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溯浔

　　空中，也蒸腾了古色古香，虽稀薄，却是满的。那里，有一折红色。她像一朵云，不住地变幻着，不时，就飘成一个圆团，远看，一个小点似的。明艳，却微渺。
　　“我是阳光折射的影子吗？”茕蒨曾这样想过。但空中的记忆于雾气间沉浮，她可以从中窥见，如自己这般瓣瓣相合的，叫做花。茕蒨是一朵绛红的花，却不可归于任何一种，她是灵，因此，自然独一无二。她的花瓣如细巧的绢帛，却又大，无褶而优雅。时常会有露，自白雾中来，那白茫茫中的唯一清透，于她瓣下悬成串串时，却并不夺目。只因她，太过纯洁明动，仿佛每一瓣都是由香织成，由柔凝就，没有叶，浮在空中的花，秀美凌空。或许，她需要被放大一些，那样，这欢闹的颜色，将照彻一切。
　　但是，她周围是不欢不闹的。“我是雾开的花。”茕蒨这样幻想自己的身世，她试着用真实的心，把风中的雾气点化为汩汩的流水，让漂泊不定渐安渐稳，浅哀浅愁渐消渐碎。若是相信自己的心，便能感受身边的真切，便能总是明快着，便能因此永不心慌意乱。茕蒨这么想，于是她一直在试，在向那种坚定靠近，那色泽仿佛也像酝酿的酒，随着时光，醇厚悠远。
　　做一朵花，或化成那个红裙红簪坐于雾气之端的小小姑娘，茕蒨都喜欢静静的，坐于天边，遥视风光。下面的小城，泡在水中，也是静静的。茕蒨沉醉于这份宁静，是真的沉淀了，所以凝厚了，看穿虚无，真实在眼、在心。然而，仍有什么幽微的东西，是缺失的。因为宁静不够生动，因为相信着，明快着，酝酿着，勇气渐生，向往渐胜，想改变，这样，才能初心弥坚。因为够坚定，或许，因为不够坚定吧，分不清的，但是，她觉得一定有什么要做，浑然天成，不可改，不可躲。茕蒨还是静静地，像是在犹豫，白雾成流，时光也成流。
　　日子好像是如常的，直到有了兴致。那天，茕蒨试着滑了下去，从云上，她落到地上，仿若潜入了水底。土地软软的，散出温暖的清新气息，是草、是木，泛着淡淡的嫩绿，与心中刚刚生出的眷恋勾连，让眼前爬满葱茏。茕蒨好像终于触到了：白雾是虚浮的，她努力地明快着，想着心安，所以心安；而现在，降落在一片生机里，哪怕不是真正的实实在在，她没有刻意的牵念着，心，却也安了，比想来的安更安。茕蒨不知道该怎样想，那感觉是奇异的，亲切的，一闪而没，念头，重新归于绿色。
　　茕蒨发现自己……想要一片属于自己叶子。这个愿望并不强烈，只像远方阳光汇出的泡泡，也像雾气中残存的点点尘世喧嚣。她一丛一丛地去看地面的植物，它们好看，生机勃勃，却不同于她，神采少了几分灵秀。这个世上，灵，很少很少。
　　叶子，怎样才算灵秀呢？这是对美的幻想，却淤结在心中，像一堆涌动的绿，浩瀚，而迷蒙。茕蒨想不出，索性摇摇头，如同推开一捧烟雾，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值得留意的东西，该是很多很多吧。茕蒨把目光投向前方，她看到，那有一圈一圈银白色的纹路，在一屏分明褶皱万千，却又平滑而圆润蓝色上荡漾。这才是真正的水。
　　阡陌间的流水，清澈如流淌的碧玉，将天顶雾气的白，倒映在每一波的尖头，像是许久不曾下过的雪，一闪而现，转眼消融。茕蒨走了过去，心尖韵起的情绪，神秘而新奇，和雪一样，又是软的。移不开目光，转不开念头，她的心是跑过去的，所以很快，几乎是陷了进去。
　　茕蒨蹲在水边，伸手捞起一串晶莹的珠翠，凝视它们在半空短暂的止息，而后下落。它们都是浑圆的，圆，圆得那么灵秀。茕蒨在看，目不转睛，一颤思绪随水光闪过，如祈愿一般：“我想要一丛圆圆的叶子。”
　　水珠一颗颗破开空气，重又归回，在水面上砸出圆融的涟漪。大大小小的圆填满了茕蒨的视线，围成蓝色的疆域，稍稍一动的韵律中，尽数融入了千年澎湃。她突然想起那入水即化的传说，那传说，和水一样美。每一滴水珠，都像一片圆形的小池，足以每一望，扎根。茕蒨伸出手，拖住了最后一颗下坠的水珠。霎时，一阵沁凉径沿手臂攀上，逗引得她，想一头扎进去。
　　茕蒨细细打量着掌心的水珠，它还是透亮的颜色，什么也没化。涟漪随着水流，一道道向前蔓延，茕蒨用目光逐着它们，也向前。“那里有什么呢？”这个新奇的疑问初次于心头蓬勃、迸开。握在手中的水珠，缓缓暖了起来，更添了几分温润，在表面折射出一块白亮的斑，又透进了她掌心的颜色，泛起微红。一时间，好像既化入了白雾，又融进了灵动的神采。茕蒨微微侧头，清透重在眼前浮现，凝于小小一点，滴进了视线。一点水，像一道奇形的圆胖丝线，悄然勾连。
　　茕蒨笑了，轻轻点起一跃，却是目光率先升天。于是，空中开出她的花来，浅浅一沉，托起了摇曳的裙摆。仿佛就是水面一叶红色的风帆，乘着不知起于何时的风，乘着盈盈飘起的水，飘回云端之上，翩然，像倒映水中小小的晚霞。茕蒨倚着自己微暖的软，静静的，仿佛听到碧水承诺，一股浓浓的喜欢垂连碎波，好像正汲取着一点一滴，自然而然，入心。“我要跟着水走。”俯瞰着白练绵延，茕蒨这样决定，自白雾间轻巧地穿梭而过。云气如水，冲洗出一折艳色，像一束韵染天际的浅光，点正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