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次的约会是非常成功的，钱崇光没想到赵若君也有小鸟依人的一面。钱和赵的初次见面，他不仅觉察出了她的美，也感受到了她的硬。她是一位很“坚硬”的女人，“坚硬”的女人不适合做情人，做妻子勉强可以。在这一次的约会之后两个人对彼此的好感都有增加，他也在美丽背后窥见了一点儿别的东西，小女儿情怀，在三十岁女人身上这个品质是太罕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都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都太了解对方想要什么。
　　三十岁往往是女人走向这一领域的开端，情不那么重要了，物质条件的地位上升了。这一点他并没有在赵若君的身上发现，这让他又满足，又有点儿棘手。他三十五岁了，是他过分低估自己的雄性魅力了，同时他也过分高估自己的金钱魅力了，他总以为那些个女人冲着他的钱的居多，实际情况也的确是这样，但赵小姐是这群女人之外的。他能让赵若君为他的情着迷，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被这意外而来的喜悦淹没了，窒息了，他太久太久没体会到呼吸不顺畅的感觉了。男人们总是贪恋于其他女人对他们的欣赏，对他们雄性本身的仰慕。
　　赵若君的整个世界都变了，李女士对她说：瞧瞧，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每天硬邦邦的哪还是一个女人，软绵绵些才会是让男人爱的。那段时间里，钱和赵的约会几近疯狂，它是他们两个人的第二次青春，第二次发育，第二次荷尔蒙的大规模爆发。雌性与雄性之间的相互吸引是很奇妙的，那种相互牵扯是说不出道不明的，再伟大的雄辩家也不可能道出其中的原理。正因为他们都不年轻了，他们的激情泄洪反而比年轻人更猛烈更快速，更势不可挡，终于这情感的的大爆炸在王露露的婚礼上达到了最高潮。
　　当王露露的婚礼日期真正到了的时候，是否要协钱崇光一起参加她想了很久。她对王露露的嫉妒与不甘心一股脑儿地全消失了，那些个可怕的念头被钱崇光的爱的潮水冲刷得什么也没剩下，她现在觉得自己通体光滑洁白，一丝一毫罪恶的尘埃都不沾染，她正被强壮的充满雄性力量的神圣的爱所滋养着，其余别的都不重要了。最后，她还是选择让钱崇光一同出席这场婚礼，不再是为她那可怕的嫉妒心，也并不是碍着她那猛烈于常人的胜负欲，单纯地她想告诉所有人她爱着钱崇光，钱崇光也爱着她，她想把他介绍给她的所有朋友们认识，只出于爱，不为别的。
　　见到王露露的丈夫之后，赵若君又后悔把他带过来了。这后悔源自她的同情心，她又开始可怜起露露来，以一个圣母的角度爱怜地俯视着露露。在这场婚礼之前她听到的所有消息都没错，王露露的确钓到了一位金龟婿，只不过这只龟太老了点儿，当然要是以龟去形容他，他还是很年轻的，可要是配王露露是实在不年轻了，他整整比王露露大二十岁。如果没有钱先生仪表堂堂的衬托，老金看起来还没那么糟糕，现在她正被一位这样优秀的男人爱着，又带着他来参加王露露的婚礼，心下总是有点儿过意不去。
　　这场婚礼办得很豪华，看样子老金不单是有一点儿小钱，资本应该算是雄厚的。这场婚礼也办得很荒唐，儿子居然给老子来当起伴郎。没错，老金的伴郎就是小金，一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小伙子，下巴颏总是高高的抬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睛里放射出傲慢与不屑一顾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位暴发户子弟，资产与底蕴并不相符，半个身子还没从贫穷里面拔出来，所以他才会如此极度蔑视贫穷以及一切与贫穷相关联的事物，金钱与家教都还没来得及教会他什么叫优雅与内敛。
　　她开始为王露露的婚后生活担忧起来，因为她看得出在婚礼上的王露露并不是开心的。她极少情况下能看起来这么漂亮，新娘化妆师一定都有着超强的职业素养，无论多么丑的女人在婚礼上的那一瞬都能美成她自己的极限值。她看得出来在这美丽面具的背后，王露露的表情是悲戚的，这是一场多么隆重奢侈的婚礼啊，同时这也是一场多么荒唐可笑的婚礼啊，老爸再娶，儿子居然要光彩熠熠的做伴郎，这是怎样的奇妙的家庭关系啊，以赵若君的眼光她是琢磨不透的。
　　和他们同桌的几乎都是大学同学，几个三十岁左右的早已嫁作人妇的青年妇女堆在一块叽叽喳喳着的讨论着这场婚礼背后的内幕。那些事已经不能刺激她的腺体使它们再分泌某种体液了，她看了看手边的男人，钱先生直挺挺的坐在她的右手边，一言不发的默默地陪着她，那一刻她才真正地体会到什么叫作幸福与幸运。此时此刻她多想在王露露闲下来的时候走到她的身边，跟她说几句体己话，发自肺腑的真心地祝福她，希望她过得幸福。她自己体会不到她现在一切的温柔与同情都是从高高在上的角度流淌而下的，她的一切关怀全都是圣母俯视平民的视角，没有任何人会被这样的眼神爱抚过后能是舒服的，这些她自己是察觉不到的。
　　赵若君的美是能够一眼就被人发现的，尤其是小金这种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青年。所以当追随父亲与王露露来到这一桌时，他是分外留心别人，同样也希望别人分外留心自己，他的下巴颏再次向上仰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并且用眼角直射出来的略带挑衅意味的眼光直盯着那美丽的脸庞。
　　“这也是您的大学同学？”小金将目光又投回王露露的脸上。
　　“对，我们俩曾经可在一起上过七年学呢，这是赵若君，这是我丈夫，金。”王露露并没有把脸转向小金，而依然是将全部注意力都花在老金身上。
　　“您好赵小姐，很高兴您能来参加我们的婚宴。”老子要比儿子多些修养。
　　“嗨，赵，我是老金的儿子小金，你也可以叫我艾力克斯。”小金伸出手示意要握赵若君的手。
　　看得出来这位小金是留过洋的，从他的衣着、言谈方式、站立时双脚岔开的姿势以及说话时双手起伏的动作不难猜出他在美国生活过，但时间应该不会很长，美国文化并没有深入其骨髓，反倒是做作姿态全停留在表皮上。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钱崇光，我们是来这为露露与金先生的婚礼送上祝福的。”她也并没有将目光投向小金，关注点全在今天的二位新人身上。
　　“你好金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们，真是荣幸今天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也让我见识到了如此隆重圆满的婚礼。”钱崇光将手伸向了老金。
　　在新帝国的轻佻与浮躁面前，老帝国以他的绅士与端庄取得了胜利，可能这就是新兴的金钱势力与老贵族之间的不同吧。
　　像小金这样的目比天高的青春少年，自然是不会把钱先生这种大他十余岁的中年顽固放在眼里，甚至打心眼儿里的鄙视他。年纪是有了一把，可不知道钞票是否有一把。“这婚礼算什么，更隆重奢华的你还没瞧见呢。”
　　在场的人除了小金都面露出尴尬神色，钱先生浅笑不语。王露露全程都将眼神钉在老金身上，在座的其他人一个她都不敢作眼神交流，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怕什么、难堪什么。而对于小金她更是不敢看上一眼。
　　“钱先生，我敬你一杯，你可算是真的好眼光。”小金充满挑衅的看了一眼钱崇光，又充满侵略的看了看赵若君。这种美国式的眼神令她是很反感的。
　　“很感谢艾力克斯先生的赏识，但这杯酒我就不喝了，今天我可是小君的专职司机，滴酒都沾不得的。”说完将手轻轻搭在赵若君的肩膀上，用轻微到几乎消失的力量把赵向自己围拢。力气虽小，却很坚定。钱崇光的一番话让她的心底绽放开来一片温柔，要不是有这些人在场，她一定能化成一滩春水涌进这男人的胸怀之中。
　　反观之王露露，又看看这小艾力克斯金先生，她更为她的婚后担心了，也更为自己的选择自豪了。不是钱崇光是对的，而是她是对的，她的选择做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