说话的,分量如何,我不清楚。据我所知,这一任大祭司几乎从不干预教内事务。”
  “所以,这次是什么缘故?”残影问。
  “……”伽沃林又现沉思之色。
  “神不全能,也不全知。你的所有言论,都是站在真神的立场,帮助圣女看清伪神教首脑的阴谋,都是对正在沉眠的真神的奉献。”如果昨夜摸索出的两种思路中的一种,正是伽沃林准备说的,那他确实应该为难,应该向圣女索要更明确的免责。
  “伪神教…或许有一种错误的猜想。他们错误地认为,‘神之泪’可能是您的木偶。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神之泪’从未在远离您的情况下,单独展现过祂的威能。
  更进一步,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错误地以为,真神洛拉玛并不存在。而您之所以宣称自己代表洛拉玛,只是因为他们曾假借伪神谕令,迫害过以洛拉玛为名的族裔。”伽沃林不会告诉圣女,却也没指望圣女看不出来——他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所谓‘神罚之判’,他们将地点选在‘格林内海’,将形式明确为‘神之泪’与‘大祭司’单独,大概也是这种误解的延伸。他们以为‘神之泪’只是一位寻常的洛拉玛人,自身并不拥有非凡。进而…他们指望您的威能无法从‘岸边’漫延至‘内海中心’,无法确保‘神之泪’不被凶鱼撕扯。”他说撕扯,更准确的用词,是撕碎。
  “嗯,假定他们是对的,请继续。”残影说。
  “‘神之泪’可以不理睬‘大祭司’的挑衅,但人们会想,这是一个彻底拔出伪神的绝好契机,祂为什么不?我认为,这也是伪神教最想看到的。就算动摇不了北境,至少在南边,他们可以不再仰赖‘坎瑞丝’的扶持,可以抹除帝国南端那个‘名义上存在’的‘洛拉玛教区’,然后审判她。”
  海神化天,天神降泪,神泪怕海……这真的动摇不了北境吗?残影怀疑。
  “万一我们接受呢?”
  “我所知道的历史,未必是真实的历史。”伽沃林说,“过去…曾有一段‘教政一体’的岁月,那时的‘大祭司’、‘大主教’和‘皇帝’是同一个人,称为‘教皇’。后来,伪神教放弃皇权,退出世俗,‘大祭司’和‘大主教’应该也是在那一阶段分化为两职。
  ‘大祭司’握有聆听伪神的终极权柄,‘大主教’掌管教务、监查世俗。职能上近似‘王’与‘相’,但国王可以任免首相,大祭司不能任免大主教。‘大主教’由‘中枢执事’和‘枢机主教’共选,‘大祭司’由‘上一任大祭司’指定。
  我与‘大祭司’没见过面,只知道他曾经是‘三堂’的执事,没做过‘枢机主教’,直接跳升为‘中枢执事’,之后变成‘大祭司’。
  依照我狭隘的理解,‘大祭司’往往比‘大主教’更加虔诚。这是职能的需要,也是‘大祭司’一职单线传承,禁止共选的初衷。”
  “大祭司…相信他的神明会保佑他?”如果这是答案,那可真是神明保佑了。残影暗想。
  “我和‘大主教’有过不少接触,只能说,我认为‘神罚之判’不像是他会做出,或者会认可的安排。至于‘大祭司’,请原谅我无法做出更具体的推断。”伽沃林说得已经够多了。直觉和经验让他相信,圣女真的只是在征询建议,自己不会因为说了什么,或者猜错了什么而受到清算。即便如此,他说得也足够多了。神之泪到底有没有威能,究竟是不是木偶?再深入下去,难免要触及这个层面。
  …………
  “青儿姐从未在远离我的情况下,单独展现过她的威能。而且当众露面的时候,她几乎不说话。这确实很像木偶。我觉得伽沃林的推测…很可能是对的。”送走伽沃林,残影无需一字一句背诵刚才的对话。隔墙有耳,叶玄与清尘就坐在隔壁偷听,之所以没有现身,只为让伽沃林说话时少些顾及。
  “阳谋与阴谋并不冲突。就算伽沃林说得都对,那依然可能是个陷阱。”叶玄凝重道。当初摸入圣军营地,险些被巨型床弩喷吐出的钢矛索去性命的遭遇,已然化成一道挥之不去的梦魇,在无数个夜晚反反复复提醒着他…素人,是何等恐怖。
  “从选址上看,他们没有提前部署重型军械的条件。就算放任他们部署,那样开阔的环境也很难伤到我们。”清尘知道叶玄在害怕什么,迄今为止,也只有她亲眼见过叶玄从噩梦中惊醒,见过许多次。木青儿只是知道,不曾见到。似乎睡在师姐身边,他就能逃离那个梦。
  格林内海,大祭司将“神罚之判”的地点,选在格林内海。之所以叫“内海”,并非因为它有多大,也不光因为水是咸的。这个世界和黄土一样,在内陆有着为数不少的咸水湖。内海与内湖的差别,在鱼群。格林内海能捕到供观赏的变色水母、供珍藏的巨大海龟以及各式各样的海鱼,且永远捕之不尽。这大概表明它与无尽海是相通的,人们只能这样认为。
  各式各样的海鱼,包括给人吃的,也包括会吃人的。比如小丑鱼。而小丑鱼的天敌,正是那些无毒也无刺,仿佛象征着世间最极致温柔的…变色水母。这个时代的人还搞不清楚,水母其实有毒,只是无法作用于人。
  如果小丑鱼一靠近水母就立即变成肚皮朝天的模样,人们倒是容易理解。但水母的毒液同样温柔,只会让小丑鱼的性情由凶暴转为祥和。小丑鱼被柔软的触须卷住,缓缓送入半透明的胃囊,再一点点消化、腐蚀。无法闭合的鱼眼会最先溃烂,当眼珠变成黑洞,小丑鱼依然活着。它能感受到痛,它不反抗。
  “格林内海”位于“癌陀冥山”以西,相距约十九万脒。它不属于帝国,也不属于曾经的托托莫。红土南、北二境并无天堑阻隔,只有一条自西向东,人为划定的“缓冲带”。也可以认为那是“山地”与“平原”的交界,但交界并不像中原的天河那般分明,更多是以“癌陀冥山”为轴,强行划定。
  教廷失去北境,“缓冲带”并未失去它原本的功能与象征。或者说,少了云端的话事人,“缓冲带”的意义愈加凸显。那条横轴内没有驻军,就代表和平。
  “坎瑞丝”没有发兵攻略北境的打算,至少短期内没有。她的下一个目标,是将权力渗透进教廷中枢,以及永远不会停歇的,对北境巫神的窥查。可惜的是…只有“大主教”愿意在棋盘上与她来来回回,慢慢地博弈。而那位几乎从不说话、从不露面的“大祭司”,抬手就把桌子掀了。现在,是神明与神明的对决,皇帝没有座位。
  “我去。”叶玄思忖良久,沉声道。“小小祭司,有什么资格挑衅神之泪?拿鹰王不当神仙吗!”理智上,叶玄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然而正因为这买卖太过划算,商人的本性令他不敢置信。
  “你不合适。”清尘断然否决,“你去,反而坐实了神之泪是木偶。人们怀疑神之泪,等同怀疑天神。新神立不住,旧神就推不倒。
  你试试这样想呢?帝国对我们明查暗窥,本身是一种凶险。下到海中与大祭司对赌,姑且认为是另一种凶险。我们选择第二种凶险,是为了彻底绝除掉第一种。要是承担了二,却没除掉一,这生意还划算吗?叶老板。”
  “……”清尘是对的,只不过生意上的道理,还不足以给他决断的勇气。
  “少主,叶玄,我是你的亲人吗?”残影盯着叶玄的双眼,轻问道。
  “当然。”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叶玄一时没懂。她当然是。或许不是最亲的那个,但当然是。
  “那我是青儿姐的亲人吗?”
  叶玄沉默。他已经明白残影要说什么。残影也看得出他懂了,却依旧说了下去。是劝服,也是宣泄。
  “我顶多算是养熟了的小猫小狗吧,哼…还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那种。你想让青儿姐带着小猫小狗过一辈子,还是跟着小猫小狗过一辈子?”
  小猫小狗……叶玄忽然想到林觉,和那条陪了他半生的老黄狗。
  “你们不觉得‘大祭司’就是这样吗?”清尘无论如何不想错过这次机会,而残影给了她一个更尖锐的视角。“也许连最基本的‘阳谋’都没有,我们三个,包括伽沃林,‘生意人’和‘弄权者’的心窍都太过玲珑。我没有依据,只是直觉…大祭司的本性可能更靠近青儿姐,而我们一直在用自己的心思揣度他。
  心底的支柱即将崩塌,他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一次修补好所有裂缝。如若不能,要这世界何用?”
  如果公主和她的影子都已不在,要这世界何用?叶玄听得出,清尘在朝这个方向引导自己。不论用心如何,她很可能是正确的。
  “先去看看。尘儿,你跟我一起吧。”格林内海是什么模样,须亲眼瞧个明白,不能只凭地图和情报上的描述。
  “小影陪你去,这边我能稳住。”如今的巫依洛缺少一个直接发号施令的身份。她不再是国王,外人也不知道她还是不是鹰王的妻子,依照沃夫冈伽的传统,一夫一妻,理所当然。鹰王已经嫁给神之泪,巫依洛算什么?神教不曾提及,自然也没人敢问。但清尘有把握能在圣女缺位时稳住局面,只要别太久就行。至少在索菲娅那里,她比圣女更加代表鹰王的意志。“要真有什么暗藏的杀机,贱人比婊子更容易瞧出来,不是吗。”
  “是。”叶玄苦笑,笑意中极难得地透出几许宽怀,“这件事结束前,我可能会一直犯蠢,这也是潜在的隐患之一。你们多留心吧。”
  …………
  当晚,残、叶二人换了便服,凭脚力赶往格林内海。只确保大致方向无错,到了附近再行问路。残影的面容有着太过鲜明的异域风情,因此在人多处她始终带着兜帽。叶玄则扮成了“赏金猎人”的模样,浅棕色轻制皮甲,裸着双臂;深棕色高筒长靴,绑着匕首;左腰插着木鞘单刀,后腰挂着劣质筋绳……这种亡命之徒的扮相,寻常路人也不敢多瞧。
  南、北一旦交战,“缓冲带”就是前线。和平时,却似世外桃源。这里没有驻军,也从无大股流匪敢来此嚣张。帝国与托托莫“边军”的战力若用来剿匪,匪兵便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他们宰的。
  非战时期,缓冲带内禁止出现有“高墙”包裹的村镇。墙是军器,谁敢筑墙,谁就是坐寇。
  商贸自由,械斗自由;只有秩序,没有律法。仅从表面上看,缓冲带的生态大抵就是如此。械斗的双方或者多方,必须自觉将烈度控制在“打架”的范畴。打赢的一方,也必须小心翼翼控制自己的地盘与威望,成了总瓢把子,也就离死不远了。
  久而久之,赏金猎人便取代械斗,成了各方小小势力间“角力”的手段。也可以说,在两头巨兽的夹缝间,这里演化出了平民版的“御前决斗”。
  与此同时,帝国与托托莫也通过或真或假的赏金猎人,在这片非地施加影响、探取情报。
  有人的地方,必有“圣所”,缓冲带也不例外。如今全部“圣所”早已拆除得一干二净,这是代表“洛拉玛神教”的“珀瑟帝国”与自称代表“厄古斯神教”的“沃夫冈伽帝国”协商的结果。
  我们会派雨露到此传教,你们也可以派紫袍过来。紫袍把雨露打死了,或者相反,我们都不计较。但是圣所不行!黑方不行!
  “这是洛拉玛神教的底线。”几个月前,坎瑞丝以此为由,劝服了其实什么都明白的大主教。
  “你这身装扮还蛮不错的,晚上玩儿个‘扮演’如何?嗯…我演被赏金猎人捉住的女巫。不对不对,我不是女巫,是平凡美丽的农家女,赏金猎人以追捕女巫为名将我绑了,然后仔仔细细地‘验身’一番。嗯,这样好。”
  “验身…不是应该当众吗?”
  “嘻,那就现在?你敢我就敢。”
  格林内海,从外观上看像是一个“柳叶状”的长湖。东岸能勉强望到西岸,南岸望不见北岸。嘴浪手紧的二人,此时就站在东岸边沿,并肩而立,授受不亲。
  “大船底舱,有可能藏着床弩。”望着海面上正在捕捞的渔船,叶玄低声道。内海见不到小叶舟,因为小丑鱼会将底板咬穿。
  “我们提前肃清湖面,对方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残影看着眼前光景,很难将这片水坑称之为海。她只说湖。
  “神判日,大祭司要乘船到湖心。”叶玄思虑道。
  “用铝舟。接受挑衅的同时,我们把‘神判日’的细节公示出来。民众会默认‘我们公示的内容’就是两方商量好的结果。从立场上说,他们挑衅,我们接战,气势上已经是他们矮了,哪有真神挑战伪神的?若再跟我们纠缠细节,神格岂不丧尽?
  神判当日,我们观照全场。但凡有跟‘公示’不符的内容,我会以神之名宣判他们悖约,哼…反正那种场合下,只有旱、蝗能将嗓音传给围观者,先声夺人嘛。然后咱俩一起动手,杀光对方。神判变成闹剧,两边一起丢脸,没关系的。世上没有第三个神了,两神一起降格,等于没降。”
  所谓铝舟,就是小木舟底板包一层铝皮,短时间内能经住小丑鱼撕咬。只是造价过于高昂,且不长久,渔夫们宁可建个小港,将渡廊修至水深处,断不会用铝舟在大船与湖岸间往返。
  “水底有可能吗?”叶玄又问。
  “你说床弩?疯了吧你。且不说如何操持,神之泪入水的具体位置,是他们能控的吗?就算他们全做到了,床弩从水底发射还伤得了青儿姐吗?”
  “…我就随口一问。”杯弓蛇影如斯,叶玄自己也有点尴尬。当年在丰临城斩礁石、拓航道,再之前是玄青谷的小水潭,叶玄与师姐在水底打过许多架,有刀劈剑刺的,有拳来掌往的,也有缠抱在一起的。水面之下,床弩的威力会衰减到何种地步,他原该比任何人都有更清晰的体悟。可他刚刚却问出那样一句蠢话。
  三万七千年后,有人研制出一种名叫“壳枪”的东西,威力比床弩更大。水下杀伤的有效距离,是一脒半……所谓有效伤杀,仅针对素人。
  想用床弩杀了木青儿,唯一的可能是趁她悬停在水面时,一艘离她很近的大船从船腹中喷出一支钢矛。围着“内海”走了一圈,残、叶二人终于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
  格林内海只有一个船港,利润颇为丰厚但体量实在太小的“渔业”,被一个名叫“彼基尼”的胖子所垄断。彼基尼有两百多个手下和四位独家雇佣的赏金猎人,以及三艘渔船。他已经连续很多天要依靠“迷蝶粉”才能入睡,醒着的时候,他反反复复在极度的亢奋与恐慌中摇摆,几乎要被逼疯。
  神罚之判,神明…要在我的鱼塘里决斗?逃跑,必须马上逃跑!绝不能搅和进这种事情。可是,可是,这难道不是我一步登天的机会吗?我…但凡我做出一丁点的贡献,啊不…奉献,神明会赏赐我什么?一个王国?不,那算个屁!可是…哪个才是真神呢,我又能为祂做些什么?
  拳头大小的一包“乌元”,是彼基尼没有逃跑的第一份回报。尽管不能确定这笔巨款背后暗含着怎样的灾厄,但这依然倾斜了他心中贪婪与恐惧的天平。
  拳头大小的一包“乌元”,紧跟着是一记让他天旋地转的勾拳。“有别人找过你吗!”
  “没有,没有!”彼基尼被拳头抡倒,爬起后直接跪在地上,惶恐而又笃定地回答。这个赏金猎人打扮的家伙,绝对不是赏金猎人!他分不清对方属于哪个阵营,但绝对不是赏金猎人。
  “收钱无罪,说谎烧死你全家!再回答一次,有别人找过你吗?”
  “没有!我用我妻子和女儿的贞节发誓,绝对没有!”旧神,他是旧神一方的人。他说…烧死。
  “要一艘船,空船。”赏金猎人说。
  霞光落尽,刚刚回港的渔船又一次驶入内海。待至深夜,白日可以遥遥望见对面的东、西两岸,已完全看不到五脒外的任何光景。赏金猎人可以明目张胆去找渔老大,但不想让人看到自己下水。鹰王没来过,鹰王不害怕。
  “我会按正常心跳的频次拉绳,一旦节奏不对,你立刻拽我上来。”
  “嗯,知道了。”这一次残影没嫌叶玄胆小,谨慎是必要的。对方为什么选择格林内海?仅仅因为此处是缓冲带里唯一的内海吗?这当然是残影心中最合理的解释,但谨慎是必要的。他们必须假设这片水域有不正常的东西,尽管情报上并无显示。湿地沼泽有“蚊暴”,当初圣军的情报肯定也没显示。这种细末,谁又说得清呢?
  水母的柔软触须抚过猎人赤裸的胸膛,既不舒适,也不麻痒。猎人肌肤上,覆盖着一层比触须更加温柔的东西,猎人的母亲创造了它,用另一个世界的童话命名了它,那是“鹊桥”。
  猎人的母亲以为自己创造了它,猎人年轻时也这样以为。后来他才明白,娘亲留下的六件珍宝,只有“陌掌”可以强行视作一种开创,另外五件,世上早有一模一样的东西。
  知晓这一切后,他依旧认为那六件宝物同等珍贵,也不在乎燕池派的“曲崆”讽他偷了自己家的东西。那就是“岚步”!“烟云百变”是他妈什么鬼名字,那就是“岚步”!是娘亲留给我的。
  水母飘然远去,只片刻,小丑鱼恢复了凶残,争相撕咬起眼前那一坨鲜肉。那坨鲜肉很滑,咬进口中,摆尾甩头,而后两排钢锥似的齿缝间空空如也,半缕肉丝也无。
  小丑鱼不会思考,也没有记忆。它们固执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每一次都如第一次般狂热。如果人也是这样,如果每一次重逢都是全新的邂逅,还需要通过“扮演”来重燃被岁月磨损的激情吗?不,与岁月无关,是记忆带来磨损。小丑鱼哪怕撕咬同一块鲜肉一万次,一百万次……鱼生也只如初见。
  按照中原的计时,过了约两盏茶的工夫,猎人浮出水面,拎着一只酒桶大小的死水母,和一条半人大小的暗银色的海鱼。
  “抱着水母,小丑鱼就不咬。但素人肯定抱不住,太滑了。”这是已知的情报,第二只水母荡漾到身边时,叶玄抓在手上测试了一下。更准确地说法,是“吸”在手上。将水母捣碎涂抹全身,大概也不好使。叶玄杀掉水母后过了约九十个心跳,小丑鱼又开始咬他。
  “这种大鱼不怕水母,游速奇快,至少有‘锐吻’的一半。它冲过来咬了我好多下。小丑鱼追不上它,但它好像也不吃小丑鱼。这是什么呀?”
  “我哪知道。一种…鲨吧?”跟丰临近海处偶尔能捕到的鲨鱼有四、五分像,残影无法确定。
  “清晨再试一次。尽量在没人看见时拉我上来。”小丑鱼的活动无分昼夜,视觉、嗅觉、对异常水波的感觉,都是它们撕咬的依凭。但不能排除某些物种只在日光下出没。因此天亮后,得冒着给人瞧见的风险再试一次。清晨比傍晚更好,不打渔的人们有自己的生计,晨起散步,那是少数有钱人的奢侈。
  确认了小丑鱼在白天仍是这片水域的霸主,赏金猎人同那个身形臃肿、长袍兜帽的神秘男人一起,在唯一的港口登岸,归还了渔船。是的,彼基尼一直以为残影是个男人。宽大长袍下若隐若现的肚腩,以及肥胖男子走路时特有的步态……变装与扮演,是刺客的基本修养。真正困难的是易容,低头看路时几乎遮住整张脸孔的兜帽解决了这个问题。
  神卫。彼基尼觉得,那应该是厄古斯神教的一名神卫。厄古斯神教疏远权贵,神卫大都出身贫苦,吃球薯长大的人,普遍比吃肉、蛋、奶的要矮小一些。吃球薯长大的人变成神卫后,很容易控不住身材。厄古斯神教崇尚苦行和禁欲,主要指珍馐与美色,他们的餐堂里不会有“鹏雁”那么离谱的东西,肉蛋奶是无限的。肥胖会阻碍他们晋升,但仅限“枢机主教”和“圣殿执事”那种绝高的层级,顶层以下的权力者,小胖子比比皆是。
  残、叶二人并不想给教神泼什么脏水,任何一方提前来此调查,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诸般遮掩,只为让猜想远离鹰王本人。这实在有点掉价,他毕竟象征着某位神明。
  “深更半夜出没在这种地方,没有太阳你却带着兜帽。还说不是女巫?”
  山腰处,小溪畔,穿着宽大棕袍的瘦弱女子,被一条劣质筋绳悬吊在歪脖树上,愤怒而又惊恐地挣扎、叫骂:“都说了是来采蘑菇的!我不是女巫,放开我!”
  “蘑菇呢?装蘑菇的筐呢?”赏金猎人嗤笑着,戳穿了漏洞百出的谎言。
  “……我、我来找哥哥,不行吗!”女子的声音弱了下来,已经踢掉了一只布鞋的双脚也不再乱蹬。
  “偷奸呐,这理由很正当。戴着兜帽,是觉得没脸见人?”
  “你…是,行了吧。快放开我,我哥哥要来了。”每每提及哥哥,农女的语调总不自觉带着几分轻柔。
  “哼,是不是,验过才知道。”
  “你干嘛,别碰我!我哥哥要来了,别碰我,滚开!”噗,一口唾沫正中眉心,喷得猎人有些出戏。采蘑菇的小姑娘,能吐这么准吗?吹箭打穴呀这是……
  出神半刻,猎人左手抹过前额,凑到鼻尖深深地嗅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加遮掩的狰狞:“果然是女巫的味道。”
  ……
  “你演的不对呀,赏金猎人哪有这么温柔的?”女巫靠坐在猎人怀中,嗓音透着疲倦与满足。而正是因为得到了那种…没有千百次磨合,绝难如此恰到好处的满足,她才不满意。
  “…你不是不喜欢疼么?”
  “唉,你要入戏呀,淫贼。你是猎人,我是猎物,你管我喜欢什么?”欢愉唾手可得,所以才寻找别的刺激。
  “这种角色不适合我。要不下回…你演索菲娅试试,鹰王骗你双修。”
  “哈,”残影一笑,眼珠转了两转,“你心里演过无数遍吧?嗯…索菲娅,有点儿意思。”演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像,却又真实存在的人,这是她以往从未尝试过的挑战。难度很高,有点儿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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