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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前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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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伟业祭拜完父亲,情绪平复了许多,开始询问家中一应事务。伟强还有半年初中毕业,要进入高中学习;伟莲下半年就要读初中了。再过几天就要过春节了,学校都已放假,伟豪奔父丧返校不到一个月,要补上落下的课程晚回来几天。
  1、祭父
  过了两年,苗远鹏的肺痨病在进入冬天后,是越来越沉重,眼看就快不行了。乔翠叶请事假带着儿子苗志方,与小姑子苗伟芝一起回苗家庄探望。看到公公这个有出气没进气的样子,要拍电报让苗伟业、苗伟豪兄弟俩回来。苗远鹏坚决不让,并且再三交待、叮嘱,他死后只叫伟豪一人回来就行了。一来伟豪离家近,二来离大学毕业还有一年半,学业没那么繁重,可伟业正在写毕业论文,正是研究生毕业前最关键、最忙碌的时候,写不好论文就影响毕业和工作分配,不要耽误了,儿子的前程比他的命要紧。
  过了一天,他意识到大限将至,把乔翠叶叫到跟前,断断续续地说:“好儿媳,这几…年,可苦…了你啊!”
  他叫来伟芝、伟强、伟莲,让他们跪在乔翠叶面前,说:“长嫂当娘,虽说你们…娘还在,可你们…娘跟我…一样没本事。你们大…嫂是我们家…的恩人,没有她,哪…有你们的好…日子过?你们要敬…重大嫂。要是你们…大哥有什么对…不起大嫂的地方,你们要…共同反对他,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饶恕他。你们娘生…你们兄弟姐妹五个…不容易,你们要…孝顺她。你们…把我的话…带给两…个哥哥,记住了?”
  “记住了!”姐弟仨都哭成了泪人,忙点头答应。
  乔翠叶也一同跪下陪着掉眼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把陪了他一辈子的老伴叫到跟前,说:“你给我苗家…生了一堂的…好儿女,我谢谢你!你跟了…我一辈子没…享什么福,受苦了!”他老伴摸着他的手,止不住的眼泪滴在他干枯的手上,哭得快晕过去了。
  他叮嘱完老伴,浑浊的眼睛在四下寻找着。乔翠叶看到了,连忙将儿子志方拉到爷爷跟前。他看着两岁的孙子,脸上的肌肉动了动,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什么话也没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按照老人之前的再三嘱附和临终遗言,家里只拍了份电报给苗伟豪。苗伟豪匆匆赶回,弟弟妹妹们将父亲的嘱附和遗言转告了他,他也无话可说,与家人、亲戚、族人一起按照家乡风俗将老人安葬在祖坟地里。
  作为长子的苗伟业蒙然不知父亲已溘然长逝,待他拿到研究生毕业证书、硕士学位证书和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的报到通知书回家时,独缺少从小疼他、爱他、教育他的父亲大人。他责怪弟妹们,责怪妻子为什么不打电报通知他,为什么不让他见父亲最后一面,为什么不让他尽到为人子的一份孝心和责任。他第一次对妻子大吼大叫,待母亲和弟妹们将父亲的嘱附和临终遗言告诉他,他才平静下来。乔翠叶没有象往年一样等他到县城接她和儿子,就提前回婆家等待丈夫回来,怕的是无法独自面对,无法回答丈夫的质问。果不其然,他象一头暴怒的雄狮一样向她咆哮。面对他的雷霆之怒,她感到委屈,却没有辩驳,只是默默垂泪。好在有婆婆和小姑子、小叔子为她辩解,有公公的遗言,使她没有蒙受不白之冤。
  苗伟业冷静了下来,知道错怪了贤惠的妻子。这几年来,是她在撑起这个家。不管是对老的还是小的,他自己都没有尽到责任。纵有千条理由、万般无奈,他都觉得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妻子,心里愧得慌。
  晚上,他向妻子赔理道歉,是自己混蛋、不通情理,不问青红皂白乱吼一气。
  乔翠叶没有责怪丈夫,她理解他的心情,体谅他对父亲的愧疚,体谅那难以割舍的父子之情。
  一家人对苗伟业学业有成,且有了理想的工作,已是出人头地了,感到莫大的欣慰,那不久前失去亲人的悲伤,被这喜悦的心情所取代。可苗伟业却高兴不起来,一种落寞和悲痛的情绪笼罩在心头,久久无法散去。他含泪连夜赶写了一篇《祭父文》,第二天一早带上祭品,在妻儿及弟妹的陪同下跪倒在父亲的灵前。
  惟公元某年某月某日,不孝男伟业哭拜于先父灵前祭曰:
  吾父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于某年某月某日,享年仅四十八岁。呜呼!山崩地裂,天昏地暗,吾父尚在不惑,天道何其不公,为何短吾父之寿?夺吾父之志焉?
  吾父自幼聪明练达,忠孝仁爱,先入私塾,后读新校,四书五经,博闻强记;吟诗、作对,皆能融会贯通;更兼文字洒脱,通晓医理,乃村中之文人雅士也。乡邻自是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幸吾父为人豁达,从未记恨因嫉妒而讥讽之人,往往以一笑置之。每遇别家红白喜事,急事难事,唯吾父村中第一人之处事者也。吾父一生待人热情,正直友善,敦厚和睦,为同道及吾辈之楷模也。
  吾父育有三子二女,以吾为长,皆为人良善、好学上进,遂迭次成才、成器,实乃吾父言传身教之功也。
  吾父常言:“要学鸿鹄飞高远,莫学燕雀恋旧巢。读书能明辨是非,学问可上知天文、下识地理,自古文人治国安邦!”循此理念,纵使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读书无用、把地球修理,也要让吾辈书不离手、学无止境。
  曾有村人云:“远鹏贱体,劳碌奔波,五个子女,次第上学,如尔满肚学问,何大用之有?山鸡何时成凤凰?泥腿子焉能住高楼?”吾父笑而不言,回家对吾母曰:“浅薄之人不可与言,安知我儿不是凤凰?将来定能进城市、住高楼!”吾父之远见卓识,不早就得以应验乎?
  犹记当年,为供吾辈读书,吾父不辞劳苦,出工前,收工后,早中晚三次,为一单位食堂挑水,日挑三十几担,一担百十斤,距离五十来米,日日不歇,一月所得报酬十元,每担酬劳不足一分钱耳!每忆及此,吾即悲从中来、泪不自禁,吾辈能不勤奋刻苦,努力上进,学必有成,以报父恩之万一乎?
  吾父三十六岁时,正值壮年,始染疾病,十余年来,虽延医用药,且自创药方,但终不见根治,时有反复,身体日渐消瘦,每有咳嗽、咯血之症状,为肺结核病是也。
  前年,吾从京城返,陪父去县医院看病,只开几剂中药回,医生云:“此病慢性,无特效药可医,慢慢调理,坚持用药,日有好转。”吾心忧之,欲带父去省城、京城医治,无奈吾父执意不肯,曰:“慢性病,到哪都一样。”实则担心花钱耳!而吾学业未成,有心无力,于是听之任之!
  去年,吾假期回来,吾父精神尚佳,吾暗自欣喜。今年暑期,亦未见危险迹象。本欲待吾学业有成,参加工作,有经济来源,再遍访良医,料有回天之术。怎奈时不我待,一个冬天未过,吾父久病沉疴,回天乏术,终至英年早逝矣!
  吾小有所成,佳梦方显,兴冲冲自京城归来同喜。进得家门,不见吾父之相迎笑颜,但闻吾父已驾鹤西去。晴天霹雳!怎不教吾肝肠寸断、悔恨交加?悔不当初为省钱而不去寻名医,恨吾无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吾父年才四十有八,尚未入天命之年,正是人生大好光景。近几年,吾家渐次兴旺,吾已成家,业露曙光,妻子贤惠,小儿天资聪颖;大弟已然成才,还有三位弟、妹懂事、孝顺,更兼慈母持家有方,吾父应尽享天伦之乐、受吾辈反哺报恩才是,怎舍得这欣欣向荣之家而独上九天?想汝与吾父子情深,怎可虑及吾之前程而不让吾与汝相见一面耶?
  吾父已逝,音容宛在。悲哉痛哉,自兹永诀。吾当谨遵遗训,奉母至孝,尽丈夫、兄长、为父之责,挑起家庭重担,延续吾父温良恭俭之美德,上为国效力,下惠及后世。呜呼吾父,英灵不远,魂兮归来,伏惟尚飨!
  不孝男伟业泣血再拜
  2、亲子之乐
  苗伟业祭拜完父亲,情绪平复了许多,开始询问家中一应事务。伟强还有半年初中毕业,要进入高中学习;伟莲下半年就要读初中了。再过几天就要过春节了,学校都已放假,伟豪奔父丧返校不到一个月,要补上落下的课程晚几天回来。翠叶年内还要赶回县财政局上几天班再回来,不能多耽搁。苗伟业安排伟强、伟莲在家陪母亲,伟芝不用去县城,也在家帮助料理家务;自已陪妻子带着儿子一起去县城,像往年一样,一是小夫妻要团圆团圆、亲热亲热,二是代伟芝带孩子,留出亲子时间、空间,三是家中春节用度的一应采买;本想回来后马上就要去老丈人家看望两位老人,并感谢其对家人的关照,可翠叶说时间来不及,待单位放年假后一起去看望父母,顺带送年节礼。
  安排停当,苗伟业抱着儿子苗志方,与妻子乔翠叶一起走出家门,在村东头的公路边等待去往县城的班车。奶奶、大姑、小姑、三叔都舍不得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家伙离开,都过来亲亲,不过,几天后就能再见面了,也不用伤感。
  小志方不到一岁就会走路,也会咿咿呀呀与大人交流了。此时刚满两岁的他已是满地跑,嘴巴也甜得腻人,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只要他一到跟前,就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爸爸,妈妈说你是从京城回来,京城有我们县城大…吗?”小志方歪着脑袋很认真地向他爸爸提问。
  “要大…很多,很多!”苗伟业被儿子的天真模样逗乐了,哈哈笑着,拖长音调回答儿子的提问。
  “很…多,很多,是多大?”小志方是打破沙锅——纹(问)到底。
  “嗯,这么跟你说吧,县城就像是你,京城就像是我,哎,不对不对,你看到我们家门口那口大水塘和不远处的小水井没有?大水塘好比是京城,那小水井就是县城了,你说大多少?”苗伟业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用一个什么比喻能形象地说出来,让两岁的孩子懂呢?他只能想出这个水塘和水井的比喻了。
  小志方想了想,在想她奶奶带他看到的水塘和水井是多大,明白了,新的问题又来了,“京城有这…么大,那汽车是不是很…多呢?”
  “那当然!”苗伟业轻快地回答。
  乔翠叶在旁边听着父子俩的对话,心里甜滋滋的。这孩子打出生以来,与爸爸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丈夫一年虽说有两个假期,可在家里呆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就走了,不是做课题,就是搞调研。她也带着孩子去京城看过他一次,那还是儿子半岁的时候,本想多住些日子,可研究生院不能提供单人房或夫妻房,一般是两人一小间。在外租房又太贵,好在与他同室的一位师兄为了成全他们,到了晚上就到别的师兄弟房间挤一挤。因此,只住一个星期就走了,儿子太小,肯定没有记忆。此时见到父子俩那亲热样,心想终究是血脉相连,一点陌生感也没有。
  班车就要来了,父子俩还在一问一答说个没完,她用肩膀碰了碰丈夫,笑着说:“他的问题啊,你永远也答不完,回家慢慢说吧,车快到跟前了,准备上车!”
  “这孩子求知欲强,象我!”苗伟业没理会妻子的提醒,自顾自地说。
  “不象你还能象谁?”乔翠叶白了他一眼。
  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到了县城。乔翠叶自有了孩子后,单位给她由单间换成了一室一厅的房子,说是一室一厅,面积其实与一个大间差不多,只是中间隔了一道墙和一个门,厨房和厕所也是共用的。平时她与儿子、伟芝三人在一起,伟芝在小客厅一侧搭了个床,她与儿子睡在里间。伟芝的工作是带侄子,柴米油盐、做饭炒菜、浆衣洗裳等家务活主要是她自己做,待她接过孩子时,伟芝就接着做她没有做完的活,姑嫂两人配合默契。
  做会计工作说轻松也轻松,一个月的账务真正要做起来几天就做完了;要说不轻松,就是每一笔数字得准确无误,要是某个数字弄错了对不上号,那就苦了,得翻许多账本重新核查、计算、增补,忙得不可开交。她业务能力强,很少出差错,倒是有同事经常请她帮忙。她乐意帮人家,人家也对她好,有时有个迟到、早退的,都帮她打掩护,单位领导发现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把家务安排得井井有条,时间安排得恰到好处,晚上经常去逛逛街,看个电影什么的,日子过得利利索索、清清爽爽、快快乐乐!不象有的人家,养个孩子,一堆大人围着转,不是这儿碰着了,就是那儿摔着了,弄得鸡飞狗跳、拌嘴吵架的。
  她每月必有一个周日回苗家庄看望公婆和小叔、小姑子,提着大包小包的,还有家用开支,自然苗伟莲也是跟着回去的。对于娘家倒基本上是两个月回去一次,就是两个月内有一个周日是先到婆家,将东西放好后再到娘家,或让伟莲带着东西先回婆家,自已带着儿子回娘家,待要回县城时再到婆家与伟莲会合一起走。苗家庄离县城比王子镇街区还要近,从王子镇出发到县城的班车,苗家庄是必经之路。
  小志方拉着爸爸的手一蹦一跳地先走到门前,回头高声喊着:“妈妈快点开门啊!”
  “我儿子真厉害,妈妈跟不上你了!”乔翠叶紧走几步,边掏钥匙边夸奖小志方。
  不待房门打开,小志方就推门进去,从里间将一辆玩具小车抱在胸前,难怪他会问京城的汽车多不多,原来自已就有一“辆”。他走到爸爸面前,骄傲地说,“这是外公送给我的,我长大了还要更大的汽车!”
  看到儿子那活泼可爱的样子,苗伟业心里美得很,可又有些惭愧,他没有给儿子买任何玩具,就连小孩子爱吃的小食品也没有带。他没有这个习惯,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和研究生院,一路走来都是学生身份,学生做久了,角色还没有转换过来。他在儿子面前根本不象是个爸爸,倒象是邻家的一位大哥哥。从妻子怀孕,到儿子出生、学会走路、学会说话,他没有给他换过一次尿布、喂过一次牛奶,就是半岁时在京城研究生院住过一个星期,也是行色匆匆。假期回家有那么多家人抢着抱来抱去,他更是落得清闲。此时,与这个乖巧、玲珑、欢蹦乱跳的儿子相处小半天,他才感到是真正做爸爸的人了。
  与往年不同,往年他父亲在世,且自己学业未成,有慈父和贤妻操劳,他仅凭一张嘴,肩不担四两,轻松、自在,做“甩手掌柜”。可今年不一样,慈父归天,他学业已成,再无做“甩手掌柜”之理,早上还在先父灵前有一番誓言,要“奉母至孝,尽丈夫、兄长、为父之责”,言犹在耳,怎能忘记?
  3、学做家长
  乔翠叶上班去了,每到年终,除单位领导要忙于慰问、送礼外,会计、出纳也是大忙之人,每个人都有考核指标,哪怕没有经营指标,考勤指标总是有的,这就要会计计算、汇总考核结果,按效益提成和奖金设计方案计算每个人应得多少报酬。出纳发完工资、奖金后,账务要做完,不能留到下一个财年。此外,还有物质一类的,什么鸡鸭鱼肉、烟酒、副食品等等。忙完这几天也就清闲了。
  小志方在房间玩他的小汽车。
  苗伟业也没闲着,脑中在盘算着这个春节怎么过?春节前后要做哪些事情?他拿出一个笔记本,一条一条地记录下来,首先是要拜访的人,老丈人家、苗老师家,舅舅等众亲戚和同村伯伯、叔叔家,还有要走访的几个要好的同学家;按家乡风俗,一众亲戚、家人要在农历新年正月初二聚拢在一起,为旧年新丧的先人行祭拜礼,主家要办酒办菜,这些接待、筹备工作也要有计划安排;……;伟豪、伟芝、伟强、伟莲几个弟、妹每到新年要添几件新衣服,当然还有老母与幼子,自己和妻子就排在最后了,走亲访友所带的礼物等,要计算好资金用度,还要留足除伟芝外三个弟、妹的上学费用,伟豪虽说不要交这个费那个费,但书本和日用支出是要的。各项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春节后自已要到省府报到,总得添置两套像样点的衣服才不至于寒碜,还有被褥、日用品之类的,真是烦死人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一当家还真有不少挠头的事。
  乔翠叶下班后买好了菜带回家,与往常不一样。往常是早上上班前把一天的菜买好,顺便买好三人的早餐带回。今次是从苗家庄回到县城,中餐在外面吃了,晚餐的菜得上菜市场现买。
  她在几家共用的厨房里做好菜端到小客厅的小桌子上,三菜一汤,一荤一素、一个西红柿鸡蛋汤——平时是两菜一汤——丈夫回来就加了一碟他最爱吃的烤鸭。饭就不用去公共厨房做了,在小客厅插上电饭煲,待菜做好,饭也就熟了。
  “你在记什么呢?”乔翠叶看丈夫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边盛饭边柔声地问。
  “我在计算今年春节的资金用度!”苗伟业放好笔记本,走到小客厅的小桌旁,坐下准备吃饭。
  “我看看!”乔翠叶盛好了三人的饭后,拿起丈夫刚放下的笔记本。
  小志方也跟大人一样自己吃饭,他一岁半就不用大人喂了,知道用小饭勺往小嘴巴里送,饭菜搞得满桌子甚至地下都是。乔翠叶一般情况下不去帮忙,哪怕只送一半到嘴里,也要让他从小养成不依赖的习惯。为了给儿子增加营养,她常给他蒸个猪腰子或猪心之类的汤,他很喜欢,每餐都吃得饱饱的。
  “你记这些干什么?”乔翠叶笑了,心想,你一个大硕士,闲着没事干记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有什么用?
  “哎!春节这么多的事,不事先有个计划、安排,到时会手忙脚乱的。要花这么多的钱也得事先计划好,要有来路,量入为出嘛!”苗伟业理直气壮地说。
  “你才知道啊?你个经济学大硕士哪儿需要你去算这些杂七杂八的账?”她为他夹了一块烤鸭,语气中半是揶揄半是嗔怪。
  小志方看妈妈为爸爸夹菜,一动也不动,眼睛望着妈妈。平时可不这样,一上饭桌都是自己抢着吃,用小勺子在菜碟里挑,只有挑不到时,妈妈或姑姑才帮他夹到不锈钢小碗里。今天是怎么啦?
  乔翠叶转头看儿子这副模样,心里明白了,也夹了一块烤鸭放到他碗中,笑着说:“你这小精灵!”
  小志方连忙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意思是,这才叫公平,凭什么妈妈给爸爸夹菜就不给我夹?
  苗伟业笑了笑,也夹了一块鸭肉给儿子,夹了一块给妻子。小志方望了望爸爸,停下吃饭的动作,用小勺子在装烤鸭的碟子上挑着鸭肉,可总也挑不起来,还挑到了桌面上。苗伟业忙从桌面上夹起送到小志方碗中,说:“你还不够吗?碗中的烤鸭吃完了再挑嘛!”
  小志方扭了扭身子,放下小勺子不吃了,显然是对爸爸的话不满,弄得苗伟业哭笑不得。
  “你没懂他的意思!他看你给他夹菜是要回敬你,挑给你吃的。你倒好,以为他贪心不足,他能不生气吗?”乔翠叶说着从小志方碗中将那块鸭肉夹到丈夫碗中。
  “是这样吗?志方!”苗伟业头偏向小志方问道。
  小志方点点头,拿起小勺子又吃起来,心想,还是妈妈懂他的意思,嘴巴嘟噜着:“爸爸不好,妈妈好!”
  苗伟业深有触动,他这个爸爸当得真是不称职,明明是好意,却理解成相反的意思。
  有了孩子,家庭的气氛不一样了,不只是温馨和孩子童稚无邪的快乐,还有一举一动对孩子的影响,被孩子所模仿。家是孩子的课堂,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这话不假。家和父母对孩子一生的影响是谁也无可替代的。那种以工作忙为借口,将孩子的教育全部推给学校,或不顾自己平时的言谈举止对孩子造成的负面影响,这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
  4、撑起一片天
  晚上,苗伟业就春节安排和开支的话题与妻子继续讨论。
  “说说你和爸往年是怎么安排的?”苗伟业虚心地向妻子求教,他做惯了学生,这次在妻子面前又要做一回学生了。虽说他在上大学前对那个贫寒的家是操过心、出过力的,可那时还没有分田到户,主要是操心如何吃饱饭,帮助父母减轻一些负担。自他上大学后,家里的事就很少操心了。他大学四年的书本费,衣服鞋袜和日用支出基本上由乔翠叶资助,也就是老丈人在暗中支持。他默算了一下,四年下来,直接的现金资助就近千元。没有她和她家的资助,这四年大学念下来,不知要有多难,更甭说轻松读完三年研究生了。
  近几年,分田到户,吃饭不成问题了,可家庭用度开支增加了许多:弟妹们上学,学费一年一年增加;身体在增长,衣服鞋袜的价钱也在增加,也要穿得相对体面点,不能总是衣衫褴褛;父亲的病还在吃药,尽管不能根治,但药不能停,得长期吃。
  承包的责任田,每年要上交公粮钱,包括“农业税”和“三提五统”。“农业税”是上交国家财政的,“三提五统”是交给当地的。所谓“三提五统”是指村级三项提留和乡镇五项统筹,即村级提取的公积金、公益金和管理费三项;乡镇统筹的有教育费附加、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及民办公助事业费五项。以前在生产队时期由生产队负责,分田到户后就摊派到各家各户了。要上交的这些款项,他也知道,但具体要交多少?如何交?还真不清楚。
  这些,乔翠叶是一清二楚的。过春节的用度倒在其次,就是几个弟妹的读书费用和上交的公粮钱是两项大开支。尤其是后者,他家和别的农家一样,都不堪重负。按理讲应是从农业收成中抽出一部分上交就行了,可种子、化肥、农药得花钱买。农业收入扣除成本支出,能维持家庭日用支出,供一家几口人吃饱饭,就所剩无几了。家中没有主劳力的,每到农忙,请人帮忙得支付工钱,那就更是雪上加霜。农民们对上交国家“农业税”部分没有意见,就是对“三提五统”不满意,且后者往往是前者的几倍。
  每到收款季节,镇干部带队、村干部参加,如同鬼子进村一样,搞得各家各户鸡犬不宁。收不到款,就上房揭瓦,牵猪拉牛,见什么抢什么,常有闹出人命的,以致民怨沸腾。而所谓“三提五统”实际上就是为了养活这些人。
  苗伟业家农业人口五个,也就是父母亲加三个弟、妹,一年的公粮钱摊到每个人的头上有二三十块,一共要上交一百多元钱。他们家有一个在读研究生和一个在读大学生,加上有在县上工作的人,要是没有按时交款,多少给些面子,缓些日子也行。可今年早些时候,镇上新来的团委书记带队到苗家庄收公粮款,他家像往常一样得乔翠叶拿钱回来才有钱交,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见收不到钱就将乔翠叶陪嫁来的一个落地电风扇拿走了。村干部向他介绍了这家的情况,他根本不听,也许是想在众人面前树立一下他这个新来的团委书记的权威,有意做给别人看的。气得当时还活着的苗远鹏上气不接下气,都快一口气缓不过来了。后来还是高中同学梁继军知道后将电风扇送回。梁继军高中毕业后接连复读几年也没考上大学,经他父亲的运作,在镇上谋了个职位,也是下乡收公粮款的人员之一,这天他是跟着另一队人马在别的村收款。
  苗伟业听乔翠叶讲这些情况如同在听天方夜谭。他是学经济和研究经济的,对农村的这些情况尤其是家乡和自己家的情况一无所知。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并且自己也做过几个月的农民,对农村的经济和农民的生存状况如此陌生,让他吃惊不小。这几年,在国科院研究生院跟着导师主要是研究国家的宏观经济政策,是在象牙塔里做学问,虽说也到北方农村做过调研,那多是听人家像汇报工作一样收集些数据材料,真正深入基层听农民讲真心话还没有过。他认为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农民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日子也好过了。他每次回家的时候看到家里的变化,以为得到了验证,也没多想,总是匆匆忙忙住几天就走了。他认为自己是干大事的,家里的这些小事由父亲和妻子料理就行了,殊不知这些烦心事都是妻子在操持着,才使他能做这个“甩手掌柜”的。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苗伟业心里感激,可口中说出来的是责备。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比总理还忙,知道你每次回来住不了几天就走,就是儿子出生那年,腊月二十九到家,正月初七就走了,开心的话都来不及说完,提那些烦心的事干什么?”她心里有怨气,也不是发火,只是说出了心里话。
  “怪我,都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家!”苗伟业自责地说。
  “要说梁继军还真不错,你当年那么对他,他不但没有报复你,还关照我们家。”乔翠叶想起了在一次夫妻闲谈时苗伟业当笑话讲给她听,说模仿她的笔迹将梁继军骗到王子高中后山挨打的事。她当时听了很生气,对他的这一行为感到不齿,可时过多年,也事出有因,就原谅了他。此刻提起往事,也是抱有对老同学的一番歉意。虽说事情不是她之过,可她是在被蒙蔽之中成了事情的直接诱因,尤其是现在成了她丈夫的这个人干出来的事。
  “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苗伟业带着醋意开了妻子一个玩笑。
  “你这人真无耻!是你当年对不起人家,人家不记仇还实心实意地帮了你家,你不但不感激,还吃那莫名其妙的陈年干醋。我真怀疑我是否嫁错了人!”乔翠叶看丈夫似笑非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着实生气了,是自同学到结婚以来第一次这么生他的气,就是那次他讲出了把她当过一回枪使的真相,也没有这么生气过。她将在床上背靠的枕头往苗伟业身上一甩,起身走到前面的客厅去了。
  苗伟业知道自己闯祸了,忙从靠着的床上下来,走到妻子的身边一个劲地陪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这玩笑开得过火了。”
  乔翠叶不理他,背对着他在抹眼泪。她感到委屈,这几年所受的苦从来没对丈夫诉过。她的工资自工作以来虽说加过两次,到现在每月也不到六十元,要养儿子、自己和帮她带小孩的小姑子伟芝。虽说他读研究生的待遇比大学时强多了,但只是不需要她再补贴,也只顾得了他自己,没有余钱给她母子,更没有钱给他父母和弟妹,他家里的一应开支,包括所交的公粮款都是由她想办法。她这点工资哪够花呀,一遇困难就向自己的爸妈开口,好在娘家家境殷实,爸妈通情达理,又对女儿、女婿疼爱有加,只要开口,从未拒绝过。嫂子每每见到,露出不悦之色,妈妈只得背着嫂子偷偷给她。说是每俩月必回娘家看望老人和哥嫂、侄女一次,但多半是去要钱的。有时爸妈到县城探望女儿和外孙,除买些礼物外,不用她开口,也会留下几十元钱才走。这三年下来,娘家支助的现金少说也有四五百元。要说怀孕期间和生儿子之时,娘家人是关怀备至,又是陪护,又是送营养品,又是为外孙买奶粉和添置各种衣物及用品。婆家的公婆也来看过两次,也带过一些营养品,给孙子添置了些尿布之类的物品,那只是杯水车薪,她不怪他们。小姑子伟芝辍学专程来服侍她坐月子和带孩子,她很感激,但伟芝也是个孩子,得一点一滴教她,才慢慢上手,能帮她些忙。所有这些她没有向丈夫抱怨过,她在心里发过誓,要做燕妮对马克思那样的女人,只要丈夫能干大事,正如她爸给她起的“翠叶”的名字那样,她愿意做片绿叶来衬托丈夫这朵“红花”。可刚才听他那句似是玩笑的话,却分明透出对她的不信任,她感到寒心。
  “不是玩笑不玩笑的事,我也不是那种小气之人。你能开这种玩笑,说明你心里很阴暗,是对我的不信任,也说明你不自信。我的所作所为,不用我多说,你家里人都是看到了的。”乔翠叶平静了一下心情后,对着丈夫一股脑儿将心中的委屈和怨气发泄了出来。
  “是!是我错了,我浑蛋,我不该开那样的玩笑!”妻子的一番发泄将他心里藏在某个角落里的东西抖了出来,他咯噔一下,打了个寒噤。
  从大学到研究生毕业,不能说他心里没有起过波澜。大学四年,有女同学喜欢过他,甚至有倒追的意思,但他那时正与乔翠叶处于热恋之中,哪怕是分隔两地,他的心再难容纳其他的女人。可到了研究生院,有个师妹喜欢他,他就有些心动了,但他已经有了妻子和儿子,从小形成的道德观念不能容他有非分之想,就及时斩断了情丝,才没有往深里发展。他有过这样的经历和心路历程,年轻漂亮的妻子是不是也有呢?他有些不自信了。他也想与妻子、儿子有多点时间呆在一起,每次回家的短暂停留和那次在京城仅一周的团聚,确是有苦衷和不得已。他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一切以学业和事业为重,也许是遗传,也许是从小受他父亲的影响。他父亲苗远鹏临死前都是考虑他的学业和今后的前途,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他,父亲那句由妻子转达的“前程比命要紧”的话,深深地印在他心里。在苗远鹏看来,儿子的美好未来比他这一条烂命要值钱多了,何苦为了见一面或送个葬,让儿子几千里来回奔波而影响前程呢?只要儿子好,他算不了什么,就是到九泉之下也皆含笑了,也能给祖宗有个交待了。
  苗伟业在回味和检讨着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和心里变化。他在反思,也在思考今后的人生路该怎么走,不是说有了一份在常人看来不错,甚至是令人羡慕的工作,就万事大吉了,就一俊遮百丑了。他确实有自私或心里阴暗的一面,没有设身处地为别人想过,就是对身边的妻子,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感受,没有想过一个女人没有丈夫在身边要面对那么多的难题和困扰,甚至遭到包括自己在内的人怀疑和不怀好意之人的流言蜚语。
  “你就原谅我吧,我的好娘子,下次不敢了,要不我给你跪下了?”他涎着脸,做出要下跪的样子。
  “谁要你下跪?假惺惺的!”她转身拉了他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的小志方站在房门口,巴巴地望着爸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么冷的天,可别冻着了。”她看到儿子穿着单衣站在那里,顾不得生气了,连忙过去抱着他往里间走。
  苗伟业也跟着进到里间,此时才感到有点冷。他与妻子穿的都是睡衣,刚才一个劲地陪不是,不知道冷,估计她因为生气也没有冷的感觉。中南地带虽没有北方那样冰天雪地,可一到大寒节气,外面是滴水成冰,室内也是寒气逼人,夫妻俩在被窝里搂着儿子,生怕他冻感冒了。
  乔翠叶通过一番发泄加上丈夫的真诚悔过,心里好受多了。常言道:夫妻没有隔夜仇!过去了也就算了。班还是照样上,春节的东西该准备的还得准备,钱还照样是她出,只是多了丈夫这个“劳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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